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南本就是帶有目的來到大宋的,除了要見識一下這裡的繁榮昌盛與文采風流外,還想找到能對他有所作為的助力,自是希望在大宋多交幾個朋友,當下也就痛快地答應林強雲的邀請。
升元酒樓門前三丈餘寬的大街上,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十多隊打扮得花花綠綠的游手幫閒,各自在街上做出各種引人注目的誇張動作,不但吸引了路人駐足觀看,也帶有與其他各隊同伴一較高下的意思在內。這些人每隊有一位粗壯的漢子高擎一面大牙旗,不住上下左右揮舞展動,本隊中有身手好的,卻在牙旗從地面上掃掠過時,在旗上凌空翻出空心觔斗,牙旗過了腳底方才落地,引得圍觀的人們一陣叫好,令得表演的人得意非凡;也有游手們在當街上疊弄起羅漢,有時一隊十來人,包括手持牙旗的都站到最頂上去了,最底下的那位大漢還會逞強向人們呼叫:「再有身手好、不怕跌的上來兩個,也還壓不倒本隊羅漢。」
總之,這些由林強雲花了錢請來做宣傳的游手幫閒們,無不盡力展示出自己最好的表現,要為這家升元酒樓在開業的今天,招徠到最多的客人。以示他們有這樣的能力,得了多少工錢,就能為主家辦成多大的事,希望此後另有大商家開業時,也能如這家的東主般花大錢上門相請。
三開間門臉已經認真的精心修飾過,店前的門臉上畫著五光十色的各色花草、蟲魚、人物故事圖畫,支設了數十根紅綠色的杈子,掛有緋綠色的門簾,還有貼金的紅紗桅子燈。一到店門前,就能聞到從門簾風飄出的濃郁酒菜香味,引誘好吃好喝的人們不得不往裡走。
進了店門,入眼就是一個大大的食堂,數十張方桌排列得整整齊齊,裡頭已經坐了近七成的座,幾個伙家高舉食牌四處遊走,牌上的兩面都寫得有酒菜名稱,看去一目瞭然。以便讓人客按牌點要酒菜,可以省卻不少口舌。為數更多的伙家則是穿行在人叢食桌之間,一邊行走一邊大聲提醒食客們小心碰撞、以防燙傷,到了位置後又大聲報出酒菜名稱,詢問人客對菜式的色、香、味有何意見。
人頭湧動中,一片喧囂雜亂的猜拳拼酒聲、呼酒傳菜聲、醉漢的胡言亂語,以及伙家扶著喝醉之人到一旁休息的好言相勸,偶爾還能聽到有高呼索要醒酒湯的叫喚等各種酒樓內特有聲息。
這個大食堂專用於相待錢袋羞澀、或是有事待辦抽空來填飽肚皮的食客,讓銀錢不多的人也能在這樣的大酒樓裡,小打小鬧吃上點與別處不同的酒食,滿足一下人們的虛榮心。不過,這裡賣的是比較下等的酒水、食物,用具也是比較差的瓷製器物。價錢比路邊小店高,但也還不會太過離譜,讓食客們可以勉強接受得了。
用冉琥的話來說,這個大食堂僅是不賺不賠的生意,為的是要給人一種生意興隆的錯覺,讓有錢的大爺們能隨大流走進店堂。一旦身上有幾個錢的人進了大堂後,自是不屑與這裡的粗人同堂進食,那就可以將他們引到二進或是樓上去掏空這些人的錢袋子了。
食堂正中留出了一條丈五寬的通道,數十人相跟穿堂而過,一直進一個半大的門走到二進。門內是一條筆直的主廊,約有二十來步長,上頭廊頂屋面切開與主廊一般大的屋頂,升高空出數尺再蓋上青瓦,讓光線從中透入不會顯得陰暗。主廊中也經過一番裝飾,地上用盆缽等器具栽花種樹,蔥蘢茂盛生機央然。在主廊中部又分為左右兩廊,兩廊邊是一溜水的小閣子間。走到兩廊頭上可以聽到裡面有人高聲勸酒,也有人哦然吟唱,甚至還有琵琶彈奏及夾雜女子輕微的歌聲。
得到消息迎出來的公治渠,看了衣著略有不同的李平南三人一眼,向林強雲解釋道:「這裡數十間全是低價的包間,專用於比較清貧的文人學子,和為了商量生意買賣的商販所置。也能向外招來粉頭彈唱陪酒。林公子,這三位是……」
