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陽已經西斜,照在身上還是火辣辣的熱得難受,看天色大約是申時左右。林強雲邊走邊問:「鳳兒,這些孩子們和他們的母親你都認識嗎,給我說說他們的情況,並帶我去看他們好麼?」
鳳兒:「我也不是全部都認得,七個女人是認得的,孩子們卻只能叫出幾個名字來。走我帶你去看看他們,但不要走得太近了,他們身上臭得很呢,又長滿了虱子、跳蚤,有幾個最小的孩子身上,已經被他們自己抓破,皮肉都潰爛發膿了。」
「哎呀,這樣可不行,弄不好會死人的。」林強雲抬頭看見藍君河在院中巡視,叫道:「藍兄,你請過來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說。」
藍君河急步走來,問:「東主,有什麼事?」
林強云:「藍兄,是這樣的,我剛剛聽鳳兒說,買來的那些孩子身上都長滿了跳蚤和虱子,有些孩子身上抓爛發膿。我是想問你一下,有沒有辦法處理一下。」
藍君河:「啊,這我到是沒有注意到。這跳蚤和虱子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來除去它們,只能換下全身的衣服,然後再把換下的衣服放入大鍋裡,將虱子和跳蚤煮死。而頭上的跳蚤和虱子則要鉸光頭髮,或是用極細的篦子來梳篦。最主要的,還是必須經常洗頭。至於抓爛化膿的孩子,我可以去樂安堂買上一些拔膿生肌膏敷上。」
林強雲沉吟著道:「是這樣啊。你家裡現在有幾口大鍋,能不能馬上處理這件事?」
藍君河想了一下道:「大鍋有四五口,不過有兩三口已經多年沒有用了,不知是不是還能用……」
林強雲打斷他的話說:「那好,你馬上將大鍋找出來,能用的全部都用起來。今天你就去藥堂買藥,並多搞些肥珠子殼給他們。你要交代他們,今天什麼都不要做了,一定要把身上弄乾淨,絕對不能再有虱子和跳蚤了。我聽人說過,這虱子可是『一天是媽媽,二天做婆婆,三天成婆太』的,只要身上還留有一個虱子,幾天內就會長出成千上萬隻來。這事一定要做好,不然這二十多個孩子來到我們這裡,不用說別的,被這些跳蚤、虱子都吃了。我們讓他們吃得再好也是沒有用的。」
藍君河應了聲「是」,急匆匆地走了。
林強雲任由鳳兒拉著自己走近那群來回搬運碎木刨花的孩子,孩子們看到鳳兒都低下頭,怯怯地小聲問候:「小姐好。」
年齡稍大些的幾個卻說:「小姐,我們可沒有偷懶。」
鳳兒朝他們點點頭,對林強雲說:「大哥,這些孩子你有什麼打算,難不成真要用他們做事嗎?」
附近的幾個孩子聽到鳳兒的話,知道這個小姐口中的「大哥」才是真正做主的人,此後自己這些人的命運掌握在這人的手中。能不能繼續留下來,不用再受饑寒交煎的苦日子,就是這人的一句話了。他們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想聽聽這位能決定自己去留的人是準備如何處置自己這些人的。
林強雲低下頭想了想,說:「我還沒有完全想好,等到我想妥當了再來安排他們今後的事情。現在先讓他們養好身體,年紀大點的可以給他們幹些力所能及的事。你去和他們說一下,實在太小的,就不要叫他們做事了。」
環掃了一眼,指點奮力搬運的孩子說:「鳳兒你看,這幾個,喏,還有那幾個,連走都走不穩呢,怎麼就叫來搬柴火了。」
