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光並不敢過於大意,他還防著此人會有高強的武技,裝扮成這種樣子來蒙騙自己。將近白老大身前時,瞅準個空檔小心地一矮身,從他的左手臂下穿過,兩人貼身後伸出一隻左腿靠在白老大腳前,扭身舉起右掌向他背上「啪啪啪」用力連續拍擊三下,直到他倒下方止。
皮粗肉厚的白老大,背上受到幾記如重錘般的猛擊,也是當受不起,痛得尖聲嚎叫。他只覺得頭昏眼花,背後連綿而來的強勁打擊力道,把他的上身壓得向前急僕,腳下又被什麼東西擋著不能前移分毫。再也穩不住身體的重心,甚至連手都來不及收回,就這樣頭面啃地的「轟」然栽下,碩大的身體砸得地面也顫動了一下。
巫光這時卻是想起如同親娘般的姑媽,上次跟著晏夢彪去販私鹽,在新泉村裡就是被狗仗人勢的惡毒吏役害得死活都難,一口氣憋在心裡憤恨難平。現在找著了發洩的機會,哪裡還肯放過。稍退開數步後,回身助跑幾步,躍起四尺多高,踞高臨下地朝俯爬在地上、掙扎難起的白老大雙腳,照準他的小腿處用右膝狠狠跪下。
在街上人們的喝彩、鼓掌聲中,「卡」,清脆的斷骨聲清晰地傳入巫光耳中,同時響起的還有白老大尖聲狂號的慘叫痛哭。
巫光一把抓住白老大的頭髮,將他的頭提離地面,凶狠地盯著他血肉模糊的臉說:「你這狗東西,不長眼的賊廝鳥,竟然敢對『誅心雷』飛川大俠使壞。連他的銀錢也敢動手搶劫,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吶!是誰指使你們幹的,招!」
聽到這位貌不出眾,衣著平常又被人勒索去五十貫錢的年輕公子,就是近日傳得沸沸揚揚的「誅心雷」飛川大俠,圍觀的人不由「呵」地驚呼出聲。議論聲也隨之紛紛響起:
「這個看來不高不矮、相貌平平的年輕人就是『誅心雷』飛川大俠,可能嗎?」
「老兄,正所謂『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以相貌』。看到飛川大俠身後的小孩子沒有,知道那小孩為什麼戴著頂圍了紗巾的遮陽帽嗎?告訴你吧,那就是飛川大俠收服的『山魅』,據說是飛川大俠用『誅心雷』收服的。如今這『山魅』已經快變**了,只是因為樣子還是有些嚇人,所以飛川大俠才讓他戴上這樣的帽子。」
「白老大這夥人惹上了飛川大俠,得了人家的錢財還不知道見好就收,難怪會被收拾得生死兩難。以後我們再不用受這些雜碎的敲詐,哎,快看那幾個差役……」
另外衝出的十名護衛隊員,這時也已經分出四人將十多個乞丐用腰刀逼住,讓他們蹲在地上不許稍動。四個差役卻被六名護衛隊員們圍在街心,鐵尺被收繳掉後,把他們當成沒植入地下的練拳樹樁,打得東倒西歪連聲叫號,想要倒下賴在地上喘口氣裝死也不可得。
看看年輕氣盛的護衛隊員們把差役們打得差不多,再打就會打出出人命來了。巫光連忙丟開白老大,向正打得起勁的護衛隊員們喝令:「收繳他們的所有兵器,綁起來送到本地縣衙去治罪。」
新任晉江知縣叫田嘉川,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知縣,長得很清秀,有些弱不禁風的模樣,乍一看還真招女孩子喜歡。只不過他的眼睛卻是高度近視,看什麼都要挨到眼前數寸才能看清,而且還有個怪脾氣,看什麼都非要看清楚才行。本來他二十一歲進士及第後,依例是很快就可以得到差遣的。但也就是因為這個看人時必定要湊到別人面前,一開口卻又把滿嘴的唾沫臭氣向人臉上直噴的原故,甚得吏部的人所厭。把他擱在京師拖了三年後,才得了個福建路南劍州劍浦縣主薄的吏職。數年來他一直兢兢業業,拚命改掉了讓人討厭的壞習慣,又把在任所得到的全部財物用於結交上官。好不容易熬到今年,「堂除」至此地為知縣,他於年初到此上任,時間才不過二個來月。
