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子瞪著茫然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甘和手中的鈴鐺,下意識地應道:「還沒把人捉住拷問,只是今早在十里外的小茶棚裡聽得三個人在說,有一塊『烏金』在他們兄長手上,正向人打聽何人出的價錢最高就將『烏金』賣給誰。」
「小公子,」甘和臉上喜色一閃而沒,再次開口柔聲問:「那三個人呢,是躲在這茅屋中麼?」
「正是我們把三個人追到這茅屋中……該死的傢伙,」袁公子正有求必應的回答時,他身後一個挽「老嫚頭」高髻的中年大腳女人看出情形的些不對,伸出手中的鳩首杖在主子的背腰部一劃拉。袁公子腰間發癢,立時清醒過來,馬上拔出長劍高聲怒罵:「竟敢對我使出如此下流的邪法,定然是『食菜事魔』的反賊妖人。莫崗,先把這些人給我殺了,然後再捉拿茅屋裡的人拷問『烏金』的下落。」
挽「老嫚頭」高髻的中年女人捅了袁公子後,立即將手裡五尺鳩杖一順,向甘和狂衝,尖聲喝道:「敢對我家小主人用邪法,打!」
甘和身後跳出一人攔在前面,用鉤鐮槍接住中年女人的鳩杖,「噗啪」一聲響中,使鉤鐮槍的人大笑道:「墮民就是下賤,連其中的一流高手『嫚頭鳩』,也只能與我這不入流的武師持平,難怪你們只能去操持收舊貨、賣雞毛、捉青蛙和做粉頭戲子的賤業了。呵呵,你是『嫚頭鳩』中的老幾,怎麼秦方策這小淫賊如此沒品,連你們這樣的乾癟老蚌也收在身邊。哦,一定是你們有貌美的女兒送與他做下陳,自己則作為搭頭貨好分點殘雨漏露是吧?」
「二妹,用三才陣斃了他。」另兩個挽「老嫚頭」的大腳女人憤怒地衝向使鉤鐮槍的漢子,三個女人恨此人口齒犀利輕賤,走馬燈似地圍著他咬牙切齒狠拼。
「哎」地一聲驚叫,鉤鐮槍左小腿被二妹鳩首杖擦過,褲腳被扯去一塊布,踉蹌後退搖搖欲倒。
甘和身形迅快閃動中信手一掌揮出,「砰」一聲擊中正用鳩杖照鉤鐮槍當頭砸下的一個「老嫚頭」,把這女人打得口吐鮮血,斜衝出丈許遠。
院中十六對八展開一場狠拼,雖然袁公子一方有一個「老嫚頭」受傷退出拚鬥,但後來的八個人中也有一個使鉤鐮槍的腿腳不便,明顯地落於下風。
幾乎在一二個照面,甘和帶來的八個人就又有兩人血濺場中,再過一刻半刻將全部會躺到地上。
甘和手忙腳亂地使一柄鐵劍抵擋『嫚頭鳩』的二妹,百忙中臉色又轉成淡紅,眼中再次射出那種詭異的目光,二妹一呆之下手一緩,甘和趁機仰頭發出一聲長嘯。
甘和的嘯聲響起後,十多丈外回應了一聲輕嘯,片刻間就有十餘人衝入院子。三色博袍文士大步向院內走入,他身邊一人大聲報出來歷:「原京東路鎮撫使、進拜保寧軍節度副使、忠義左軍李元帥麾下穆將軍到此地公幹,閒雜人等都退下迴避。」
「三幫主,這李元帥是大軍哪一路的呀,怎麼從來沒聽過?」
「嘿嘿,狗屁的忠義左軍李元帥。」籬笆左方行來十多個人,當先的三幫主正是胸部刺有猛虎的壯漢,站在籬笆外不屑地撇著嘴說:「此人是李蜂頭那廝奸滑惡毒的死鬼哥哥,會是什麼好貨色。左右不過是殘害百姓、賣國求榮的奸賊罷了,還有臉自稱忠義軍,真真把黃河兩岸紅襖軍的臉全都丟光了。我們雖然是長江邊販茶的小幫會,卻也看不上此等數典忘祖傢伙。」
「說得好!」夾雜著紛亂的腳步聲,身著雜色武士服的管界巡檢鄧天,帶著百餘名鄉役弓手、力手從屋後轉到茅屋右側面,大聲叫好:「李死前率軍屯駐於楚州,朝庭何時准許他可以派人到江南來胡鬧了,你們取出簽押文書來給本官看看。」