林強雲說到後來,顯得有點生氣,聲音大了起來,手指著叫道:「喂,你,你,你,還有你們,哎呀,小孩子們全都過來,我有話要和你們說。」
林強雲的聲音不僅使鳳兒不知所措,也驚動了正在指揮幾個女人壘灶安鍋的藍君河,以及場院中幹活的木匠和屋頂上的瓦匠。所有的人都看著林強雲,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叫得這麼大聲。
藍君河急急地跑到林強雲身前,小心地問:「出了什麼事,東主有什麼吩咐的嗎?」
林強雲看全院子的人都在呆呆地看著自己,知道自己聲音太大,顯得太魯莽了。尷尬地笑著對木匠和屋上的道:「啊,對不起,我是對這些孩子們說話呢,我的聲音大了些,驚動各位了。大家請繼續幹活,不用管我。」
林強雲朝藍君河說:「對不起啊,藍兄。不過你跑過來了也好,我順便跟你說一下,這些孩子要讓他們先調養好身體。年齡大些、身體好的,可以讓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年齡實在太小的,最好不要叫他們做什麼了。你看如何?」
藍群河鬆了一口氣,哭笑不得地說道:「聽東主剛才吼叫得那麼大聲,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原來就為這麼一點小事,嚇了我一大跳。好,這事我現在就跟他們說。」
這時,二十多個孩子你推我擠地圍了過來,那五個女人也戰戰兢兢站到了外圈。
藍君河對林強雲一揖,轉身環顧了周圍的女人孩子一眼,乾咳了一聲,提高了聲音說:「你們都看清了,這位就是我經常和你們說的,我的東主——也就是你們的主人林強雲林公子。是他,出錢將你們買了回來,給你們吃得飽飽的,剛才還要我的大哥去為你們買衣服和鞋子。林公子聽說你們身上長了虱子和跳蚤,有幾個人還抓爛了發膿,又叫我為你們煮殺虱蚤,去藥堂買藥治傷。現在,林公子說,孩子們還太小,不能讓你們幹活,要你們在這裡養好身體。」
藍群河說到這兒,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將詢問的眼光轉向林強雲。
林強雲拍拍藍群河的肩,表示他說得很好,接下他的話頭說:「孩子們,你們安心在這裡住下,只要我林強雲有吃的,就不會餓著你們,只要我林強雲有穿的,就不會凍著你們。年紀大些的可以幹點力所能及的事,年紀小的要先把身體養好了。過些時候我會請先生來讓你們讀書認字,等你們長大些我就會教你們學各種手藝,讓你們成為能自己養活自己,有用的人。」
外圍站著的幾個女人一掃臉上的陰霾,露出欣喜的笑容。稍大點的孩子則蹦起老高,大聲歡呼:「噢!我們可以留下來羅!」
正為這些孩子擔著心事的木工瓦匠們齊齊鬆了口氣,互相打量了一眼,不少人翹起大拇指,滿面笑容地點頭示意,低下頭心無旁騖地又幹起活來。
「好了,小孩們去準備洗浴、煮衣服,大人回去幹活。」林強雲待眾人稍為安靜,大聲吩咐。
林強雲叫住了轉身欲走的藍君河:「藍兄,以後你再到人市去買孩子時,務必詢問清楚。我怕自從我們這樣做後,會有心懷不軌的人會拐騙女人、幼童來賣。你還要不時地到城內外走走,看到沒人照顧的流浪小童收留下來。若有人自願將家中的孩子送來,必須問清楚他家大人的姓名,只要孩子自己願意,不是有病、不是癡呆的也可以收下,並記好他們家的大人姓名。至於大人,只要不是好吃懶做的,無論男女、也不論是本地的還是外地來的都可以收下來做工。但一定要與他們寫好字據,字據上要寫清楚,幹活時付多少工錢,每天的吃住要收多少錢。你們兄弟先寫一個字樣來,給我看過。好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我要去州衙見林大人了。」