這天,田知縣正與也是才到任所一個月的縣尉畢應元坐在後堂,商討本縣的吏員給他們這兩個新任官員出的難題:
這幾天,縣衙所屬的十二個吏員有近一半或是告假、或是告病。就是沒有告假、告病的,也都有志一同地搬出他們平日裡幹得好好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輪番向兩位上官請示需要如何處理。知縣和縣尉若是吩咐他們辦的事情說對了,就慢吞吞地拖著辦理,過去一天能辦完的,現在怎麼也必須三至四天,甚至五六天後才能完成。若是他們這兩位上官不發出話來,這些人就慢慢地坐著等待,也不加以提醒。直到事急臨頭了,才會再次把事情丟給上官們處理。至於以往的慣例是如何辦的,則是一問三不知,使整個縣衙的日常事務幾乎完全癱瘓,把個田知縣弄得焦頭爛額,頭痛不已。現在還是沒什麼大事要忙的閒時,就弄成了這般模樣,萬一要是到了該收取賦稅的夏、秋兩季大忙時節,哪還不連課交上供也沒法收了?
而畢縣尉更是有大麻煩,到任一個月來,大小案件就接連不斷。光是人命大案就有兩件:二月初六,一個蕃商連同他請的通譯被人用繩子勒死於城內客棧,蕃商隨身所帶抽解後剩餘的四升真珠(珍珠)、六斤龍涎香、一百二十七兩黃金、五百餘兩白銀和一萬二千多貫紙鈔失蹤;前天,也就是二月初八,城南蕃坊西街外發現一男一女兩具淺埋於地下的屍體,據仵作驗過屍後的報告說,這兩個個人都是死於信石(砒霜)中毒,死亡的時間不超過三天。
至於其他鬧市搶劫、打架鬥毆、丟失耕牛等案不說,連原本由鄉坊保正、耆老自行處置的男女通姦、豬吃菜羊啃苗、妯娌吵架……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擠到一起來了。而該管的差役受了縣衙那些吏員的挑唆鼓動,對什麼都是陽奉陰違,指東他往西,指南他往北,累得畢縣尉連睡覺也沒得安生。
兩人明知是這些手下的吏員弄出來的事,但自己只是孤家寡人,除了帶來的僕人婢女照顧起居飲食外,整個縣衙內裡外無一個可用的人手,一時間竟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畢應元的年紀同樣不到三十歲,人顯得蒼老了些,表面上看去比田知縣大上七八歲的年紀,也許是經歷了更多人生風雨的緣故吧。
正當兩人坐在後堂一籌莫展的時候,縣衙堂前的鳴冤鼓「咚咚咚」地被人敲響,田嘉川和畢應元一聽到鼓聲,就驚得一蹦而起,異口同聲慘叫:「又來了!這次不知是你的事情呢,還是我的事?」
不管是誰的事,既然有人擊響了鳴冤鼓,那就得馬上升堂理事。好在兩人都衣冠齊整,馬上就能到公堂上去,倒也並不費事。
兩人相跟著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公堂帷幔後,公堂外面並沒有像往日般聽得到嘈雜的大呼小叫聲,反是靜寂如死不聞一絲聲息。他們好奇地緩緩探出頭一看,縣衙大堂內幾個皂隸一臉驚慌地排班站著,抓水火杖的手和勉強站直的腳不住發抖。
大堂外面擠滿了人,除了大群看熱鬧的閒人外,縣衙內當差的四個最為搗蛋的差役捕快,被十來個一式頭戴藍色遮陽露頂寬邊布帽,身穿白色緊身窄袖收口戰袍,上身外加草綠色鑲紅邊背子,腰扎淡青色腰帶的兵卒押著。四個捕頭被捆綁得跟粽子似的跪在公堂外的地上,這般冷的天氣下還是滿頭滿臉的大汗,卻死命地咬著牙大氣也不敢吭出一聲,稍有動靜就會被邊上守著的兵卒們狠狠地踢上一腳。
