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十個人再沒有剛才圍到桌邊的零亂,一個接一個地走到青雲面前,恭恭敬敬地拿起虎形玉玨仔細看一眼,又恭恭敬敬地放回到青雲手上,倒著退下。
林強雲坐在桌邊發呆,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這是什麼事呀,明明這塊玉石拿到自己手上才兩個多月的時間,怎麼就變成證實自己身份的證據了呢?自己應該怎麼辦?
別人可不管林強雲在想些什麼,那位四叔這時也哭夠了,看到十個人都驗看過虎形玉玨,爬起來嘶聲問:「你們全都驗看過了嗎,還有什麼疑問?」
十個人臉色凝重地一言不發,只是對他默默地點點頭。
四叔揮舞他枯瘦的雙臂喝道:「既是已然對玉玨確認無誤,爾等還不見拜少主!」
十個人整頓衣衫,在林強雲面前排成兩排,就要跪下行禮。林強雲忽然想到一個能解決目前尷尬局面的辦法,連忙叫道:「且慢,我還有個問題。」
四叔笑呵呵地道:「什麼問題,你說,你說。」
林強云:「就算我的出生月日都對,還有出生的時辰沒對上吧,不知道你們少主是在什麼時間出生的?」
「這算什麼問題,」四叔道:「我們這裡十二個人全都知道你是什麼時辰出世的,你一說出來大家就知道是不是了。」
林強雲心想:「我先說出來,才沒有那麼笨呢。若是你們一心要認個少主回去,不管我說的是什麼時間,你們都會說和少主的出生時間一模一樣,我又拿你們沒辦法。」
想到這裡,林強雲忽然靈機一動,說:「那好,我們拿兩張紙來,把我們要說的時間寫在紙上,到時候一同打開,就不會有人作假了。」
四叔笑道:「好小子,難不成我一大把年紀,大老遠的跑到這裡來還會作假不成,作了假又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了?」
林強雲心道:「哪可難講得很,說不定你們看到我一天能賺到不少錢,想個什麼鬼主意來騙我去為你們賺錢也大有可能。」
他朝站在廳角一直注意這裡的藍君清他們一揮手,藍君河匆匆走出廳去,不一會就取了兩枝沾了墨的毛筆和兩張紙進來,分別交到林強雲和四叔的手上。而後退到一邊靜靜地和三兒、四兒、藍君清他們一起,看這件事到底會如何發展。
四叔把寫好的紙送到面前,林強雲翻開一看之下頓時傻了眼,紙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二行四分大的楷書:「李元礪五公子李瑞雲出世時間為開禧二年丙寅十月二十二日寅時」。
四叔笑嘻嘻地輕輕拿過林強雲手上的紙片,打開一看,立即哈哈大笑,揚著手上的紙道:「如何,我沒說錯吧,你這裡寫的也是個『寅』字呢。小瑞雲啊,別在我老人家面前耍花樣了。要知道我這四叔從你一出世,就一直抱著你到三四歲,哪還會不知道你長得比別人快,三歲時就與別人五六歲般大,心眼又比別人多,三四歲的小毛頭竟把別人六七歲的孩子支使得團團轉呀。實話告訴你吧,當年戴雲子道長帶你走的時候,還是我把這塊溫玉虎玨交給隨行的虎衛手上的。想不到再見虎玨時,物是人非,六大虎衛都不在了。」老人說到最後,聲音已然帶著哽咽。
林強雲被這件事情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躲在大廳一角的幾個人,藍君清兄弟做了一個愛莫能助的手勢。而三兒、四兒則是一臉茫然,不知所謂。山都對此更是既聽不懂他們說的究竟是什麼,就算是能聽得懂,想必也對這樣的事情毫不關心。
怎麼辦,明知不是他們的少主,用什麼方法才能對他們說清楚呢?