林強雲笑著對公治渠介紹說:「忘了和公治管事說,這三位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大越國來的。這位李平南李兄,另兩位是李生春、李生雲。稍後到了樓上請公治管事為他們安置一下。哦,李兄三位現時住在何處,是否願意到在下家中暫住一時呢?」
李平南雖然不清楚林強雲是什麼身份,但看到這位升元酒樓的大管事對此人神態,料想他不似是一般客人,想必林強雲也不會是個沒身份的,便也洪聲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林兄弟,我們可是講好了就不能反悔的。自今天起,我們李家十二個人就賴上你老弟了。」
林強雲吃了一驚:「什麼,你們有十二個人嗎?」
李平南呵呵笑道:「也就十二個人而已,不是很多吧。難道老弟的家太狹小,住不下這麼多人麼?」
林強雲裝模作樣的苦著臉道:「倒不是房子太小住不下,再多些人我家也能容納得了。噯喲,我只想到你們有三個人,花費不會太多,誰知道會有十二個。唉,虧了,這下虧大嘍,僅只吃喝的就要花掉不少銀錢吶,會把我吃窮的。要花去大把的銀錢填到朋友的肚皮裡,李兄你說,我這小民百姓能不心痛嗎?」
李平南看了林強雲誇張的臉色,忍不住湊趣道:「林老弟還是個財迷吶,好好,也別太擔心了,我們大越李家人在你家中的一應食宿用度,全都按這裡的客棧所需來支付,絕不讓老弟吃虧就是……」
林強雲與李平南相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李平南一把挽起林強雲,大步朝前走去。
公治渠搶上幾步,在林強雲的身後小聲說:「林公子,史相公已經在遊仙苑,是否現在……」
「哦,他倒來得早啊。」林強雲也小聲問道:「遊仙苑都還有些什麼人,是集中在一起嗎?」
「史相公和他門下一眾人等在『醉香閣』,另外與史相公交往不深的京朝官,有差遣或是還未陛辭的一併安頓在『聚月廳』。無差遣及那些寄祿官則全都在此酒樓上面,與城內的各大商家、富民們一起。這都是冉先生和我一起商量了後決定的,若是公子覺得不妥,只要發句話就可立即再行安排。」公治渠剛從泉州送那裡的粉頭及黛絲娜姐妹到此不過十餘天,與林強雲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太短,還不清楚這位東主的脾性,說話做事自是小心翼翼。
遊仙苑的三座小樓,還有一座名為「芸舫」,俱都是冉琥起的名。今日第一天開張,雖說天色還早,但冉琥和公治渠還是留出一座小樓以備有急色的客人上門。
林強雲道:「不用了,這樣安排就好得很。待我先和你一起去將李兄他們安頓好後,給這裡樓上的人們敬上一杯酒,然後再去『聚月廳』、『醉香閣』見那些大官篤(客家方言,與『小官仔』一樣帶有貶意,屬笑罵人的話)。公治先生,若是稍時我沒空,請你務必將李兄三人照顧好,別讓外國人到我們這裡做客感到不適。」
林強雲和公治渠雖然是在小聲說話,但也沒著意避著外人,李平南三人聽得臉色數變,心裡暗自震動,越發搞不清林強雲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此時他們也又不好出言發問,只能默默地跟著行走。
轉過這道主廊則為一道長長的房廊,迴廊的兩頭各有一道上去的樓梯,迴廊上立有十餘根柱子。
「左手樓梯直上二樓的包房小間,右手上去也是一個稍小些的食堂。閒散的寄祿官員品秩高的在小間安置,一部分品秩低些的,和其他客人一起在食堂就座。」公治渠在身後向林強雲解說。