知縣大人嚇了一跳,出於本能地身子一縮,退後兩步轉過身就要跑回內堂。
急匆匆迎過來的縣丞一把拉住他小聲說道:「大人,不要怕,別急著走。這是個好機會呀,你怎麼要走呢?」
「什麼好機會?」田知縣不解地問:「堂外的都是些什麼人,怎麼看來似是哪一路防地的大軍開到縣衙裡來了?」
縣丞壓低聲音說:「適才下官問過了。來的是汀州弓手總都頭,近來名聲大噪的『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強雲。他數日前到本州公幹,今天在街上碰上幾個不開眼的無賴與本縣的幾個差役串通,想敲詐這位煞星。敲詐了五十貫錢後,又仗著人多想搶奪他身上帶的公款。這不,飛川大俠一怒之下,便將那些潑皮無賴和幾個差役都教訓了一頓,然後把他們綁至這裡要本縣給他一個公道。這些兵卒全是林都頭手下的弓手力手,大人若是不給他們一個公正的審判結果,只怕還會發生什麼更嚴重的事情,最怕的還是於大人的官聲多有不便啊。」
縣丞把嘴附到田知縣的耳邊,用更小,但又能讓畢應元聽得到的聲音說:「大人何不趁此機會,利用飛川大俠帶來護衛的弓手力手,把本縣那些與我們作梗的吏員差役們狠狠地治上一治,讓這些專一與我們為難的東西吃些苦頭,自此以後對大人您俯首貼耳。若是能與飛川大俠情商,借些人手給大人辦事的話,也好過似如今這樣,被他們搞得整個縣境內烏煙瘴氣的沒一日消停吶,也給知州翁甫大人看看,您一到任上就改變了本縣過去那種吏強官弱的局面,也好為今後的陞遷造勢啊。」
縣丞在這個縣一年多來,吃盡了這些下層官吏的苦頭,平時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現在的田嘉川不但是才上任不久的年輕京官,想來定然還有些錚錚傲氣。更加上眼前又有林強雲這檔事作為火種,若是再不趁有火種之時將這把火給點起來,引發田嘉川的怒氣,把這裡的吏治整理一番,今後將更難辦了。
因此縣丞鼓動他的如簧之舌,不惜耗乾嘴裡的唾沫,把利害關係為這位頂頭上司陳說清楚:「再說了,這些時日畢大人也是由於幾件大小案子,被他們作弄得吃不安、睡不寧的,也可以……」
畢應元一聽縣丞這話,心中認為縣丞說得十分有理,連忙出聲打斷縣丞的話,也向田嘉川勸道:「田大人,我看也是。這次不給這些放刁的傢伙們一點顏色看看的話,此後我們的官位可就難坐得穩了。說不定再有什麼還呆在京裡等差遣的人,將這裡的事探知後,趁機報上吏部和幾位執政大人那裡,我們的前程也就到此為止了。這晉江縣可是個『望縣』,丁口既多,又有海舶出入,商家店舖無處不有。是個肥得流油的美差呀。三年任期下來,說什麼也能弄上個數十、上百萬貫的?到時候即使是仕途有變,也還可以回老家去坐守田園,面團團做個富家翁吶。」
田嘉川有些遲疑地問:「真的可以將此地的吏員狠狠地整治一下,不會引出另外些什麼事情吧?」
畢應元想了想說:「依下官看來,不如請大人回去後堂稍待。由下官先去向飛川大俠問清楚,若是那飛川大俠願意借些人手幫我們,就即刻向他要些人來用著。有他給我們的人作為底子,另外招募些役吏後,也就可以先把本縣的各項急需要辦的事先處理好。然後,再狠下心來,給這些不服指派的頑差惡吏們一個狠狠的教訓。」
畢應元說罷,看到田嘉川不停地點頭,不等他出聲回答,便立即繞過一條迴廊向大堂外走去。
