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六 第三章(二)
    老農夫再次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卻被林強雲抓住手臂,趁他不注意時拉得站了起來,笑道:「哎喲,可把我的腿蹲麻了。看看,這樣站著說話不是舒服得多嗎,老丈別怕,儘管站著說就是了。」

    老農夫小心翼翼地說:「據小老兒所知,本地這種『耩子』也不多,除了小老兒因機緣巧合下得了一個外,其他還沒聽說有誰有過此物。不過,聽說那位幫小老兒做木套的木匠師傅會製作此等物事,到底是真是假小老兒就不清楚了。但他卻因老得不能做了,所以搬到巨風村去與本家侄兒一起住。」

    林強雲問清這位老農夫是住在城內,從荷包裡取出十文錢塞到他手上:「多謝老丈相告,這幾文錢是小子的一點心意,算是補償給老丈你們耽誤了這麼久時間的工錢罷。」

    冉琥在閏二月十五日接到由張國明大人轉交,林強雲寫給他的信後,立即就由一什騎兵護著往登州趕。林強雲傳來的信中沒講要他去登州幹什麼,只是提到有一樁與高麗國相關的大事,一時間拿不定主意,需要自己去幫助參詳。

    十七日到達蓬萊縣城時,已經是入夜的酉時末了,冉琥連氣也沒歇一口,立即就向林強雲問起有關的事情。當他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立時明白這是林強雲對自己的一次考驗,也是表現自己能力的一次機會。這件事處理得好,就有可能和張國明一樣,馬上進入雙木商行的核心。若是沒有出色的表現,自己在雙木商行的地位雖不至於下降,但要更進一步的話,那就恐怕要更多些時間來表現才行。故而,進食洗漱畢,便推說旅途勞頓,躲到安置他休息的客房中靜靜地思考。

    剛才吃飯時沈念宗告訴自己,林強雲昨天去了一趟巨風鹽場,今天回來時卻請回了二個鹽工,其中有一位連路都已經走不動的老人,說是這位老人能做一種叫「耬車」的農具。

    冉琥從書上知道「耬車」這種東西,但他也沒有見到過。他只記得這「耬車」當屬中國農具最了不起的發明之一。書中講到,耬車,又稱耬犁,仍由漢武帝時搜粟都尉趙過發明的一種畜力條播器。「耬車」能夠一次完成開溝、下種、覆土等作業,大大地提高了播種的效率,同時還能保證行距一致,深度一致,疏密一致,便於出苗後的通風透光和田間管理,使得播種的質量得以大大提高。

    冉琥也曾看過韓琦所寫的《祀墳馬上》,詩中提到:「二塋逢節展松楸,因歎農疇薦不收。高穗有時存蜀黍,善耕猶惜賣吳牛。泉干幾處閒機磑,雨過誰家用糞樓。首種漸生還自喜,尚憂難救赤春頭。」

    詩中所說的「糞樓」,大約就是指林強雲所見的「耬車」罷。

    從此事可以看出,這位林飛川非但沒別的商人般對農事不夠關心,反而特別注重農事。否則,也不會一發現這種能大大提高農作的器具,就鄭重其事地把匠人請回這裡來。想必他是要將此等機巧的物事大力推廣,以便為這塊土地固本培元。

    另有一項也讓冉琥很佩服,這裡除了大力扶持原有的桑蠶養殖,大種幾種麻類之外,還特意請行商從大宋廣南東路、金國鳳翔路購來大批「穜花」(木棉)、「白疊」(草棉)種子和秧苗,在膠西、高密兩縣種下。隨著這幾批種苗一起到這裡的,還有高價請來的數十位善種此物的農人及精於用此物紡紗織布的男女高手,甚至於連他們所用的紡車、織機也都運了樣機來。相信不出數年,這裡將會是盛產此等粗使布、細麻布、絲綢等絹帛的又一大產地了。

    上月二十二日,當冉琥在海舶上問起究竟是要到哪裡去的時候,方才得知雙木商行暗中在山東佔有三個州的地盤,並由他們自行委派地方官吏進行治理,不由得大吃一驚。三個州,一大片土地吶……這還能算是做買賣的商行?明明就是對大宋有不臣之心,借行商之名以行爭奪天下之實麼。林強雲直到上了海舶後才將這個消息告訴自己,擺明了若不與他們同流合污……呸,什麼同流合污,應該說是不與他們站在同一陣線,就要滅口的架勢。同時這也是向自己透露,林強雲已經把自己看成可以和他一起共事,能參與機密的心腹了。冉琥覺得這次是真正的上了賊船,想回頭也沒可能了。憑良心說,冉琥自己也並沒有後悔,也沒有絲毫想回頭的意思,反而還有一種被強者看重,將來一定會有出人頭地的莫名興奮。