「放肆!」遠處傳來中氣十足的喝叱聲:「你是什麼東西,一個小鎮的管界巡檢也敢管起本將軍的事來了,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聲落,數十名江湖好手簇擁著穆自芳走近茅屋。
鄧天一見李蜂頭手下的人越來越多,臉色漲得通紅的不敢再出聲辯駁。
徐天瓘向鄧天使了個眼色,拍手笑道:「啊哈,有一幫子李蜂頭的爪牙,有出族的淫賊奸徒。茶幫的兄弟們,你們是和這兩伙人一起的嗎?」
三幫主隔著竹籬笆對徐天瓘三人抱拳施禮,客氣地問道:「看長相,幾位敢是虔水山人前輩的門下弟子?」
徐天瓘還禮道:「家父正是徐公子丹,請教幾位是何方高人?是否與這兩撥人同來的?」
三幫主道:「不敢當徐公子高人二字,我是江州瑞昌茶幫劉烏腳。我茶幫雖然全都是些販夫走卒之流,卻也還是知道些羞恥心,不屑與此等漢奸、淫賊為伍。」
徐天瓘喝彩道:「好,真是說得好極了!一、二、三,四,連我們的地主巡檢鄧大人共是五撥人,想來都到齊了,有什麼事大家攤開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商量的。你說是不是啊,袁莫秦公子?」
劉烏腳「噗」地一聲笑道:「袁莫秦,這姓名起得真好,把這淫賊的嘴臉刻畫得入木三分。」
穆自芳這時已經聽完了甘和小聲報告,對江湖上有名的虔水山人倒也不敢太過托大,抱拳向徐天瓘等人抱拳問道:「請教徐公子,剛才你們所說的『烏金』,是否在公子手上。若在公子手上,又能忍痛割愛的話,本將軍願出高價買下。」
這時候,鄧天向這裡打出幾個手勢,看清了手勢的徐天璠拉了一下弟弟的衣服,走上一步說:「不錯,我們兄弟確是於上月得了數塊『烏金』石,共重約一斤四兩,一直找不到高手匠人鑄製成兵器。」
穆自芳急急問道:「啊,這世間真的有『烏金』這種東西,是什麼模樣的,能否讓我們見識、見識?」
徐天璠搖搖頭說:「此等珍貴的寶物,豈能輕易示於人前。但我可以對你們將這『烏金』的形質說上一說,『烏金』石色呈黑褐且帶有光澤,比之銅鐵稍了倍許還不止。若是你們真的想要,賣給你們也無妨。不過,這價錢麼,可就是有些兒高的。」
穆自芳沉吟道:「我們這些人誰也沒見過『烏金』,如何知道你們兄弟所有的是不是真貨啊。不若這樣,既然你們肯出讓,開個價錢出來,我向你先買一點請人驗過確是『烏金』,再向賢仲昆購買如何?」
徐天璠點頭贊同,從懷中取出一個紅色的小繡花荷包,在手上掂了掂說:「這倒也說得極是。這『烏金』石的價錢,曾有人出過五十兩黃金一兩,我這身上恰好帶了一塊重是二兩的小塊,你若是要的話,拿出一百兩金子來,我或可將此二兩的一小塊『烏金』先賣給你們。」
那袁方策看著徐天璠手上的荷包兩眼放光,依他的本性立即就要叫人找個由頭,不花一文錢將其據為己有。但此時場中有數撥人在一旁虎視眈眈,天膽他也不敢造次硬搶。心裡又實在捨不得這『烏金』落入別人的手裡,不假思索地叫道:「本公子出一百二十兩金,這『烏金』我要了。」
穆自芳罵道:「豈有此理,本將軍與徐公子談生意,你這小淫賊卻要來橫裡插上一腳,有何居心?」
袁方策自恃家有多金,一臉奸笑地說:「我是淫賊,總比你這個賣國賊好過些兒,我們半斤對八兩,誰也別罵誰。現在徐公子有貨出賣,我花錢購買,如何能說是橫插一腳?你若是不服的話,盡可多出些錢,若是高到本公子不敢出價時,自管將『烏金』買去就是。」