畢應元走到一個位於邊上的護衛隊員身後,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下擺。那護衛隊員回頭一看,見是個身著官服的人在拉自己,剛要出聲發問,畢應元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嘴上「噓」了一聲,示意噤聲。附到他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不要出聲,請先聽我說,只用點頭或是搖頭來回答就可以了。首先,我保證對你們沒有惡意,請放寬心。你告訴我,你們可是汀州來的林都頭手下弓手力手?」
這護衛隊員倒也頗為機靈,若無其事地目注前方,微微點了點頭。
畢應元說:「那麼,你聽清楚了。我是本縣的縣尉畢應元,我們的知縣田嘉川大人正想整治這些役吏,請你悄悄地去把林都頭請到後堂,就說是縣尊田大人有請。我在哪邊的門內相候。」
護衛隊員稍轉過頭,看清畢應元指給他看的位置後,點了點頭,就向林強雲的立身處走過去。
林強雲等了這一會,剛才碰到柱子上的頭還在隱隱作痛,心裡已經有些不大耐煩了。看到這個護衛隊員走過來,還向自己猛打眼色,會意地點了下頭,就向身邊的人說:「你們稍等一會,我有些事情去辦了馬上就回來。」
護衛隊員走近林強雲身邊附耳小聲說道:「公子,剛才晉江縣的畢縣尉來了,叫我請公子去縣衙後堂,說是這裡的知縣田大人有要緊的事和公子商量。」
這個護衛隊員把嘴朝剛才縣尉指給他看的小門一呶,悄聲說:「那位畢縣尉在那個門後等著你呢。」
林強雲向一直看著自己的山都打了個跟我一起走的手勢,對這名護衛隊員說:「你去告訴你們的哨長,將情況告訴他。就說我去去就回來。」
畢應元看到林強雲走過小門,一邊腳步匆匆的領先而行,一面回過頭喜滋滋地說:「林都頭是吧?請跟本官來,知縣田大人有要事與都頭相商,在後堂相候。」
畢應元帶著林強雲走入後堂小客廳,田知縣有求於人之時,不敢擺出官架子,慌忙起身招呼道:「想必這位就是名揚天下的飛川大俠了,請坐,快請坐下說話。」
田嘉川好奇地不住打量林強雲和他身後的山都,心裡卻在想:「傳說中,林飛川曾以無上道法收服了個『山魅』,想必就是此人身後跟著戴了圍上紗巾陽帽、似孩子般大的小個子。無論如何也要找個機會看看這『山魅』長得是什麼樣子,將來別人問起時也好應對。」
畢應元也與田嘉川是同一樣的心思,暗中對山都加以注意。
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與自己不熟悉的官員打交道,林強雲可不敢托大。走到廳中依足禮數向田知縣和畢縣尉作揖行禮,口中恭聲報名:「汀州鄉役弓手都頭、汀州長汀縣庵傑村秀才林強雲,參見田大人、畢大人。」
「哦,林都頭還是秀才出身,哈哈,那我們的事就好辦多了。」畢應元聽了林強雲自報家門的話,知道他是個讀書人,心裡就把他認同為自己一類的人了。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麼,同樣是以讀書求取功名利祿的人,大約就會有很多共同的語言,更能把事情說到一起去的。
畢應元當即樂得哈哈大笑,輕捋才一寸餘長的幾根鬍鬚,向田嘉川說:「大人,既然同是讀書士子,我們也不必講那些套話了,開門見山地和林都頭說明了吧。」
田知縣連連點頭應道:「正是,正是。請畢兄將事情給林都頭說上一說,讓他做個決斷。能伸出援手幫忙最好,就是有什麼難處,大家也可以仔細商量出個好辦法來,以解決目前我們所面臨的難題。飛川老弟,先請坐下說話」
林強雲在側面坐下,山都乖巧地移到他的身後,老老實實地站著,像極了一個忠心耿耿的跟班隨從。
山都的舉動,讓田嘉川和畢應元兩人看得稱讚不已,都認為林強雲確是有高深道法的修真之人。否則,他又如何能使『山魅』、『妖怪』成為長隨,對其如此俯首貼耳的乖乖聽命呢?
