周端朝一聽有奇聞,馬上就來了點精神,賴賴的探過頭問道:「是何等怪事,兄但請講出來聽聽。」
李鳴復:「咳,『萬花筒』及『仙人鏡』的怪事啊,子靖難道沒聽到麼?」
這下周端朝精神大振,把頭探得更前,急問:「快說,快說,休得吞吞吐吐。」
原來,今天一大早,雙木胭脂店、珠子鋪門外就張貼了一張招貼,上面寫明,為了關顧到京城大戶富民們的體面,凡家有餘帛餘糧的人家,只須將餘糧余帛送到雙木商行的米面鋪和絹帛鋪收購,除可以按比雙木米面鋪的市價略低半成付足銀錢外,再出據一張憑條。得到憑條的人可以持這條子到任一家雙木名下的珠子鋪或胭脂店登記,於一月後再到所登記的店舖內,按登記錢額數的多寡,依序優先購買本月的「雪花膏」、「萬花筒」及「仙人鏡」這三樣緊俏的物事。沒有先行登記的客官,則只好等到這些人輪購完了後,才能再來購買了。
「真有此事?」周端朝驚喜地問道。
「確有此事。」李鳴復肯定的回答讓周端朝大喜欲狂,雖然他對雙木商行這種變相的漲價行為恨得牙癢癢的,卻也對此毫無辦法。再說了,現在的「雪花膏」、「萬花筒」、「仙人鏡」這三樣物事,已經成了臨安人攀比擺闊,逞強斗富的標誌性寶物。在雙木商行店舖外私下交易的暗場裡,它們的價錢已經達到原價的兩三倍,對這一點點變相的漲價銀錢,豪門巨富是根本不會在意的。苦的就是像自己這樣,為了巴結上官而掏空錢袋的小官員罷了。
說實話,周端朝對雙木商行這種舉措還真的是感激不盡,若非如此,自己又怎能有望在短時間內得到這些寶物呢。他再坐不住,必須趁今天休沐之期,趕緊將家裡的存糧絹布清點好,運去雙木商行收購辦妥登記。然後,才能在一個月後去看看自己能在何時買到「仙人鏡」、「萬花筒」。
當下向李鳴復告了聲罪,就要進內叫人準備。那李鳴復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也起身告辭,卻是正合了周端朝的心意。
半個時辰後,周端朝正清點完家中的物事,只覺得心頭一涼,絹帛倒是不少,合起來約有百餘匹,綿也有近十斤。可糧米就太少了,只有十六、七石上下。這麼一點東西拿出去還不給人笑死?就是別人不笑話自己,那也比不得家有大倉的人戶,一出手就是數百石糧的可比,按錢的數量多寡來輪候的話,還不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買到寶物?
三個派去雙木米面鋪打探的其中一個家人衝入大廳,向轉著圈走的周端朝喘吁吁的報告:「老爺,那雙木米面鋪外人多得擠都擠不進,小的向人打聽了一下,方知是去買米的貧戶……」
周端朝氣得一巴掌把家人打出幾步,罵道:「叫你這奴才去打聽他們收糧的事,卻用他們賣糧的話來搪塞老爺……」
「不是啊,老爺……」家人哭喪著臉叫屈:「收糧處小的也去看了,運糧的車馬多得數都數不清,聽他們說送糧到雙木米面鋪最多的,是薦橋門外來家,共送去五百餘石稻麥。另有其他幾家富戶正到市河(運河)各碼頭搶購各地運來的稻麥,說是要與來家的人一決高下,定要先他來家之前買到雙木商行的『仙人鏡』呢。」
「五百石?」周端朝無力地坐到椅子上,錢倒不是問題,這手出去那手回來,最多吃點小虧損失數十貫、上百貫錢就到頂了。可五百石稻麥,小些的漕船整整半船吶,自己哪裡能尋到這麼多糧食?