徐天璠笑嘻嘻地說:「這主意不錯,凡在場的人,誰出的價錢高,我這塊『烏金』就賣給誰。不過,話可要說到前頭,出了多少價錢,就必須即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別要到時候空口說白話的拿不出錢來才好。」
劉烏腳怪叫道:「就是這樣最好了,我們茶幫很窮,但百多兩金子還是能湊得出來的,我出一百三十兩買這塊『烏金』。」
穆自芳恨聲應道:「好,那就依著你們的話,本將軍出一百五十兩。」
徐天璠笑得合不攏嘴,心裡暗暗好笑:「飛川老弟的這個主意虧他是怎麼想出來的,硬生生地將一塊『烏金』石打碎成好幾塊,想不到這樣還更能賣到價錢。你們有錢就多出些吧,待賣了一塊後我還有一塊呢,看誰有那麼多金子能把兩塊都買回去。到時候,還不是任由飛川老弟一句話,就能證明這是不是真的『烏金』。」
一塊不過一指大小的『烏金』,被穆自芳以二百兩金子買下,徐天璠點算好手上的八千貫紙鈔,鄭重其事地把荷包交到穆自芳手裡,笑著說:「錢貨兩訖,自此各不相干。第一塊『烏金』被你老兄買到手,若是證實此為假貨,可到贛州雩山找家父子丹公,即可一文不少地取回你們所付的錢鈔。」
穆自芳摸著荷包內那麼一點點大的東西,忍不住解開看了幾眼,再用手掂了掂,歎道:「這麼一點兒東西就花去我們八千貫錢,要把一斤四兩全都買到手上,就得八萬貫。值還是不值呢?」
徐天璠從弟弟手裡接過另一個荷包,大聲對場中的人說:「各位,這裡還有一塊『烏金,重量是一兩五錢,誰還要買的,請出個價錢。」
垂頭喪氣的袁方策一聽到還有一塊『烏金』,一下又來了精神,馬上把眼斜看著穆自芳這一夥人,得意地叫道:「按原先的價錢算,就是一百五十兩金子,這塊『烏金』我要了。」
說著,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個大荷包,樂顛顛地說:「嘿嘿,這塊雖然小了一點,但我帶出來的錢卻剛好夠將它買下,聊勝於空手而歸。哈哈……」
穆自芳想要這第二塊「烏金」買下,卻實在是沒有那麼多錢了,他帶出來的一萬貫紙鈔已經花去了八千貫,如何還能湊得出六千貫錢來。
他不甘心這樣把另一塊「烏金」讓別人買去。
要用武力強搶?穆自芳自認還沒笨到這種地步,且不說能不能把「烏金」搶到手他沒把握,這裡的人沒一個是弱者,何況還有當地的巡檢帶著百餘弓手、力士在此。即使是把這些人全都殺光滅口,「烏金」搶到手了,難免不會走漏消息,能不能順利將「烏金」帶到泉州還是個問題。再說,此後的一斤多「烏金」就不能再以正當的手段弄到手了。
強搶,這個方法行不通,他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阻止這一小塊「烏金」落入別人的手上,只好揚聲叫道:「且慢,徐公子,你怎麼能把這塊賣給別人,我們不是說好了只要驗過是真貨,就將你手上的『烏金』全部賣給我的嗎?」
徐天璠道:「不錯,我們是說好了如果你們請人驗過貨物不假的話,可以來將全部的『烏金』都買去。但在你們還沒驗過貨物的真假,沒有付給定錢之前,總不能不讓我再找其他的買家吧。若是如此的話,萬一到時候你覺得不必用它,或者嫌太貴不要這些『烏金』了呢,我手上的這一斤多值錢的東西豈不變成一文不值了?你若是想要把全部的『烏金』都留給你也可以,先付貨款一半的定金來,我們約好日期等你來交錢取貨就是。」