畢應元向田知縣拱手為禮後,向林強雲說道:「本官……哦,不,小兄姓畢,名應元,字長興。這位本地的父母官『知縣』姓田,名嘉川,字昌文。此後我們在沒外人時不妨兄弟相稱,也好過互相客氣地不能深交。飛川老弟,你看如何?」
他之所以要特別加重語氣說明「知縣」兩個字,也是善意地提醒林強雲,這位田嘉川是位京官。
原來有宋一代,縣官一級的官員,若是由吏部安置的官吏稱為選人,選人作為一縣之長的稱為縣令。由宰相、執政,或是參知政事一同委派出的縣官,則稱為知縣事,簡稱知縣。這裡面的區別相當大,所得的俸祿也相差很多。縣令薪俸為十五貫,而知縣的俸祿則是二十貫,各種補貼差別也是相當大的。
林強雲素來就很怕這些禮儀,自然滿口答應。
畢應元把這裡的情況向林強雲講述了一遍,田嘉川則不時補充上一兩句。
他們說的話使林強雲很快便明白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心道:「聽他們所說的情況來看,確是需要些人手才能把這個縣從沒人管的情況下解脫出來。自己以後要在這裡做生意,自然對他們的要求不能拒絕,而且還必須多派出些人為他們盡心盡力地辦事才成。那麼,我怎麼不可以照著叔父大人的辦法,讓他們給自己派來的人一個名份,也好過自己既派出了人為他們辦事,又還要花掉辛苦賺來的錢去為他們付工錢呢。不錯,紙鈔銀錢麼,總是能省一點就省一點的好,也不能讓他們得了便宜還嫌我是個呆子傻瓜。」
想到此,便即對他們說道:「田大人、畢大人……」
田嘉川伸手止住林強雲,笑著入:「飛川老弟這就不對了,我們既是要以兄弟相稱,怎麼還開口叫大人呀。改口,你定要改口才行。」
林強雲笑道:「那……好吧,就依著兩位的意思。昌文兄、長興兄,聽了你們所說的情況後,我也很為兩兄長的處境難過。這樣好了,我的護衛隊現在只有一什十個人在縣衙內,另外可以再派一些人過來給你們使用。但是依我想來,這樣借的人在你們這裡辦事,卻不是長久之計。不如按我們在汀州的方法來辦好了,我派到你們縣衙來的人呢,都以募役的形式來為縣衙辦事,只需要按日度支工錢給他們。一旦不需要用他們的時候,還是回到我那裡去,縣衙給他們一個職份的名義以方便辦事就行了。你們看,這樣辦如何?」
「那可真是太好了!」畢應元高興地說:「飛川老弟,你共有多少弓手在此地?能派出多少人來這裡幫助我們?」
林強云:「這次來辦事,我帶了兩哨共一百二十人到這裡。長興兄先說說看,你們縣衙需要多少人才夠。」
畢應元看了田嘉川一眼,見田嘉川對他點頭,示意自己做主。便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說:「就按飛川老弟所說,縣衙以募役的名義給他們捕頭、捕快的名份度支工錢。請老弟派三十個人給我們好了。人若是太少了,我怕會不敷應用。」
林強云:「好,我派出一小隊三十一個人給你們,縣衙可以按他們現在的地位高低安排職份。每人每天的工錢,小隊長是七十錢,什長四十錢、其他人三十錢,由縣衙度支給付。另外,他們的兵器是賣給貴縣呢,還是向我們租用啊?」
有了在長汀將「雷火箭」賣給官府的經驗,林強雲覺得出賣武器才是最好賺的生意,這時又有機會能夠賺錢,他可不想白白地放過。
「哎喲,這倒是件要商量的事。」田嘉川想了想說:「煩長興兄去把王縣丞請來,我們商量一下如何?」
畢應元應了聲,便匆匆走出廳去。