林強雲腦筋急轉之間,還來不及想出什麼主意,那位叫青雲的中年文士已經把虎形玉石塞到他的手中,退後幾步閃到一側。
分成兩排站在他面前的十個人,整齊如一的拜伏於地:「黑風峒龍(虎)營統制參見少主。」
林強雲對此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一臉無奈地說:「你們先起來吧,我要先想一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樣說來,我就如此這般的變成了你們的什麼少主,連我強雲的名字也變成瑞雲了?」
四叔走到林強雲身邊,嚴肅地說:「這事或許是你忘了,也或許戴雲道長不曾對你說起過。且讓四叔將此事與你分說個明白。不過,這些人是否……」
林強雲看老頭兒指著藍群清他們,青雲則在林強雲看他時做了個下切的手勢。
林強雲看得一驚,連忙說道:「他們都是我最親近的人,既然有些事不能讓他們聽到,我叫他們出去就是。」
藍君清聽到林強雲的話,不等東主出聲就招呼三兒他們幾個人往大廳外走。他走到廳門邊時,回頭說:「林公子,先過來一下,我有要緊的話說。」
林強雲說了聲:「我先去一下。」走到藍君清面前問道:「什麼事?」
藍君清把林強雲拉到廳門外,估計裡面的人聽不到他們說話,才鄭重地說:「林公子,我聽這些人的口氣,他們像是二十年前在荊湖南路郴州黑風峒造反的羅世傳、李元礪的手下,若是你認下了是他們的少主,那就有些不太妙了。再者,我看他們對這裡的人好似不懷好意,請林公子千萬要小心謹慎地應對才好。」
林強雲也是一臉鄭重地說:「多謝藍兄提醒,這事我會小心應付的。」想了想後,又對藍君清小聲說:「你悄悄到南門大宅,把這裡的情況告訴我歸永叔,並請他和張大哥立即到這裡來。另外讓我歸永叔馬上派人回村裡,叫我叔沈念宗趕快來縣城一趟。說實話,有他們在,我心裡更安穩些,做事也不會那麼莽撞。」
山都拿到壽糕後,一直抓在手上沒捨得吃,此時趁人不注意,一溜煙鑽出廳去尋那幫小朋友們擺顯去了。
林強雲回到大廳內,搖手先制止要開口的四叔,以商量的口氣說:「各位,我有幾位長輩在這長汀縣城,馬上就會趕到。是否等他們來了後再把事情說出來,讓他們也幫我出個主意呢。」
林強雲對造反的事情說不上喜歡,也談不到有什麼好感。反正革命也好,造反也罷,只要不會對他和家人造成傷害也就無所謂。現在事到臨頭,他就要好好地想想了。這可不是那個只要是貧下中農就能肆無忌憚大叫「造反有理」的「文化革命」時期,若是被官府、皇帝知道有人造反,那是殺頭掉腦袋的罪名,聽說還要誅滅九族的。「九族」是哪九族他一時也弄不太明白,但要牽連上很多人被砍掉腦袋他卻是知道的。
四叔與青雲對望了一眼,互相點點頭說:「既然如此,那就等你的長輩們到了再說就是。」
林強雲與這些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眼見過了近半個時辰,四叔他們十二個人倒是沒事一樣的毫不著急。林強雲則是坐立不安地一直向大廳外看,心想:「歸永叔和張大哥怎麼還不來呀,這事總得要有個了斷吧!」
正當林強雲想出廳去看看時,張本忠匆匆入廳到林強雲的身邊說:「公子,陳兄弟叫你出去一下,有事情要和你說。」
陳歸永看到林強雲和張本忠走出廳來,似乎鬆了一口氣,招手叫他到離廳口約有五六丈遠,才小聲說道:「強雲,聽說裡面的人是死鬼李元礪的手下,要認你為少主?」
林強云:「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就憑著我送給徐家兄弟的一本名單,另外還有我們在瑞金『五通廟』得來的一塊刻成虎形的玉石,就認定我是他們的什麼少主了。哦,忘了告訴你,那塊玉石是我那本家叔父從那沒打開的箱子裡找出來,他看來沒用便送給我的。還有啊,他們連我的出生年月日,並且出生的時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說是和他們的少主一模一樣。而這些我只對念宗叔講過,別人根本不知道的呀。歸永叔,你看這事怎麼辦好?」