穆自芳被徐天璠講得無話可說,一跺腳恨恨地盯了袁方策一眼,轉身大踏步走出院子。
袁方策自是喜滋滋地交錢取貨,把荷包解開看了一眼後,立即高聲吩咐:「我們走,立即到江州上船,連夜趕回臨安。」
劉烏腳看穆自芳和袁天策兩伙人都走遠了,向徐家兄弟一抱拳說:「三位,這裡的熱鬧看完,我也該辦自己的事去了。請回去後向徐老爺子帶個好,就說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瑞昌馬頭鎮茶幫的劉烏腳向他老人家問候。告辭了。」
徐天璠招手叫在竹籬笆外面戒備的鄧天:「鄧兄,快過來一下,把你們的工錢拿去啊。」
鄧天聽到有錢可拿,一刻也不怠慢跑進院子,接過徐天璠遞過來的一疊紙鈔點算了一下,喜道:「徐兄弟,怎麼多了許多錢……」
徐天璠笑道:「這裡的錢,一千貫是給監鎮大人的,另外五百貫請鄧兄笑納,其他一千五百貫除了一千貫是按我們講好的價錢外,餘下的五百貫就分給這次來助威的弟兄們,也別讓他們空手回去啊。」
鄧天笑得瞇著雙眼,連聲道謝:「多謝徐兄弟了,呵呵,今後再有這樣的好事,可千萬要告訴我這不成材的老哥一聲,再讓我們賺上幾個錢補貼家用。」
徐天璠拍鄧天的肩膀,笑道:「那是當然,有好處不叫你老哥來賺,我會去叫什麼人呢。不過,這次的事要叫你手下人千萬不要傳出去,以免干礙鄧老哥的前程。」
「明白,明白。」鄧天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分錢的時候我會交代他們的,請徐兄弟放心就是。」
徐天璠沒有想到的是,這兩塊「烏金」分賣到兩伙人手上,竟然讓穆自芳帶到江南的高手死士折損了不少,間接為林強雲大大地出了把力,減少了很多損失。
徐天璠送走鄧天和他帶來的百餘弓手、力手,回到茅屋院子裡,三十一個披灰白色油布斗篷的護衛隊員已經整好隊,小隊長快步跑到徐天璠面前行了個禮,大聲道:「雙木護衛隊四哨一小隊已按命令準備好,隊長陳金貴請問徐公子,我們是否立即回去汀州。」
徐天璠心道:「好在飛川老弟派了一隊人來,否則身上帶了一萬多貫紙鈔還真讓人有些不安呢。」
向陳金貴回了禮,徐天璠大聲說:「請陳隊長和兄弟們稍候片刻,我去取了行囊就立即啟程返回汀州,以免夜長夢多。」
半個時辰後,百餘個蒙面人悄悄將茅屋團團圍住,一聲忽哨響起,蒙面人從四面衝入到茅屋中。
一名衝入茅屋的蒙面人匆匆出屋,跑到院子中靜立三人面前,小聲說:「裡面沒人,看來已經走了。」
立於左側的一人說:「將軍,屬下認為既然要取得全部『烏金』,此時實不宜對徐家的人下手。否則,日後其餘的『烏金』將會很難得到手中。不如先去把落入小淫賊手裡的那塊弄回來,然後再作打算才是。」
將軍附在這人耳邊說了幾句,轉身走出院子離去。
袁方策摸著懷裡那荷包內僅指頭般大的「烏金」,他並不明白為什麼師傅這次會叫自己親自出動,去尋找看起來根本就是廢物的「烏金」,甚至連「墮民」中的幾個高手也派來跟隨一起。
總算不虛此行,一入江南西路的隆興府就弄到一小塊「烏金」,把這一小塊花了自己六千貫紙鈔的鬼東西帶回去後,可以讓師傅高興些了吧。想到師傅那陰陽怪氣的樣子,袁方策心裡暗道:「老妖怪,若不是為了求你傳授『陰陽決』,本公子怎能讓你這樣招來揮去的指使。哼!」