田嘉川見沒有其他人在場,走到林強雲的身前,挨到他臉前數寸,躬下身子臉對臉地盯著林強雲。
莫名其妙的林強雲不知道這位知縣大人湊到這麼近來要幹什麼,表面上不動聲色,臉露微笑與田嘉川對視。心內卻在暗自警惕,悄悄將手探入衣服內握住手銃的槍把,慢慢按下擊錘,準備一有不對就突起發難。
田嘉川看了好一會才站直身體,歎道:「果然不錯,天庭飽滿、地角方圓,確是神仙中人。難得啊難得!老弟台,你身後站立的可是用無上道法收服的『山魅』,能否令其一現真面目讓小兄見識一下?」
林強雲心道:「我林強雲和山都的大名竟然傳到這裡來了麼,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山都這樣被人稱為『山魅』、『妖怪』,卻不是什麼好事哪。也罷,就讓這田嘉川看清山都的真面目,知道他是人而不是什麼山魅妖怪。」
當即就把身後站著的山都拉到自己的側面,對他說:「山都,你把帽子取下,讓這位知縣大人看看你的真實面貌。」
當田嘉川俯到依言取下遮陽帽的山都臉前,看清山都對他做著鬼臉,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的面貌後,嚇得連退了四五步,一屁股就向地下坐去。慌得林強雲向前跳出,急伸雙手將他拉住,才沒坐下把屁股摔成兩爿。
好一會,驚魂稍定的田嘉川才平復過來,再向林強雲打聽起道聽途說得來的一些情況:「聽人說飛川老弟乃天師道的某位仙長門下,習得了功能除魔滅妖的道家秘術『誅心雷』,想必這『山魅』便是由老弟用『誅心雷』收服的了。」
林強雲想不到山都經過近一年的時間,吃掉了許多海鹽,雖然臉面上黃黑色的長毛已經差不多沒有了,還是會嚇著初見的人們。想來恐怕是長得比常人醜了些吧,否則怎麼會將看到他的人都被嚇倒呢。
林強雲歎了口氣,指著山都說:「昌文兄,所謂的仙法道術,怎麼說呢,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小弟也不好多說些什麼。至於這個山都麼,是小弟在山上打獵時從一頭棕熊利爪下救出的山民,並非人們所說的山魅妖怪之流的異類。另外,什麼以『道家秘術』收服的話頭,昌文兄勿要多所提起,還請見諒才好。」
田嘉川嘴裡連聲應道:「當然,當然。小兄知道此中的關竅所在,絕不會到處亂說的,請飛川老弟放心。」
林強雲心裡真是為山都大傷腦筋,要用什麼方法才能真正的讓山都融入這個社會中去呢?總這樣戴著個帽子,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縣丞與畢應元匆匆走入客廳,不等別人開口就說道:「畢縣尉剛才路上已經與下官說起此事,依著下官的意思,還是按飛川老弟的話把他們的兵器買下更好。林都頭『雙木刀鋪』所制的刀具,想必幾位都知道,鋒利堅實得幾可斷金截鐵。他所製出的兵刃肯定比其他刀具更好,買下來並不吃虧。何況本縣庫房充足,區區一點小錢隨便也能擠出來。如今縣衙內的四位主官,除了主薄不在外,有我們三人商量著辦就可以了,若是有什麼事情時大家都可以承擔得了。」
畢應元笑著說:「既是這樣,我們就馬上把事情決定下來吧。哈哈,這下,那些該死的頑役惡吏們有難羅!」
事情很快就說定了下來,護衛隊帶來的刀劍鋼弩賣與晉江縣,刀劍每把五百貫,鋼弩每把一千貫,專用的箭矢每支五貫。