陳歸永想了一會,一時也沒什麼好辦法來解決這件事,只好說道:「這事我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不過,若他們真是李元礪的手下,和我倒極有可能打過仗,說不定他們中有人會認識我呢。」
「哪怎麼辦,不會在這裡又打起仗來吧?歸永叔,他們只是來找人的,並沒有對我們做出不利的舉動,千萬別傷人啊。」林強雲四下一看,原來在院子裡幹活和玩耍的女人、孩子們都到那道隔起的矮牆內。凡在此縣城內鐵工房的橫坑村二十多個人全都到了,每人手持已經張好弓裝上箭、針的鋼弩散佈在院中各處,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大廳這個方向,一副隨時準備發射的樣子。
陳歸永拍拍林強雲的肩膀:「放心吧,你沒有下令之前,我們不會先動手的。走,我和張兄弟陪你一起進去,聽聽他們是怎麼說的。」
看清陳歸永的面貌,坐著的十二個人有四個忽地一下站了起來。那布帕包頭的瑤族大漢大喝一聲:「是你這個惡魔,今天不是你就是我。」伸手從衣服內掏出一把尺四五長的彎刀,面向陳歸永後退了兩步。
陳歸永不慌不忙地一舉手中的鋼弩,瞄向瑤族大漢,緩聲說:「要動手,你們這十多個人一下子會全部躺在這大廳內。若不是強雲交待過不得與你們衝突傷人,還能讓你們坐在這裡安安穩穩地喝茶?」
那瑤族漢子大約是知道打陳歸永不過,剛才只是氣急之下一時衝動,拔出刀來防護,本來也沒有上前拚命的意思。
四叔也及時喝止:「大家都坐下,在少主面前如此莽撞,成何體統。」
廳外的根全聽到裡面有呼喝聲,帶了四個打鐵的年輕人衝到廳門邊,四把強弩對準廳中,讓四叔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大變。他們都知道,有這麼幾把弩對著自己,可不是好玩的事。要是起了衝突,真會像陳歸永說的一樣,自己這十二個人片刻間就要在這大廳中躺下一半以上。
林強雲一看要壞事,連忙對根全他們急叫道:「你們不要亂來,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快退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廳。」
根全他們四個人大聲應「是」,行了個禮轉身大踏步走了。
林強雲招呼大家重新坐好,然後開口說:「各位,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義叔陳歸永,這位是我義兄張本忠。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陳歸永站起身向眾人抱拳為禮,張本忠在施禮時還說了句:「公子抬愛了,本忠只是公子的家僕,不敢當公子義兄之說。」
四叔待到氣乎乎的幾個人還禮畢,這才不緊不慢地對林強雲細述了十多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本朝嘉泰、開禧年間,由於韓侂胄急於挽回慶元黨禁中喪失殆盡的上下人心,為保住既得的權位,他接受別人勸他「立蓋世功名藉以自固」的勸說。認為:北伐金國,恢復故土,是南渡以來數代臣民難圓的夢,最顯赫的奇功莫過於此。
為做好北代財力上的準備,韓侂胄出任平章軍國事,位在丞相之上,又親自兼任國用(國用司是宋代非常設性總管財賦的機構)使,意在調度全國的財力北代。
一時之間,大宋朝內苛賦重稅,橫徵暴斂。
這卻使散落在郴州莽莽林海之中瑤漢山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峒民們為了生存,無奈地以草木充飢,甚至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悲慘現象。
開禧二年(20年)四月北代拉開戰幕,但戰事的進展卻令南宋君臣大為氣短。除東路軍前鋒畢再遇長驅直入攻克泗州(今江蘇臨淮東)取得勝利外,其他戰場無不大敗喪師。
到了嘉定元年(208年)九月,宋金和議達成:宋帝與金帝的稱呼由侄叔改為侄伯;宋向金所納的歲幣由二十萬兩(匹)增為三十萬兩(匹),另致送金國犒軍銀三百萬兩;宋金邊界維持戰前原狀;宋向金函送韓侂胄、蘇師旦首級。
