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她們稍適應宮中的生活以後,接下來的就是沒完沒了的孤獨。上官婉只能暗中保佑老天爺開開眼,讓自己能遇到皇上,並且能讓皇上看中自己而得寵幸,那怕只是被寵幸一回也好,說不定能有個受孕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可是,就連這個很渺茫希望,也在她知道了幾位宮人受寵後的遭遇而破滅了。還是在老皇帝寧宗的時候,她很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春天的上午,有兩個侍奉寧宗起居的宮女,被幾位貴妃命人抓到一個偏僻的宮室,活活打死了。
恰好這個偏僻的宮室就是上官婉所居之處,她躲在暗處看得一清二楚,聽得明明白白。從幾位貴妃喝罵聲中,她才知道這兩位宮女前天曾被寧宗寵幸過,所以今天剛一謝完恩就被人抓到此地送了命。
心灰意冷的上官婉這才知道,即使受到皇帝寵幸,也沒有絲毫能夠改變自己命運的可能,此後自己就是這樣一輩子孤苦零丁的在這裡住下去,直至有一天老死在皇宮大內這個讓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不知道究竟是老天爺呢,還是天宮裡的那路神仙拿自己的命運開了個玩笑,也許是自己的八字合該在三十六歲的時候轉運罷,竟會讓自己在看到寶物時失神。話又說回來,那可不是普通的寶物,就連當時氣得要處死自己的那個老太婆——揚太后,後來在看到那面寶鏡時,她不也在寶鏡前,當著眾人的面扭來扭去做出一副令人噁心的醜態麼。
那位林公子救下自己時,還真的以為自己生具能容納各種陰邪之氣呢,誰知卻是他為了救自己而想出來騙人的鬼話,把個老妖婆騙得一愣一愣信了個十成十不說,還封了個從六品的大官給他。
想到跟他和那個老道士回到他們的住處後,一老一少兩個大孩子嬉笑怒罵的樣子,上官婉開心地笑了。
「不知林公子要自己去見的會是個怎麼樣的人,聽說是他一位喪偶的長輩。他那位長輩會喜歡我這樣三十多歲的老**嗎,萬一他的長輩看不上我,不喜歡我時,我該怎麼辦?不,不,林公子的長輩會喜歡上我的,只要給我一點時間,讓那個男人對我多些兒瞭解,知道我有諸般好處後,他就一定會喜歡上我的。」上官婉一時間沒來由的心跳加快,臉上潮紅,懷裡揣著顆患得患失、騰騰亂跳的心,不安地坐在房中書桌前胡思亂想:「天吶,菩薩耶,你們保佑啊,弟子誠心誠意地求你,但願林公子的長輩看到我時會喜歡,但願那個喜歡我的男人不要長得太過難看,最好能和林公子一樣……哦,這個要求太高,能有林公子一大半……不,還是不太可能,一半……對,能有林公子一半的樣子——就算是醜點也沒關係——我就心滿意足了。菩薩耶,你保佑啊,看中我的那個男人最好高點兒,最好比我高出數寸……啊,有點過分了,那麼就不要太矮,不要矮過小女子太多,最多比我矮上三四寸就好了……還有,菩薩別怪小女子太貪心啊,這是最後一個願望了……只盼那個人年紀不要大得過分,求求菩薩讓那個人只有……只有五十多六十歲,最多不超過七十歲,好歹要還能人道,讓我這從沒碰過男人……呸,不對,從沒被男人碰過的小女子,也過上一回做個真正女人的生活……」
「上官姑娘,我家局主請你過去他那兒一趟,說是有事請你幫忙。」屋外突如其來的叫聲,把正在想入非非,這時已經淚流滿面的上官婉嚇了一大跳,驚得她坐不穩差點摔到地上。
「『幫忙』這兩個字是林公子和自己約好的暗號,那就是說,今天,現在,眼下,自己就要去見林公子的那位長輩了。」上官婉驚慌地從凳子上跳起來,撈起桌上的巾帕往臉上胡亂擦了幾把,在屋子裡團團轉著圈,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才好。
屋外的人沒聽到她的回答,又叫了一聲:「上官姑娘,我家局主請你過去幫忙,你聽到了麼?」
「聽……聽到了,」上官婉慌得連話也說不連慣,讓她自己聽了都覺得這樣說話的人肯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恨不得打上自己兩巴掌。強自鎮定了一下,讓快要跳出胸膛的心慢慢平靜一點,才顫著聲音大聲說:「請……稍等片刻,我……我馬上就出……出來。」
對著銅鏡慌慌張張的補了點裝,看看時間來不及了,抓起巾帕乾脆把臉上的脂粉全都擦掉。看清沒有什麼問題了之後,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上官婉覺得不合心意,又馬上扯下,慌亂的衝到那個裝衣服的木箱前,飛快地抓出一件,看一眼就往床上丟,再取出一件,丟了十來件後,箱子已經空了。長長的歎了口氣,一臉失望的看著散亂地堆在床上的那些衣服:「那件最好的衣服放到哪兒去了呢,天吶,我這個樣子怎麼去見人啊?」