看藍君河走遠了,鳳兒扯住林強雲的衣袖,說:「大哥,我們先回店裡去一下,我的弓弩還在那兒沒帶出來呢。」
林強雲奇道:「在城裡也要帶弓弩嗎?好像不必了吧。」
鳳兒拍拍林強雲鼓起的腰部,不服氣地說:「就你能在城裡帶著手銃到處走,我就不可以帶上弓弩防身?」
林強雲還真沒法解釋,只好妥協:「好好,先回店裡去。真是的,要防身的話剛才出來時就帶著了。先前不帶,現在又要回去拿,沒事找事。」
林強雲看鳳兒背著用白布袋裝的弓弩,昂首挺胸地闊步前行,一副江湖女英雄的模樣,心裡頗覺好笑。緊走幾步,與她並排而行,口中問道:「鳳兒,這裝弓弩的布袋是什麼人做的,以前我好像沒有見過。」
鳳兒得意地說:「怎麼樣,還好吧,這是我在前天你們回去後做的。那天我到藍家去,請來做事的木匠和泥瓦匠看了我這把弓弩,覺得很稀奇,每個人都來摸,許多人都來問。我覺得煩了,回到店裡後就去六叔那兒要了些白布,自己縫了個袋子裝起來,為了方便背著,又安上了布帶。」
林強雲仔細再看了一下,覺得這樣用布袋裝起來背著確實很好,既能保護好弓弩,又不怕別人看了知道是能殺人的武器。誇讚道:「好,真的是好。這樣背著別人就不知道我們背上的是什麼了,以後我們所有的弓弩全部都要像這樣用布袋裝起來。那樣的話,敵人不知道我們有弓弩,可以不等他們近身,而在遠處進行打擊,自己人就不會有傷亡了。鳳兒真是出了個好主意,想了個好辦法好啊。」
鳳兒被誇得意氣風發,得意洋洋地說:「那當然啦,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誰。」
林強雲打趣道:「哦,我們的鳳兒現在也自稱小姐了,好一個『本小姐』啊!」
鳳兒不依的扭著腰,跺腳笑著嗔道:「不來了,大哥笑話我……」
兩一路說說笑笑,很快來到位於城中靠北的知州衙門。
衙門口兩位當值的衙役看林強雲和鳳兒兩人走到門前,笑嘻嘻地迎上來:「林公子來了,是要見林大人麼,這幾天林大人經常念著林公子呢。」
林強雲往每人手裡塞了一把銅錢,笑問道:「大人在麼?我找他有些事要商量,請兩位大哥給通報一聲。」
「在在,在。林公子和這位姑娘請稍候,我這就去報知大人,說他每日念叨的侄兒來看他了。」年紀大些的衙役說著,匆匆忙忙的跑進去。
另一個衙役笑道:「林公子,您在這城裡做生意,我們長汀城內的人沾了您的光了。」
「哦,這話怎麼說?」林強雲不解地問。
衙役道:「您的鋼刀、蚊香都是俏貨,二三個月來早已經是吹鼓手演練,名聲在外了。不但本州清流、寧化、上杭、武平、蓮城等縣的人到這裡來批買零購,就連漳州、贛州及潮州的人也來本縣採買。近日,城內的客棧經常住滿,有空房的人家,俱租與外頭來的客人,就是小人家中也住了二個潮州老客。另外,為了買您打製的鋼刀,凡城內的閒人也能幫人去搶購,混上一口飯吃了。這不是沾了您的光嘛?」
林強雲這才恍然:「原來是這樣。」
衙役湊到林強雲耳邊神秘兮兮地小聲問:「聽那縣衙裡的羅押司說,公子又要做成一筆布底鞋履的大買賣,不知能不能關顧小人賺些工錢?」