這個和議沒有割地求和,總算保住了大宋朝的一點面子。但歲貢和犒軍銀卻是刻不容緩要交付的,大宋國庫又空虛得很。
這樣一來,宋朝廷又展開一次大搜刮,以收取足夠的輸金財物。使得本就困苦不堪的宋朝廷境內的子民百姓更是雪上加霜,無以存活。
就是在這一年(嘉定元年)十一月,增口村的漢族舉人李元礪(也是這些人口中少主李瑞雲的父親)率眾起義,響應早於二月就舉起義旗造反的瑤民首領羅世傳、李新。兩支隊伍會於一起,攻破桂陽等地,聲威大振。次年(209年)十一月,大家推選李元礪為黑風峒起義軍首領,還推選出陳廷佐、李新、李才全為副首領或主將。起義軍所到之處深受廣大貧苦農民的歡迎,許多人唱著「蝗災旱災苛稅重,不如投奔黑風峒;餓死逼死命一條,拿起刀槍反大宋」的民謠,紛紛投入起義隊伍。
嘉定三年(20年),李元礪發現羅世傳(又名羅孟傳、羅孟仁)欲對自己不利,便悄悄請好友天師道的戴雲子帶一批人,把最小的兒子李瑞雲護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知如何,戴雲子竟護著李瑞雲逃到汀州的山裡,最後全部死於非命。
九月,羅世傳指使李才全的部下率兵偷襲了李元礪駐地,趁李元礪帶領部分人馬外出的時候,衝進營中,殺死殺傷許多將士,燒掉了整個營盤,並俘虜了李元礪的妻子兒女。後來多次交戰,李元礪身邊的將士逐漸減少,已完全失了還擊之力。羅世傳遣兵多路追殺不放,迫得李元礪無處可以安身。
李元礪於這年十二月十二日回到郴州,在資興縣被羅世傳追上,雪夜拚殺力盡被活捉,後被押送到吉州(江西吉安),最終死於隆興府(今江西南昌市)知府王居安之手。
李元礪死後的十多年來,其殘部和親人一直尋找他這唯一有可能還在世的兒子李瑞雲。
他們所依憑相認的信物,就是當年交給隨同戴雲子一同護送李瑞雲出逃六大虎衛的這塊虎形溫玉玨。
十多年來,戴雲子和六大虎衛杳無蹤跡,尋找李瑞雲的人都認為他們不在人世,已經心灰意冷了。
卻不料在兩個月前,李青雲的兩位知交好友徐天璠、徐天瓘兄弟,派專人送回了當年李元礪托付給戴雲子一併帶走的各處暗探名單,讓他們又升起了一線希望。
當他們這些人約齊一起找到徐家兄弟,聽徐天璠、徐天瓘說起林強雲的年紀、相貌後,不禁大喜若狂。一致認定這位名叫林強雲的「誅心雷」飛川大俠,就是他們尋找了十多年的少主李瑞雲無疑。
本來徐家兄弟也是要護送十多個孤兒到林強雲這裡的,但這些人一時半刻也等不及,問清了林強雲的住處後就直接找上門來了。
聽了四叔的一番話後,林強雲覺得這件事十分荒唐,極有可能是他們這些人弄錯了。便問道:「這樣說來,戴雲子道長是知道李瑞雲的年紀的。我好像記得他在那本名單上寫的是『六齡之子』啊,那就說明年紀差了兩歲,我也不是你們的少主了。」
「這件事我們這些人都知道,戴雲子道長是在聽到我二哥扯旗後才趕來的,他和我二哥已經有五六年未見面,只知道我二哥最小的兒子是嘉泰四年生的。當時情況緊急,戴雲子道長一到就受二哥所托匆匆離去,未知他帶走的是你呀。反正不管怎麼說,你就是我二哥的兒子李瑞雲。至於你現在的姓名林強雲,我想也是戴雲子道長為你取的,因為他的俗家也是姓林,我們李家到你這一輩的排名是『雲』字,所以才會為你起了個強雲的名吧。既然現在你已經認祖歸宗,那就應該叫回瑞雲這個名了。至於飛川這個字麼,戴雲道長起得挺好的,也為報答他的救護之恩,繼續用就是了。對了,瑞雲啊,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大伯的兒子,也是你的堂兄李青雲,師從江淮大俠丁家良學藝,與徐天璠、徐天瓘兄弟乃是至交。你們兄弟現在總算在一起了,哈哈……」四叔心裡高興,說起話來滔滔而出。
林強雲心裡大叫:「胡說八道,我的名字是父母取的,還要一個老道來給我取名嗎。我的來歷我自己最清楚了,是個真真正正的連城縣林氏家族的人,哪裡會是你們嘴裡所說的郴州人呀。」
可是這些話偏偏又沒法向他們說個清楚明白,就是說出來恐怕在場的人也沒有一個會相信,說不定還會認為他在說胡話呢。這時的林強雲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還真是徹底沒轍了,大張著口就是說不出話,臉上的神色顯得尷尬無比。