不經意中低頭往身上一看:「哎喲,我是自己糊塗了,明明已經早就準備好了穿在身上,還翻箱倒櫃的胡找。慘了,耽擱了不少時間,林公子的那位長輩不知會不會等不及走掉……」
急匆匆地走到門邊,上官婉還是強行壓住焦急的心情再次檢查了一下身上的穿著,伸手拍拍一塵不染的衣裳,把想像中的塵埃撣掉,這才忐忑不安地打開門走出房去。
今天的天氣真好,真是個相親的好日子啊。想起從前——在記憶裡似乎是已經過去很久、很久的時間了,自己那時候還是個十二三歲的黃毛丫頭。家裡人去別家相親,總是由年紀大的女人們在相約好的日子裡到女方家去,看好了那家的女兒,接下來才是定親呢。想到那時候的快樂,嘴角不由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唉,那時候的人,哪有像自己這樣,去和男人當面相看的道理呀。可是自己現在別說是至親的長輩女子,就是連家人都已經沒有了,若是不自己做主的話,到何處去找人來為自己做主呢,再不把握好這次機會,只怕自己會要後悔一輩子。
從自己的房間到林公子的書房四五十丈遠,上官婉一時覺得這段路實在太長了,好像走了非常久都還沒到,肯定林公子的那位長輩已經等不及走掉了。一轉念間,她又覺得這段路實在是太短了,就算是自己走得再慢,轉眼間也走過了一大段路,眼看馬上就要到了。不知林公子的那位長輩,他在看到自己後會是什麼樣的神態。
上官婉心中暗自大叫:「我那沒見過面的……夫君哪,你可千萬別看到我就嫌棄,千萬多看我幾眼,不要掉頭就走啊!」
前面一聲「報告」,又嚇了她一跳,讓她差點收不住腳步撞到身前數步的年輕男子背上。
引導上官婉來此的親衛,回頭看了她一眼,友好地笑了笑,站在門邊大聲向書房內說:「上官姑娘請到。」
只聽林公子的聲音從房內傳出:「快請上官姑娘進來。」
這聲音又讓上官婉的心跳又加快了幾分,親衛側身讓開一步,伸手向門內虛引,說了聲:「上官姑娘,請!」
上官婉用力按了按即將跳出來的心臟,深吸了一口氣暗自大叫:「怕什麼,大不了就是被人看不上,以後再請林公子另外替我找過一個能看上自己的男人就是了。」
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上官婉一下子心也雄了,膽也壯了,慢慢走向書房門。
在林強雲到達山東的那一天,帶著二十多位同道在山東半島最北部——登州治所蓬萊縣的江淮大俠丁家良,卻遇上了煩心事——不,是遇上了大麻煩。
原本他們打算這天前往棲霞,看看那裡的采金冶坑,然後繞回福山縣轉寧海州,順南面的海邊去萊陽看一下南方來的百餘戶茶農,再回到時下已經隱隱成為首府的膠西縣城。
這兩三個月來,陳君華對接收過來的李蜂頭降兵一個都沒放過,查過沒什麼大作惡的精壯,被打散開與新招收的兵卒一起編入護衛隊進行訓練,原護衛隊的老人現在基本上都成了什長以上的骨幹。另有一千出頭李蜂頭的死黨,則被張國明要了去,分到在膠西、招遠、棲霞、萊陽四處新發現的采金治坑和萊陽縣衡村鎮附近的石炭場,充作苦役礦工。因為這些人都被告知,只要他們掙夠了贖金,就可以離開各自的治坑,或到軍中當兵,或擇地成家落戶。所以,這些人犯雖說不時會有個把意圖逃逸,甚至還有個別以暴力相抗的,卻也還沒生出什麼大事,倒也還算得上安穩。
二十六個人,二十六匹馬已經準備好,當他們一行人馬輕快地馳到縣城的南門時,隱隱聽到北門方向傳來兩聲炮響。
「不對,是『小雷神』的爆炸聲,北門外可能有警。」一位耳朵特別靈,慣使暗的高手大叫:「否則,以他們事事都精打細算的行事作風,沒到訓練的時候是絕不會胡亂發射『小雷神』浪費錢財的。」
丁家良勒停前進的馬,舉起右手示意暫緩前行,側耳細聽還在斷斷續續爆響的炮聲,叫道:「我們反正沒什麼急事,多耽擱些時間也沒關係。走,去北門看看是怎麼回事。」
此時城頭上有人叫道:「丁大俠,你們是要出城離開還是要回去宿處,北門傳來警訊,現在這裡馬上要關門戒備了。」
二十六匹馬調頭往北門急奔,正好見到城內駐守的部將集合了一哨人和兩架子母炮準備出城迎敵。
「鄒將軍,出了什麼事,為何發射『小雷神』?」丁家良大聲向那位部將詢問。
鄒將軍抬頭看清是丁家良他們一行,大喜道:「丁大俠回來得正好,請幫助我們出城去將盜賊消滅。剛才城北一夥約有三四百的賊人,追殺我在北門外耕種的鄉民,為了逃近城的鄉民們不受賊人傷害,炮手們放了十幾炮將賊人嚇阻在外面。聽逃進城的鄉民們說,這些海上坐船來的賊人,自大前年開始就出現,每年都要到這附近搶上兩三回。這一帶已經被他們殺了數百人,這兩年連出海打魚都沒人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