林強雲心裡默算了一下,這些護衛隊的兵器鋼弩可以收回五萬一千一百五十貫錢。「又賺了一筆,這兵器的生意大可做得,以後再有這樣的機會決不能放過。可惜那蒲開宗要做寶刀寶劍時,還沒想到這點,我開出的價錢太低了。起碼應該算他一萬多二萬貫錢一把才是,怎麼就鬼迷心竅地只開價五千貫呢!笨,真是笨得不可救藥了,那樣惡毒之人的錢沒摟到自己的錢袋裡來,真是太不應該了。」
林強雲自怨自艾了一會,想起外面還有人等著,自己也還要回去辦自己的事,連忙向幾位本地官吏們告辭。
田嘉川沒有了顧慮,在林強雲出去了一會後,立即就到公堂升座。
林強雲走回到公堂外,在巫光的耳邊悄悄說明了剛才和知縣他們談妥的條件。
巫光應聲「知道了」,轉身吩咐一名護衛隊員立即回去將情況向陳歸永、張本忠報告,要求馬上再派出兩什護衛隊到縣衙來。
以後發生的事情,正如幾位縣官們所預料的,所有問題——當然不包括已經發生了的命案偵破在內——在林強雲派來的護衛隊到達後,俱迎刃而解。
這些護衛隊也確實為林強雲爭氣,紀律性既強,所用的兵器又好,每個人都經過一段時間的嚴格訓練。幾位縣裡的父母官指揮起來真的是說得上得心應手,令行禁止無不隨心所欲。樂得田嘉川、畢應元和縣丞等人笑口常開。隨後他們再聽回到縣衙的主薄說林強雲在本縣置買了數百畝田產之後,便知道這位飛川大俠要在泉州落戶。他們知道,只要與林強雲這位飛川大俠打好交道,這些名義上的役丁就可以長期使用,從此有了武力上的保證,更是高興得不知所以。
林強雲出了縣衙正準備回家,卻又想起還有在江邊碼頭附近的那三開間的鋪面沒去看,便扭頭朝南城走去。
幾個月沒見,那位原來的店主一家還住在這幾間店內。接入林強雲幾個人,孫老闆將驚慌失措的妻小趕入房中,待林強雲一坐實,就吞吞吐吐、一臉尷尬地解釋說:「公子來了,想必是要用上這幾間店面……唉,能否請公子寬限幾天,容小老兒尋著個住的地方後再搬出店去?」
林強雲奇道:「啊……什麼寬容幾天,我沒趕你們立即搬走呀!只是有點奇怪,你一家大小竟然還在這裡沒有回去老家。是否遇上什麼難處了?」
孫老頭聽得林強雲問話,眼裡流下兩行老淚,哽咽著說:「不敢欺瞞公子,去年將這幾間店舖賣與公子後,將得來的一萬三千貫錢連同店內還剩的,湊足了一萬八千貫還債外,所餘不足七百貫。本想就用這幾百貫錢,帶著一家老小回老家去另行謀取生路。當時公子正要在江邊那裡起新屋,管事的叫我們先到店裡來住,說是我們要走時也少走點路,方便些。卻不料我們正準備動身上船回老家的時候,本縣的欄頭找上門來收取商稅,交了六百貫稅錢不說,還要我們再交一百貫的『除籍錢』才能讓我們離此回鄉。試想,我們如何還有一百貫錢來交什麼『除籍錢』啊,這不是要我們一家老小的命嗎?」
林強雲待孫老頭心緒稍平,才向他問道:「既是如此,你先告訴我,接下來你們一家人準備怎麼辦。難不成就這樣挨到沒飯吃時,等著餓死不成?」
孫老頭道:「我們父子除了做生意,什麼都不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力氣活幹不了,做生意又沒了本錢。現下除了硬捱著挨過日子,還能做什麼呢。想不到我們一家大小六口,只因小老兒貪財想賺大錢,一念之差落得這麼個淒慘的下場,真要『流落異鄉成異鬼』了。苦咦……」