陳歸永向四叔問道:「依李老先生的意思,你們想要強雲如何做?」
四叔正要回答,大廳外遠遠傳來沈念宗的叫聲:「強雲,強雲在哪裡?」
林強雲聽到沈念宗的聲音,真如六月天喝下一杯冰水般的暢快,站起身向廳外急衝,高叫道:「叔啊,我在大廳裡呢!」
廳門邊,兩個人互相緊握著雙手,林強雲眼中水花閃閃,好像是多年未見的親人長輩重逢一樣。
沈念宗慈祥地拍拍林強雲的肩膀:「沒事,沒事。叔在這兒呢,有什麼事叔都給你擔著,何況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嗎。」
這情況大廳裡的人全都看在眼裡,立時明白了林強雲和沈念宗的關係非同一般,感情的深厚不是別人一時半會可以取代的。
四叔笑瞇瞇地走到他們身邊,不住打量沈念宗。
沈念宗看到四叔走近,不由問道:「這位是……」
四叔呵呵笑道:「老朽郴州增口李元鎧,是到老弟台這裡認親來的。還要請教老弟尊姓大名。」
沈念宗:「不敢當李老先生請教二字,在下小姓沈,名念宗,草字逸民,本地人氏。承強雲不棄,認了在下為義叔,在下也視他為子侄,倒讓李老先生見笑了。」
正說之間,鳳兒風風火火地闖進大廳,也沒看到廳裡還有許多生人,拉著林強雲的衣袖嚷嚷:「大哥啊,你怎麼會要彩娟走呢,她不是在我們這裡做得好好的麼。」
鳳兒看林強雲一臉不解的神色,連忙說:「哦,彩娟就是那個大丫的娘哎。到底是為什麼不要她們了?不要趕她們走好不好。」
沈念宗叱道:「鳳兒住口,也不看看這裡有些什麼人,就這樣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鳳兒被父親一罵,才發現大廳裡還有那麼多陌生人,沖林強雲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縮到沈念宗身後。
林強雲把大丫纏腳的事情給鳳兒講了,說:「既然你來說了,就去告訴她,在我們這裡絕不能纏小腳,以後她們離開了也就不關我們事,任由她們怎麼纏我也管不著。」
鳳兒聽到林強雲發話,再不肯在這裡停留,一溜煙跑出廳出。
沈念宗坐下後向林強雲問道:「強雲,你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仔細地給我說說。」
林強雲把今天所發生的事仔細地說了一遍,李元鎧也不時補充幾句。
沈念宗靜靜聽完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低頭沉思了好久後方抬起頭來,先問林強雲道:「強雲,你對這件事是怎麼想法?」
林強雲語氣堅定地說:「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從小到大的事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我有過父母親,有過弟弟妹妹,怎麼會……」
沈念宗打斷他的話說:「好了,我明白你的想法。那麼,李老先生你們又是如何想法,能告訴學生麼?」
李元鎧不緊不慢地指了一下林強雲說:「無論如何我們認定他就是我二哥之子李瑞雲,是要他回去增口認祖歸宗,到黑風峒領著還在那兒的人幹大事的。十多年來,我二哥剩下的一干舊部沒有一個主心骨,被羅家的人欺侮得好慘……」
沈念宗:「且慢,你先說說你二哥李元礪的舊部還有多少人,現在到底在何處?」
李青雲道:「這我就最清楚了,我二叔的舊部還有龍營二營殘部一百一十三人,虎營三營殘部七十一人,目下全部一百八十四人合併為一營,由龍營統制羅全發統帶。其他的老幼婦孺三百五十餘人,跟隨羅統制一起在黑風峒北三十里的山裡立寨墾山求生。羅家手下的瑤人千方百計封山截路,日用之物很難運到山寨,連鹽也是靠我們身具武功的人偷偷上山時帶上一點,日子過得淒慘萬分。另外每年還要交付桂東縣衙許多山貨獸皮的賦稅折算,現在剛收了一點山上種的稻穀還好一點,勉強能再維持一個來月,只怕是一個月後要過不下去,再沒有其他辦法解決的話,接下來要餓死人了。」