林強雲心中一動,暗道,是啊,為什麼不能將布鞋底分到各家去做呢,若是有全城的人來做布鞋,那產量可真不小。主意一定,便答道:「如果你家裡的女人有空閒的話,可以給你家分一些事情去做。明天,你叫上州、縣衙門有家小的各位大哥到我店舖裡來,我告訴各位做些什麼,要怎樣做。好麼?」
那衙役大喜過望,想不到自己根本沒抱希望的隨口一問,這林公子竟然真的就答應了。忙不迭應道:「好好,多謝公子了,明天我一定會叫齊兩個衙門的兄弟們,到公子的店中聽候吩咐。」
這時進去通報的衙役匆匆出來,遠遠就叫:「林公子,大人有請。」
進州衙的大門,沿大堂邊上的迴廊繞到堂後,穿過後院的圓門,林笆站在朝東的大廳前,笑瞇瞇地看著隨那衙役過來的林強雲和背著個奇怪布袋的鳳兒。
林強雲拉著鳳兒搶上幾步,到林笆的面前深深作了個揖:「小侄強雲及小妹南鳳見過叔父大人。」
林笆呵呵笑著雙手虛扶,道:「兩位賢侄快快請起,來,到廳裡坐下說話。」轉身當先走進廳裡。
林強雲看林笆在主位坐下,這才作揖坐下。
鳳兒一直默默地跟著大哥,大哥作揖她也作揖,大哥坐下,她也跟著坐下。
林笆饒有興趣地打量鳳兒,待他們坐定後,才開口問:「賢侄,你這位英姿勃勃的小妹可是沈秀才的令嬡?她背上布囊裡裝的,不知又是賢侄的什麼大傑作?」
林強雲拱手說:「承叔父大人下問,她正是我沈大叔的女兒沈南鳳。她身上布袋裡裝的,是我這段時間裡打製出來的鋼弩,我此來正是要給叔父看的。鳳兒,你把弓弩試射一回,給叔父大人看看。」
鳳兒應了聲「是」,取下背著的袋子,解開布帶拿出她的寶貝弓弩和牛皮製成的箭匣、針套,問道:「大哥,就在這廳裡射向廳外嗎,會不會太近了。」
林笆見那弓弩雖是打磨得閃閃發亮,可它的臂長只有尺五六,掛上了弦的弓也僅二尺餘,想來即使能射出箭,充其量射程也不過四五十步遠罷了。這廳口直線到院牆有近五十步,小姑娘卻嫌太近,不知這位侄兒會如何回答她。只作沒有聽到鳳兒的話,叫道:「來人。」
廳後應聲走出一個僕人,朝林笆施禮:「老爺,有何吩咐?」
「取箭靶來,置於對面那圍牆下。」
僕人問道:「老爺,是去兵器庫取新做好練習弓箭的箭靶,安置於對面圍牆下?」
林笆點點頭,僕人轉身進入廳後。
林強雲看林笆沒有再說話,也心知他不清楚自己所制鋼弩的威力,當下應道:「沒關係,一會兒箭靶放在牆邊,就這樣射好了。先射單箭,後裝三發,最後射鋼針,瞄準了才射,不要給我丟臉了。」
鳳兒心裡有些緊張,但並不覺得自己會給大哥丟臉。她自認為已經練習了近二十天,雖然不敢說在七八十步的距離百發百中,也能射得八九不離十。
把箭匣掛到腰間,打開箭匣的上蓋,鳳兒自信滿滿地說:「大哥,你就這樣看不起我,才四十多步遠呢,我會給你丟臉?等一下你看著就是。」
不多時候,一幫人嘁嘁喳喳地抬著幾個箭靶走進院中,在那僕人的引領下,正對大廳的牆前二尺安放了四個箭靶。
隨著那幫人進來的,還有二三十個男女老少,定然是那僕人去取箭靶時把情況與別人說了,所以才引動了衙門內的所有人前來觀看。
鳳兒一見來了這麼多的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了,提著弓弩失措地看著林強雲,小聲叫道:「大哥……」
林強雲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順手拿過弓弩彎腰踩住鐙,不著形跡地挺身一拉,「噠」的一聲,弓弦到位。把弓弩望山上的標尺推到一個刻度,然後交到鳳兒手上。盯著她的動作輕輕地說:「不要怕,大哥在看著呢,就是射不準也沒有關係,大哥會給你找回面子。來,快些裝上箭,按我平常教你說的去做,『用力把穩弓弩,靜下心來,眼睛、望山、標的三點成一線,瞄準標的稍上部位,以陰勁緩慢地扣動扳機,動作不要過大,估計扳機即將到位時,摒住呼吸。』好,這不就射出去了。」