孫老頭說得不錯,宋代的下層老百姓的經濟承受能力非常脆弱,一旦稍有社會變故或家庭變故,對上層甚至中層家庭來說完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可以將一個下層人家變為一無所有的乞丐。一旦淪為乞丐,無論從社會地位和自身經濟自救能力來講,都幾乎沒有可能再重振家業。只能像孫老頭所說的那樣,流落於哪處聊可躲避風雨的角落,等到有一天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凍餓而死。
林強雲心想,你年紀大了沒法去幹力氣活還說得過去,難道不會去幫別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掙些錢來養家活口嗎。
思忖間,卻想到自己不是正需要請人開店,何不在這老頭兒沒去處的時候把他利用起來呢。便在孫老頭的話說完後問道:「以前你剛開這間店的時候,是賣些什麼貨物的,共用了多少本錢,生意如何,一年能賺到利錢多少?能不能給我說說。」
孫老頭想了想,說:「十年前小老兒來此地時,總共不過帶了萬餘貫錢鈔的本錢,其中有二千匹絹、布。在此地賣掉帶來的絹布後,起頭時從開一間賣日用雜貨的小店做起,直到三年前才開成這間專做瓷器的店舖。這店內所需的本錢總要有個十萬貫才能開起來,若是到瓷窯去定做好些的瓷器,便會有蕃商或是出海的商販前來購辦遠銷海外諸國的貨物,賺的錢也能多出不少,那就需要二十萬貫以上了。至於利錢麼,如果各種瓷器的貨色齊備,又有自家特色貨物的話,一年就可將本錢賺回。」
林強雲一本正經地對孫老頭說:「太好了,這麼說來,你在這裡開店十來年,對瓷器店的生意定然是很熟悉的了。假如現在有一間本錢很足的,唔,有二十萬貫本錢的店,也像你原來的瓷器店一樣專賣瓷器,讓你來打理的話,能否賺到錢,要多久才能將本錢收回來?」
孫老頭聽了林強雲的話,眼睛一亮精神大振,隨即又喪下頭歎道:「有二十萬貫的本錢開一間瓷器店,若是全部的本錢全都用來購進賣出瓷器周轉,而且海舶經常有來並在此進貨的話,這間店在我們父子的手裡,一年下來少說也能賺得二十五六萬貫的利錢。唉,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有什麼人會拿出二十萬貫錢來讓別人開店,有什麼人會有二十萬貫錢開店而自己不管?將心比心,拿我自己來說,就算是有這麼多錢用來開一間瓷器店,還是要自己來管著才放得下心哪。」
林強雲笑著說:「這樣的人怎麼會沒有,在你眼前就有一個。聽好了,我要開一家和你原來一樣專賣瓷器的店舖,準備請你父子倆來為我管理這間店舖裡的所有事情,包括去瓷窯定做好瓷器、定做出你認為有自己特色的瓷器,你認為自己和你的兒子能做得了這些事情嗎?」
「什麼?」孫老頭吃了一驚,幾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林強雲的話,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你要出錢開一間瓷器店,還要請我們為你打理瓷器店的所有生意?」
林強云:「正是。你願意嗎?」
孫老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顏笑道:「我還沒愚蠢到對公子說出『不願意』三個字的地步,也不會笨得把這個能讓我們一家大小活命的機會白白地放掉。公子請說,你要如何做,又需要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