    既然已經到了同一艘船上,那就什麼也不用多想了,還是盡心盡力地輔佐林飛川成就一番功業吧。心中的決心一下,冉琥便動起了腦筋,他準備到山東地境看清了情況以後,向林強雲建言,應該把最大的力量放在自己已經佔有的地盤上,務必以農為本,鞏固地方,讓百姓休養生息充實實力,不要再去做什麼商賈買賣了。早先,他僅是憑直覺認為,林強雲總歸不過是個極有運氣、且還不失悲天憫人之心的有良行商坐賈,他所用於管理地方的手下,不外乎也就是和他本人一樣,那些為利而奔忙的賬房伙家之流,如何能治理好這麼大的一塊地面,如何會知道治國之策略。

    可來山東連今日一共才十二天的時間,他就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還錯得十分厲害。這裡的所見所聞無一不是令冉琥覺得耳目一新。這裡的一切非但冉琥沒有見過,即便是在書上有些說過,讓人羨慕不已的聖人治世之道,也在這裡不動聲色、改頭換面實實在在地做了。

    從林強雲提起耬車就興奮不已的樣子,結合這些天在此地所見所聞的情況看,這塊地盤上不但對農桑之事毫不放鬆,而且士、工、商等沒一樣不是做得恰到好處。

    最讓冉琥滿意的,就是這裡對待讀書士子的態度,雖然一切都還是草創,也沒有行科舉這一制度,但此地的讀書人受到應有的尊敬,不管是原金國還是新近由大宋到此的人,只要是有秀才身份的,都會經由官府考核後量才而用。實在沒什麼吏治才能也無去處的,也會由官府出面請他們開館授童,由官府統一給付束脩,而且無論是授館的先生或是學童,都由官府免費提供給一定數量的筆墨硯台紙張和必要的書籍等。看得出,此後科舉選拔官吏的制度,肯定還是會在時機成熟時進行的。

    只有一點讓冉琥覺得很是不解,聽人說這山東雙木商行所轄之地有一處地方叫「無憂書院」,這個書院位於萊陽山裡,但凡經官府考核過不能勝任擔任吏員,自認有專才而又不願意到學館教授學童的讀書人,全都送至那個書院中進修學業。官府規定在那個書院內進修之人,每年要用一半的時間到所屬各地巡遊,或探察民情,或考證時政,或提出對天文地理、格物致知,以及各地風俗諸般物事,舉凡有一得之見,即可授予什麼名號。具體也沒人能將詳情告訴他,冉琥也就將事情放下,沒往心裡去。

    工,冉琥不懂,不去說。

    商麼,在冉琥的眼中看來,也還算是有些意思,雙木商行自己擁有的商船海舶往來不絕,大宋、金國,以及已經被蒙古所佔,還沒被殺絕人丁的沿海之地的船隻,也時有到此上下。膠西又是這一帶南來北往的貿易的要道,聽人說在數月之前還是一片冷落的城內,現在每日出入城中的行商小販已經不下二三百人,而且據冉琥這數日來的觀察,很明顯的似是人流一日多過一日,將膠西這個縣城的瓦子市面,還有各種酒樓、南北飲食飯館、行院都帶得興旺起來。

    「好一派興旺的景象,這裡可是商戶們創業掙錢的好地方吶。」冉琥回想膠西日漸繁忙的市面,不由長出一口氣,歎道:「士農工商齊振,希望這樣的局面能長久的維持下去才好。只有吃得飽穿得暖,這樣的地方才是士民百姓的福地。」

    這次叫自己來與高麗流亡在外的貴族博易,是得將這事得好好思量一番,為雙木商行提出最有利的方案。冉琥翻來覆去地一直折騰到半夜,才在不知不覺中半睡半醒地瞇了一會。

    今天一大早,林強雲沒驚動別人,只和四海帶了十多個貼身親衛一起,悄悄叫門丁打開北門,沿著通往海邊小碼頭的半大車路向海邊慢慢行走。

    出了北門,開始兩里來路算是不錯,丈五寬的路面剛墊過土不久,除了每走一步都會揚起一陣灰塵外,走得還算順當。稍後的路,可能是因為人手太少,時間也剛好趕上春耕大忙來不及罷,到處顯得坑坑窪窪,,不但石子灰塵多,不小心還會被路上不時冒出來的石塊拌個大跟頭。

    四海一路跟著公子,一路就聽林強雲一直在自說自話,已經到海邊坐好一會了,這時不禁開口問道:「公子,以前你總跟我們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今天是怎麼了,自己一個人說出『必有路是假的,先開路後還要好好養護,沒人去修哪裡會有好路來行車走馬』,這是什麼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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