林強云:「先到樓上的食堂看看,再去和那些官篤們應酬。」
迴廊上的每根柱子邊都有一兩個濃裝艷抹的妓女,有的端莊穩重目不斜視,神態自若的坐於圓墩上或看書,或抱琴彈出輕輕的聲音;也有的見到人客過來,臉上俱都露出討好的媚笑,向人搔首弄姿,以期恩客能對她們招喚。
「公子。」落於後面的姬艷大聲叫喚,林強雲對挽著自己左手的李平南說了聲:「李兄稍待,在下有事去去就來。」
轉身向姬艷走去,問道:「什麼事啊,叫得這麼大聲?」
姬艷碎步迎向林強雲,急快地小聲說:「看此地的情景,公子的幾位姑娘伴當似是不宜和我們一起前去,不如請公治管事尋人將她們帶到一個沒閒雜人等的去處,讓她們幾位自行安頓罷,省得……省得公子稍時多有不便。」
隨腳步跟過來的公治渠道:「啊也,倒是公治某人疏忽了幾位姑娘。裡面專門辟有一個小庭院,是留著為林公子等歇息用的,不如就將姑娘們帶去那裡如何?」
公治渠徵得林強雲同意,立即就找了人來,將應君蕙、謝三菊、翠娥和兩個小宮女帶去。這幾位姑娘走到迴廊上看了那些妓女,已經是十分尷尬,此時也巴不得快些離開,自是一說就走。
只有黛絲娜、荷絲娜姐妹,這兩個番女雖然怕極了山都,不敢靠得太近,卻也不願距公子主人林強雲稍遠。她們但卻是任由別人如何勸說,就是不肯離開主人到別處去,林強雲也只索由他。
樓上的食堂和小間都已經開了席,林強雲赫然發現這樓上竟然有兩個四海管領的探子穿行其間。見了林強雲和四海、金見幾個頂頭上司,他們還能不動聲色地忙著自己的事,顯是已經進入探子的角色。
請李平南三人插入一張人少的桌上入席,匆匆和這些人應酬著喝了幾杯用鴛鴦壺倒來的似水淡酒,林強雲便向眾人告罪逃到樓下,立即讓人帶黛絲娜姐妹去與應君蕙會合相候。
四海打趣地笑道:「公子好厲害,連灌了六七杯我們酒庫專門制做的烈酒也不見臉紅,再接下去就可以在酒國稱王了。」
金見嘻嘻地指著四海笑道:「你這傻都頭,知道公子喝下去的酒是從什麼樣的壺中出來的嗎?」
四海道:「還不是一般的錫酒壺,只不過比別個更大些罷了,最多也就能裝三斤上下。」
金見:「錯嘍,那是冉先生叫承宗專門找來的鴛鴦壺,內中可以倒出兩種酒,公子喝的那種酒,整壺裡也就能裝下六七杯。所以,公子才會在倒酒的人示意已經沒酒了,就趕緊藉故逃下樓來。若是再留在樓上,從那個壺裡倒出的酒公子一喝就會醉了。」
「咦!這麼說來,公子喝的不是我們酒庫做的酒了。」四海恍然大悟地歎道:「咳,我還以為公子酒量大增了呢,原來酒壺裡有機關,別人喝的是烈酒,公子喝的卻是水啊。」
史彌遠是己時末到達這裡的,他精明得很,先一步派人通知了冉琥,然後才由雙木商行的人引領,從一個邊門進入遊仙苑,被冉琥請到「醉香閣」,由幾位從泉州過來的媽媽粉頭招呼。
可能是他已經有所交代,從遊仙院正門入內的官員只有那些身份地位較低,即使出入娼館也不會引起台諫官們注意的。再說,史彌遠一黨已經有「三凶」在台諫之位,執政的又是鄭清之、薛極、袁韶等,這些位高權重的大官又怕得誰來。若非為避悠悠眾口,少聽些道學先生們的說教,他們連這樣的半遮掩的表面功夫也懶得去做。
聚月廳的十幾個官員,有半數此時已經被這裡比別處濃烈了很多的酒水灌得現出原形,再沒有平日裡道貌岸然的道學模樣,對陪侍在身邊的妓女們胡摸亂捏。更有些在向妓女索吻後不久,就迫不及待的擁著那個妓女到小間內消火。使在一邊伺候的丫頭老媽子看得偷偷直撇嘴,臉露不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