「公子,」一名保鏢催馬趕到袁方策旁邊,大聲叫道:「我們要盡快趕到德安,請那裡的宮亭龍王用船立即把我們送到江州,另外還要他多派好手盯住李蜂頭手下的人,以防他們出手搶奪公子得到的『烏金』石。」
袁方策聽得一驚,暗自罵道:「該死,我怎麼把這擋子事給忽略了。是得盡快趕到江州,只有回到臨安把『烏金』石交給師傅,才不會再出意外。」
他回過頭對大漢吩咐:「加快速度,到德安後立即派人去將情況告知龍王老爺子,請他派好手到宮亭湖阻擊李蜂頭的人,遲滯他們追趕的腳程。我們不要在德安停留,穿城直赴江州。」
這時的鄱陽湖由江南東路的饒州、南康軍,以及江南西路的隆興府分管。隆興府管的小半個湖面,又稱為宮亭湖。
整個鄱陽湖中,以殺人越貨為生的水寇不下十六七個水寨,大股的有五六百人,小股的也有百多二百人,各佔一方水域稱幫稱會橫行湖內。另外,有家有產業的水上大豪則有三家,分別是江州德安縣的宮亭龍王錢自春,饒州治所鄱陽縣的翻浪蛟郝康,南康軍治所星子縣的水底判官林伯言。三家中又以宮亭龍王錢自春的水性最好,穩佔鄱陽湖中水性第一的位子,他的勢力也是最大。水寇們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一般也不去招惹這三家的人,你做你的地方大豪欺壓盤剝良善百姓,我做我的強盜搶劫水上客貨商船。我不去為被欺壓的平頭百姓苦哈哈們出頭打抱不平,你也別來壞我們的買賣斷人財路招惹我們水上好漢。大家各謀生路,見了面互作不識,或是哈哈一笑各奔東西,相安無事最好。
由於鄱陽湖有近二十股的各種勢力,各方的關係綜錯複雜,他們之間時友時敵,不是內裡的人決無法在這些人中理出頭緒來。
這天一大早,江州德安縣東敷淺河西岸的錢家,三十餘個短裝結紮漁夫模樣的男女湧出側門,亂紛紛登上錢家私人碼頭上靠著的十多艘小艇和兩艘十八丈的二層樓船。
一艘樓船上有人將一面青旗搖動,號角長鳴聲中,兩艘樓船升起半帆,船兩側各伸出十多支長槳開始一上一下的划動,緩緩駛向下游。
號角不停鳴響,敷淺河兩岸也不時有小艇漁船加入到以這兩艘樓船為首的行列中,到了船隊駛入宮亭湖時,小艇和漁船的數量已達百艘之多了。
一出河口,小艇、漁船在幾個人的大聲吆喝下分成五隊,相隔二三十丈各自向湖中駛去。
天色到了巳時正,湖面上淡淡的霧完全消散,稍起了些西北風。一條八槳小艇飛快地破浪駛到樓船側面,船頭站著的一個大漢向樓船高叫:「發現李蜂頭手下的兩條樓船正向南康軍方向行去,距此約有二里多。向湖中各水寨的人打探過,他們說,這兩艘樓船上大約有百人上下。要如何處置,請錢爺示下。」
不一會,樓船上一人大聲傳令:「龍王有令,各隊圍將上去,若能近其船,則先用火船引火攻之。船不能近,則下水鑿之。殺敵一人賞錢二十貫,活擒一人賞錢五十貫。若有奪得那塊『烏金』石者,賞錢五百貫。」
一個時辰後,南康軍治所星子縣南四里的湖面上,由「烏金」石引發了一場難分敵我的混亂水戰。
據說,這一戰幾乎所有的水寇和三家水上大豪全都參與了,死傷的總人數超過千人大關,把湖水都染成了紅色。這個數字是否正確,參與這次水戰的人沒有提起過。不過,自此後的三四年內,鄱陽湖上的水寇少了很多,被劫掠的客貨商船也相當少。