鳳兒下意識地按林強雲的話裝上一支箭,雙手托舉起弩,瞄準箭靶慢慢地扣下了扳機。
隨著「卡」的一響,只聽「嗡」的一聲,弩中的箭脫弦而出,在人們來不及看清的情況下,豎著的箭靶微微抖了一下,那支沒羽箭穿過箭靶釘在磚牆上。
全部人聽到弓弦的聲響,回過神來後看到鳳兒踩著鐙,躬著身子用雙手拉開弓弦。這才知道弩中的箭已經射出去了,朝箭靶看去,遠遠的只見右邊的一個箭靶的紅心中,似乎有一個黑點。
林笆也隱約看到了靶心中的黑點,有些不大相信地站起來說:「賢侄女,先待會再射,我去看看射出的那一箭。」說著就舉步朝箭靶走去。
林強雲對鳳兒豎起了拇指,滿意的說:「走,我們也去看看你射出的箭。」
廳外的數十個人,一看林笆和林強雲、鳳兒向箭靶走過去,呼隆隆地跟在他們後面蜂擁而上,隔了數步圍到箭靶周圍。
林笆走到箭靶前面,逕約五寸的紅色靶心偏上一寸處,赫然被射穿了一個圓孔。探頭往靶後看去,只見一支無羽箭緊釘在磚牆上,近五分厚的杉木靶中心的透孔中,西斜的陽光形成一個光柱,太陽的斑點照在那支箭下方一尺左右。
林笆心中想,那麼小的一把弓弩竟然有這樣厲害,會不會是剛好射在了原來就有的蟲蛀的孔中呢。轉入靶後細看了一遍,確信箭只的的確確是從杉木板上穿過,而且木板上也絲毫沒有蟲蛀的痕跡。這才抓住箭桿想要拔出來看看清楚,卻一下子沒能將箭拔出,直到他晃動了幾下才把箭取到手中。
箭鏃的尖部約有五六分沾了些磚粉,僅在沾粉處的尖刃部有些微受損稍鈍,看來只要稍加打磨,甚至根本就不用打打磨便能再次使用。
林強雲見林笆拔下箭,看了之後就站在那裡發呆,叫道:「叔父大人,叔父大人!」
林笆突然醒覺,茫然應道:「什麼?哦,是賢侄。有什麼事嗎?」
林強雲問:「這次是單發,下面射的是三箭,接下去是發射鋼針。你看,還要不要接著再射?」
「射。接著射,我已經看清楚單發的威力,還要再看三箭和鋼針的效果如何。」林笆將箭交到鳳兒手上,轉身回大廳,大聲對圍著的人們說:「眾人先離遠些,以免誤傷,等鳳侄女射完後再來看。」
鳳兒射出了一箭後,看到射出的箭雖然不是盡如人意的射在正中,卻也中了紅心,只覺大有面子,對接下來的射擊更有把握。
她跟著大哥和林笆回到廳內,將那支射過的箭放在地上,回到原射擊處站好。看到眾人也已躲遠,舉起已經裝好了三支箭的弓弩,按平日練習的樣子略微一瞄便扣下扳機。
看著三支箭基本是平行地釘在中間的靶上,鳳兒滿意地點了下頭。
她偷眼掃視不動聲色的大哥,不慌不忙地踩鐙拉弦,從針袋中取出六支鋼針放入弩槽。有些不放心的想:不知道這些針會不會像前幾次一樣不聽話,鋼針啊,你們可要為我爭氣呀。想歸想,針還是要射出去的。當下也和前兩次一樣,瞄著左面的兩個箭靶中間的位置將扳機扣下。
箭靶上「啪」一聲響,鳳兒就這樣舉著弓弩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一眾人等見鳳兒沒動,還以為鋼針還沒有射出去呢。片刻之後,鳳兒放下舉著的弩提在右手上,舉起左手擦了擦眼睛,定神再看標靶。
林強雲早就看到靠左邊的兩個箭靶上各釘了幾根鋼針,嘴角含笑看鳳兒,想看看她到底會怎麼樣。