李元鎧臉色沉重地說:「是啊,這十多年來就是沒有一個能拿主意的人,才由原來的數千人死剩到現在的數百人,落得這樣的景況。瑞雲是少主的身份,回去後這五百餘人就不會似現在般的誰也不服誰,自然就會聽他的指揮,好歹也能把大家從絕境中帶出一條生路來不是。」
沈念宗道:「且不管強雲是不是李瑞雲,若是回去後你們又讓他帶著人造反,哪不是讓他走上一條死路嗎。若是為了這些還生活在山寨裡的五百多人,倒是另外可以想辦法為你們盡些力。」
林強雲也及時插上說道:「不錯,以我現在的情況來看,解決數百人的基本生活可以辦到。但是,必須等我送了一批貨到泉州後,再想個妥當的辦法來解決。」
確實,林強雲現在所要解決的當務之急,是要立即把做好的第一批布鞋送到泉州,這第一次的生意做完,取得信譽後才能繼續他的發財大計。假如第一次開船就碰上石頭,壞名聲傳出去了,以後的生意就難做大了。再說了,因為有了「五通廟」取得的數萬貫紙鈔,短期內幾百上千人的生活基本不用擔心。更何況這幾百人也並不是光吃飯不幹活的呀,可以利用這些人的勞動力,來擴大現有的各項賺錢商品的生產。
看到廳裡坐著的人都在認真思考,林強雲說:「至於認祖歸宗的事情,我看就不必了吧。因為我的名字都是父母取的,決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就把父母給我起的名字給改了。」
這兩句話讓他們十二個從郴州來的人都吃驚不已,他們都清楚林強雲說這些話的意思,就是可以出於善心,幫助他們解決剛才提出來五百多人的生活問題。但又絕不承認是李元礪的兒子,也就是說他本人並不承認是他們的少主。
大廳裡的氣氛尷尬之極,李元鎧坐在凳上右手指著林強雲,一時間又氣又急地說不出話來。李青雲看他的情況不對,趕緊走到四叔的身後為他捶背順氣。
其他的十個人則坐在凳上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如何是好。
四兒恰於此時走到林強雲面前,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他敬了個禮說:「公子,有三位客人求見,他們中有二位姓徐,說是公子的朋友,特地從瑞金來拜訪公子的。」
林強雲大喜,一下跳起來說:「兩位徐兄來到,真是太好了!我這就去請他們進來。」
看清院內的照牆邊,徐家兄弟和一個臉色紅潤長鬚尺餘,身穿交領斜襟青道袍、頭戴華陽帽,年約四十多歲的道士,被三兒帶著二個人用鋼弩指住。
林強雲急叫道:「三兒,他們是我的朋友,趕快收起鋼弩。」
徐天璠見三兒他們收起了弩,凝重的神色稍為減緩,苦笑著對快步走近的林強雲道:「飛川老弟,你這裡戒備可真是森嚴啊。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老弟的手下這樣如臨大敵。」
林強雲對他們也是報以苦笑,道:「還不是兩位徐兄給我找來的麻煩,那本名單送給你們後,今天卻招來了什麼李元礪的舊部,硬要認我為他們的少主,要我跟他們回去桂東增口認祖歸宗,還說他們黑風峒有五百多人快要沒法下去。」
徐天璠問道:「那老弟的意思是……」
林強雲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又講了一遍,然後說道:「假如只是解決那幾百人的生計,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但是,如果要我去認祖歸宗、帶著他們造反什麼的,那就絕對不行,沒什麼好商量的。」
徐天璠和弟弟對望了一眼,徐天瓘微微點了點頭說:「飛川老弟,我看他們要認你這個少主,也並不是要你去造反,而主要是讓你為他們剩下來的人謀個出路,有個拿主意的人而已。只要你能讓他們這些人脫離現在這種求生無門的苦況,哪裡還會有人要去造反呢。我看不如這樣,你不妨答應為他們負責解決今後生活出路,給他們一個安穩的生存之處。其他的什麼認祖歸宗啊、造反啊什麼的也不要再提了。再說了,你在瑞金城外得來的數萬貫錢也正好能派上用場,最少維持一段時間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吧。你看,這樣如何?」