還有一件事,大約也是這次水戰所引發的,德安縣的宮亭龍王錢自春家,三月杪發生了一場大火,整個錢家莊燒成了一片白地。起火時卻不見錢家有人出來救火,災後也沒在火場的瓦礫堆裡找到有死人的屍骨。宮亭龍王一家大小似乎憑空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們一家的去向。
據說,錢龍王一家可能是搬遷到福建路去了。因為一年後有人在泉州好像見到錢龍王的小孫子,十一二歲的小毛頭穿著一身小小的武士服,看來活得還頗得意的樣子。
四月初八浴佛節時,鄱陽縣的翻浪蛟郝康、星子縣的水底判官林伯言雙雙金盆洗手,宣佈從此退出江湖,不再管武林中事,並在這一天各自捐出一半的家產給饒州、南康軍的卑田院。此後不久,兩家將所有的田地、房屋出賣,舉家遷往成都府路去了。
水戰過後,事情還並沒有完結,因為袁方策購得的一塊一兩五錢重的「烏金」石在回到臨安,交給其師傅之前,突然遺失了。
消息傳出後,各種各樣的謠言在臨安城內外滿天飛,更加上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瀾,這次消息的傳播速度比二月更快,更迅速地向四面八方飛去。
一時間,得到消息的人從四面八方向臨安急趕,各路英雄豪傑,各地的綠林好漢,各方牛鬼蛇神全都像聞到了喜歡的氣味似地齊聚臨安。
一時間,臨安城內暗流湧動,各縣的轄區內種種偷、搶、奸、殺的案件不斷發生,捕頭差役們和負責治安的縣尉及各色人等忙得不可開交,連京畿提點刑獄司衙門中人也沒有一點空閒。
面對突然高發的各類案件,兼知臨安府的朝請大夫、尚書右司郎中除太府卿少卿趙立夫,被朝中的大臣們催逼得快要發瘋,只好花了十萬貫錢買了一批珠寶送入史丞相(史彌遠)府中,以求能多拖些時日,能有時間破些案子以堵塞悠悠眾口。
距晉江東岸邊不到二里,原先只有十多間房屋的地方,現在已經建成了一座很大的宅院。佔地五十多畝的四周圈起了一道圍牆,聽說裡面又再分隔成五個部分。
這裡的地勢由東北向西南約有些緩緩的坡度,對於建一條水圳安裝水碓使用來說相當不錯。距北面的圍牆四五丈,一條丈許寬六尺深的水圳,由東偏北向西偏南方向穿院而過。圳中的水又大又急,小小的水花輕輕拍著圳邊砌著的大卵石,只差了一尺左右就會溢到岸上。水圳上用幾根四五寸大的小方木架了一座小橋,方便人們通過。
沒有經過護城河的圳水,顯得很清潔透亮,能看清水底的大小卵石。捧起水喝上一口,令林強雲冰得打了個寒戰,嘴裡甜甜的很是舒服。
山都看了林強雲的動作,也趴在水圳邊勉強捧了些水照樣喝了,然後又「呸」地一下把嘴裡的水吐出。他皺著眉頭朝林強雲做了個鬼臉,一副再也不跟你學了的樣子,自行跑到一邊去玩了。
昨天到得太晚,進了這所新建的房屋時已經是戌時了。
心裡想著水碓的事情,所以林強雲今天一大早就來到水圳邊,呆呆地看著湍急的水流從腳下流過,站了差不多有半個時辰。
圳裡的水流雖然是量既多流速也快,但是若真要像在橫坑村一樣的安裝水碓,就必須把這條已經開挖好,用大卵石砌成的水圳抬高六七尺才行。這樣做的工程量太大,時間上也絕對來不及。那麼,把水碓改成水流從水輪下方流過推動水輪,就只須安排好水碓的高度便夠了。工程量小了很多,建造的速度快,時間也用不了多久。