「拼一下。」周端朝暗道:「派人去各碼頭,再不成就去各家糧棧搶購,價錢不是高得太離譜的話,或許能弄到三五百石稻麥也說不定。」
決心才下,廳門外又衝進一個家人,上氣不接下氣的報告:「老……老爺,安定郡王運了一千石稻穀到雙木米面鋪,把他們鋪子的後院都堆得像座糧山,雙木米面鋪的人只好叫安定郡王送糧來的伕役,將他們的糧食送到雙木商行的糧倉去。」
周端朝嘴裡喃喃的「完了」兩字還沒說上幾遍,最後一個前去打探的家人跑進廳門叫道:「老爺,臨安城內的米價現今漲到每斗一貫錢,聽說明、後日還會漲到每斗一貫五百文足呢,我們家是不是要先買些糧米存著……」
周端朝一蹦而起,對三個給他帶來噩耗的家人每人賞了一腳,喝道:「滾,全都給我滾出去,不要讓本老爺再看到你們。」
下人們辦事,周端朝實在是不放心,看看天色近午,時間還來得及,便匆匆換了博袍,揣了些銀錢出門,直奔北瓦前街的升元酒樓行去。
今天的天色也和周端朝的心情一樣,陰沉沉的不見陽光,既悶且熱的讓人渾身不得勁。從俞家園側的家裡出來,一路到北瓦前街有十六七間浴院。這些往常本來要到申時才會興隆起來的浴院,卻於此時就人潮湧動了。到了北瓦子的前街上,遠遠就能看到這裡進出的人比往日更多,不但近兩個月來聲譽鵲起的升元酒樓外顯得分外熱鬧,連它隔壁一家也掛著雙木招牌,剛開張不久的「騰升院」浴堂也是人滿為患。
這「騰升院」周端朝上個「休沐日」去過一次,實是比別家的浴院好過太多。它的管事也是慣於賺錢的行家高手。這家浴院開張的同時,也在門臉外兩側各開了一間淨衣鋪和一間估衣鋪子,讓人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鬧不明白浴院與這淨衣鋪和估衣鋪有何關礙。到得浴院興旺起來後,浴院的伙家、揩背人但見入內的人客衣髒或發臭,便會賠著小心向人客推介將髒臭之衣送到淨衣鋪去洗濯。或有衣衫破損、不整的,又有估衣鋪內見成的乾淨舊衣可買來替換。至此,人們才知道這樣也能大把賺取別人的銀錢。
「騰升院」櫃檯牆上,貼著用大張紙書了蘇軾的兩首《如夢令》。
其一云:「水垢何曾相愛,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
其二曰:「自淨方能淨彼,我自汗流呵氣。寄語澡浴人,且共肉身遊戲。但洗,但洗,俯為人間一切。」
「騰升院」內裡的各色冷、熱、溫湯,男女人客別有分院,特別是女浴院內有不少粗手大腳、且看來孔武有力的婆子守護。外則在門前站了數名手持刀槍的壯漢,想要來這裡討野火的不軌之徒,還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看看是否能過得了這內外兩關。另外,男、女浴院也分有大池、小間,眾浴、獨浴之別。隨著價錢多寡,那去垢之物有皂角、澡豆、「香鹼」等,隨人客的心意使用。更有別室可讓浴後怠倦的人客歇息,數十張細籐編就的大躺椅,能讓你舒舒服服的睡在上面,伙家會端來這裡獨有的、用滾水沖泡的清茶,奉上同樣是雙木商行自製的「壽糕」、「雞蛋餅」、帶有各種果香果味的特製「糖果」,服侍得讓你不想離去。但是,在享受這一切之前,你得先摸摸自己的錢袋子是否飽滿,不要因為貪圖一時的享受而丟個大大的臉才好。
周端朝一想到今天是「休沐日」,也就對別家浴院能與「騰升院」般,這麼早就生意興隆豁然了。
升元樓底層的大食堂已經爆滿,不少沒等到座的販夫走卒之流,被伙家招呼到四周靠牆的一溜條凳上坐等。穿過大食堂到了迴廊上,還可看到第二進裡的露天空坪上,也被精明的酒樓管事安放了數十張方桌,二樓的數十個閣子間被幾個外地來的大員包去了十間,將十個小間相隔高達兩丈的隔板去了,連成一個不與外面相通的長間,數十人在內裡嘈雜嬉笑,高聲勸酒鬧成一團。
樓上的食堂基本座無虛席,周端朝等了好一會還沒空座,只好站起身到四處走動。忽聽一人叫道:「子靖兄,剛到這裡麼,若不嫌棄就請來同席如何?」
看清是同科得中的金部郎官陳煜和另四位同是六部的官員,周端朝笑呵呵的走過去在陳煜的身擠下,問道:「孟華兄,看你們談得熱烈,不知所為何事?」
陳煜道:「還不是今天雙木珠子鋪和胭水粉店所出招貼,及其所引發的臨安糧價上漲之事。」
周端朝:「有何說法?」
陳煜:「我們這些靠薪俸吃飯的小官,如何能與各位王爺、公爺相捋,就是想買得一面『仙人鏡』也只有等到地老天荒時才可得了。正談說間,就見到子靖兄來了。」
這一路行來,周端朝心裡已經有了些計較,此時便向眾人笑道:「若是各位有興頭與那些大戶貴人們較較勁的話,也並不是全然沒有辦法。我們可以如此這般的做去,說不定也能在數月內合手買得一面『仙人鏡』呢,就看各位是否有這個勇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