「也罷,若是他們肯這樣做的話,我倒是不會在乎那些錢的。不如你們兄弟先去和他們商量一下,我等你的消息,」林強雲想盡快把這件事做個了結,也來不及和沈念宗商量就斷然做出決定。同時對四兒說:「你和兩位徐兄一起進去,請我叔和歸永叔出來一下,我再和他們商量一下,看他們有什麼想法。」
沈念宗和陳歸永出來後,林強雲把與徐家兄弟商討的情況一說,陳歸永就同意了,他認為只要能成為朋友,在有能力的範圍內幫助他們是最好的結局。
沈念宗考慮了好一會才說:「我想,還要防著他們造反之心不死,到時候牽扯上了就是不死不休的絕境。這事得要好好地想出個妥當的辦法來才好。」
林強云:「我也是這樣的想法,現在先安撫住他們,等我們把這批布鞋送到泉州後再仔細籌謀,既能把他們這些人救出困境,又不能讓他們牽著我們的鼻子走。這件事還要叔你多操心,想個好的解決辦法出來。」
這時一直在旁邊靜聽他們說話的中年老道,一擺手中的拂塵,單掌施個問訊開了口:「這位小施主,既然能使出『誅心雷』,又可用靈符鎮壓妖神,想必於此道頗有造詣,何不用靈符正其心神,讓他們不妄生造反之心呢。」
他這一開口,林強雲和沈念宗才注意到身邊還有一個外人在,剛才所說的話已經全部落入老道的耳中了。
林強雲臉色一變,伸手欲從衣下取出手銃就要發作,被沈念宗拉動了下衣袖止住。
陳歸永早看到這老道站在一邊,只是林強雲並沒有避開他的表示,自己也覺得老道有些面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位道長。再加上認為老道可能是林強雲認識的人,也就沒有在意。這時發現老道並不是林強雲的朋友,立時把手上的弓弩對準老道,喝問:「道長何方高人,有何指教?」
老道呵呵笑道:「幾位不必緊張,老道此來絕無惡意,只是來求證一件事情罷了。」
沈念宗客氣地施禮問道:「請問道長法號如何稱呼,於何處仙山修真,來此有何用意?還請賜知。」
「無量佛,貧道天松子,居於武夷山止止庵。此來別無他意,只是想見一見這位小娃兒,向他請教貧道師弟戴雲子的一些事情而已,請勿以仇敵相視。」老道不慌不忙地從容豎掌施禮說道。
武夷山位於福建崇安縣城南三十里處。方圓一百二十里,四面溪谷環繞,不與外山相連,有「奇秀甲於東南」之譽。道教將其列入三十六小洞天之第十六洞天,號為「真升化玄天」。唐時有彭祖,秦時有皇太姥、武夷君、控鶴仙人、十三仙人等居於武夷。
止止庵,則在大王峰麓,北宋時已有茅庵,後廢圮,南宋嘉定九年(2年)詹琰夫重建,延白玉蟾居之。後又有程斯道、黃鹹中居於此庵。
陳歸永悚然動容,問道:「道長莫不是人稱『觀復大師』的謝守灝門下五子之一的『正心雷』天松子道長?」
天松子微笑點首應道:「正是貧道,小施主聽說過貧道麼?」
林強雲笑出聲來,這位老道雖說長了老長的鬍鬚,但鬚髮俱是烏黑發亮、身板壯實得可以打死老虎。他怎麼看也不會超過五十歲,就這麼倚老賣老的,不由打趣地問:「嘻……哈,請問道長高壽,我歸永叔到了你的口中,怎麼就成『小施主』了?」
陳歸永叱道:「強雲,不得無禮,為叔十九歲在衡州(今湖南衡陽)見到道長時,他就是這般模樣,天松子道長的年紀少說也在八十上下了。」
天松子:「無妨,無妨。貧道觀小娃兒雖是眸清氣正,但卻不是……」
他的話未說完,被徐天瓘匆匆走來打斷,相隔六七步便大聲說:「飛川老弟,李家的人請你們到廳內去,有事相商。」
走近林強雲身邊小聲說:「老弟,剛才我們兄弟把你的意思跟他們說了,他們商量後說,不去認祖歸宗也還罷了,容後再來商量。但那少主之位卻是一定要你去做的,否則將會無人肯服,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各有統屬,互不相讓地各行其是。」
林強雲沉吟道:「這樣啊……如果我做了他們的少主,是不是就能號令這些人呢,他們會願意聽從我對他們今後的安排嗎?」
天松子在一邊勸道:「小娃兒,不若進去和他們把事情說清楚,然後再來處置相應的事宜,總好過在這裡胡亂猜測。」
沈念宗對陳歸永一打眼色,也說道:「是啊,我們進去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