林強雲找了塊小石頭,在地上畫了幾下,覺得可以用這樣的方法來安裝水碓。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遊目四顧了一下,張嘴叫道:「山都,你小子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回去吃飯羅。」
在院子圍牆的一個角落,一團黑影應聲晃動,山都滿手滿臉沾著灰白色的泥漿鑽出來,笑嘻嘻地跑過小木橋來,習慣地伸手就要拉林強雲的手。
林強雲閃身避開山都的髒手,從挎包裡拿出那個「照妖鏡」送到他面前,指著鏡裡的山都怪叫:「昨夜剛換的衣服吶,你的髒手別碰到我身上。你自己看看,這張臉有多少泥漿,你先去洗了手臉再回去吃飯。」
山都看清自己的臉上滿面是泥漿水,伸手抹了一把,更將手上的泥漿塗到臉上,變成了個大花臉。
林強雲笑倒在地,用盡力氣推著山都,要他趕快去洗臉,山都沖林強雲一笑,到水圳邊洗去了。
林強雲好不容易才揉著肚子站起來,忽然聽得「噯」一聲驚叫,水花四濺的「噗通」聲中,山都掉下水圳,轉眼就乍沉乍浮地揮舞雙手掙扎著被水流衝出丈多二丈。
林強雲大吃一驚之餘,飛快地取下斜挎在肩上的包丟到地上,還想再脫衣服時,眼見山都已經被衝出三丈多遠。
「不能耽誤了,看這樣子山都根本不會游水,再不把他弄上來會被淹死的。」林強雲暗自對自己說,急衝向前,越過山都的身體後縱身跳入水圳中,一把撈住山都瘦小的身體。
林強雲入水的瞬間,聽到身後有人發出幾聲驚叫,可是這時身在水圳中,一是六尺深的水圳使他看不到岸上情景;二是山都落水後喝下了好多河水,從來沒有這樣經歷的山都被他拉住後立即死死地抱著他,只顧張開嘴急促地喘氣,怎麼也不肯鬆手。
五尺來深的水剛好浸到林強雲的下巴上鼻子邊,湍急的流水一被東西阻擋就湧起數寸高的浪花,直接往林強雲的頭臉沖刷,害得他也吞下了好幾口水去。心裡一著急,又被水流衝動,林強雲再也沒法站穩,身體一歪就向水中倒下。
山都才急促地吸到幾口空氣,這下又在張大嘴時喝了一口水,驚慌得雙手朝林強雲身上一按,就要借力衝出水面。可是,被當作支撐的林強雲被一按之下,以更快的速度向下沉,山都非但沒衝出水面透氣,反而在發力一按時,跟著林強雲的身體下沉,又連續喝下幾口水去,昏昏然中再無法抱住林強雲,鬆開了雙手。
林強雲這時沒了束縛,雖慌而不亂,心知此時若是再不能穩住身體靠向圳邊借力的話,說不定會被衝入晉江裡去。雙腿探到圳底用力一蹬,衝出水面後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到山都就在左邊,伸手抓住山都的後領,右手探出朝圳邊的卵石縫隙插去。滑脫了幾次後,終於被他將手牢牢地扣實在縫隙裡。
這時的林強雲才把山都拉到身前,用力把他往岸上推舉。
一隻大手接過垂軟的山都,然後又有幾隻手伸出拉住林強雲的手將他提起。
林強雲腳才踏上實地,耳中就聽到一個護衛隊員的驚叫聲:「山都沒氣了!」
林強雲心內一驚:「才不過幾分鐘的時間,怎麼會沒氣了呢?這不可能!」奮力掙脫扶著他的保護衛隊員,撲到山都旁邊伸左手到山都的鼻子試氣,右手急探到山都的胸膛按下。
山都果然停止了呼吸,慌亂之中他竟然也沒感覺到山都的心跳,心裡一著急,連叫了幾聲「山都」,立即把頭伏到山都的胸口,耳朵裡清晰地傳來「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這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此刻再不能遲疑,林強雲坐到地上,把山都抱到大腿上臉朝下俯臥,用膝頭頂住他的肚子,發力在他背上按了幾下,山都嘴裡噴出不少水,鼓漲肚子癟了下去。
將山都翻過身,看到他還沒恢復呼吸,心急如焚的林強雲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氣後把嘴湊到他嘴上,緩緩把氣吹入山都的口中。
在度了十多口氣後,張本忠在邊上興奮地怪叫:「夥計,他動了,我看到山都動了啊!」
一名護衛隊員大叫:「哎喲,張指揮,怎麼用這般大的力打我,是山都動了,你該去打山都才對呀。」聲音裡沒有半點埋怨的意思,有的只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和玩笑的成份。
張本忠抱歉地說:「哎呀,對不住,我是一時高興得忘形,莫怪,莫怪。你氣不過的話,向我打回兩拳消消氣。」
林強雲也在他們說話的這一刻,看到山都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緩緩地睜開,兩個人就這樣臉貼臉的互相注視著對方。
林強雲朝山都眨眨眼,山都也向林強雲眨眨眼。林強雲稍離開些朝山都展顏一笑,山都也向林強雲裂嘴微笑;林強雲眨了下左眼,山都跟著眨了下左眼;再眨了下右眼,山都又跟著眨了下右眼。
林強雲心裡說不出的歡喜,抬起頭哈哈大笑,山都一把摟著林強雲的脖子,頭朝林強雲肩膀上緊靠,把臉用力往林強雲肩上磨擦。
挺身站起,林強雲抱著山都轉了幾個圈後,用力一拍他的屁股,把他放到地上大聲罵:「快下來,你這鬼傢伙害得我都快要急死了。」
輕拍著自己的胸膛,林強雲大為得意地說:「還好,還好,總算你的命大,能在閻王勾走你之前將你拖回陽世間來,沒有在這裡做了水浸鬼。好羅,我們回去換掉這一身的濕衣,準備吃早餐填五臟廟去羅。」
山都跑去把掉在地上的「照妖鏡」撿起,仔細地察看了一下。確認沒有損壞後,這才放回到挎包裡,小心翼翼地捧著挎包不讓它靠到水淋淋的身上,一蹦一跳地領先回去。
按林強雲所畫的圖樣,第一個改成木風機內風葉樣子的水輪做好後。看著直徑七尺的葉輪,又出現了一個讓林強雲大傷腦筋的問題。
橫坑村的水碓是可以控制的,需要它工作時,拉開小水閘板放水沖激水輪就行了。不用時將閘板往木槽中一插,切斷或是減少水槽中的水量,然後支起碓頭便能停下不動。
可是,這種方法在這裡卻是行不通,這麼大的一條水圳,現在不可能做個閘門把它控制住。再說,即使是做了個閘門,也只能控制全部的水碓動作,萬一有些水碓要舂粉,有些一時又用不上的時候,那還不是會把水碓的石臼給舂爛呀。若是把不用的碓頭支吊起來,倒也不是不行,只不過還在工作的水碓就會很快地舂動,實在不方便控制。
「得想個好點的辦法,既能在需要時把水的動能全部都用上,不讓它浪費掉。又能夠很方便的對水碓進行控制,保證水碓能完好地長時間工作下去。」林強雲心想:「看這裡的水勢,這個裝有八十一片四尺大三尺高水板的大水輪,大約可以帶動十二三個碓頭。在此地裝上十幾個水碓恐怕不成問題,但要怎麼來對它們進行控制呢?」
林強雲敲敲有些發痛的腦袋,不住地回憶所有能想到的機械控制方法,一時間也沒做理會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