鳳兒一聲高叫:「大哥,不會偏。哈哈,今天射出的鋼針不會偏。」飛快地衝下廳堂朝箭靶跑去。
林笆眼睛不太好使,又心中急著要看清後面兩次射擊的效果如何,也顧不得再保持身份,急步向箭靶走去。眼見得鳳兒正抓住靶上的鋼針要拔下來,急叫道:「賢侄女,且慢取下,讓老夫看清楚了再取不遲。」
趕到箭靶前的林笆邊看邊「嘖嘖」出聲,指點著靶上的箭及鋼針對林強雲說:「賢侄,你所制的這個小鋼弩好得很啊。你看,三支箭一支正中紅心,另兩支分射在兩邊相距不足一尺。哎呀,入木足有寸半,鋒尖透出一寸。再看這一邊,我記得鳳侄女是放了六支鋼針的,這標靶上有三根,鋒尖也透過了箭靶。這邊靶上怎麼只有兩根呢,還有一根哪裡去了?來,賢侄幫我找找,還有一根哪裡去了。咦,釘在磚牆上,是這兩個靶之間射過去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好!」
林笆說到這兒,掉頭環指著圍在四周的人對鳳兒說:「鳳侄女,這幾支箭和幾根鋼針先留在箭靶上,讓他們看看過過癮,然後再收回去好嗎?」
鳳兒聽了這話,轉頭看林強雲朝自己點頭,忙道:「依著大人的吩咐就是。」
林笆笑道:「看來我這張老臉比不上賢侄你啊,鳳侄女非要你點頭才肯答應呢。哦,哈哈哈!」說著轉身朝廳堂緩步走去。
鳳兒跟在林強雲的身後,喜孜孜地說:「大哥,我沒有給你丟臉吧,今天連菩薩也幫忙,讓我的六根鋼針沒有射偏得太多,只有一根脫了標靶。」
林強雲邊走邊回頭笑著說:「傻丫頭,什麼菩薩幫忙,別亂說了。你也不想想,平日裡你練習射擊時大都是在早晨或傍晚,而且又處於山樑上。你說說看,每次練習射擊鋼針脫靶時,是不是都有風,而且風還不小?」
鳳兒說:「對啊,我每次射偏時是都有風,有時候還吹得人眼睛都快張不開呢,這又有什麼關係了?」
「這還沒有關係?如果說風對射擊沒有關係的話,那就只有順風或逆風才不會對射擊的準確度造成太大的影響。若是側面吹來的風麼,那影響可就大了,射出的箭也好,鋼針也好,它們離開了箭槽以後,被風一吹便偏離了瞄準的直線,就會造成脫靶的現象。即使是逆風,也與射擊的力量有關,起碼射出的箭或鋼針要迎風而去會不夠力,有可能射不到標的,或是射到標的而無力,不能造成足夠大的傷害。當然如果是順風的話那又是另一種情況,箭能射得更遠,也更有力。這樣說,你明白了嗎?」林強雲耐心地解釋。
鳳兒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這樣子的啊,大哥這次一講我全明白了。以前你給我們講的時候我還沒把這些放在心上,一到真正用起來的時候就把這個道理給忘了。」
林強云:「因為你平時練習射擊的時候沒有壓力,或是有人看著過於緊張,只記得按基本的射擊要領去做,而忘了考慮其他因素的影響,這也是沒有經驗所致。以後你弓弩用得多了,就會知道在風有多大時,應該把箭瞄向哪裡才能正確的射中靶心了。」
鳳兒好奇地問道:「大哥,你怎麼懂得這麼多道理呀,你又怎麼知道這些道理是對還是錯呢?」
林強雲信口答道:「這些我是從書上看來的,其實書上說的也不一定是對的。開始我也不清楚書上看到的東西是不是對,我就按書上說的去試著做些事情。做得成的,那這道理是對的。做不成的事,若不是自己的方法不對,那就一定是書上說的有錯。」
林笆看林強雲和鳳兒坐下,便有點迫不及待地問:「賢侄,你是何時於何地進學,師從何人?」
林強雲心念電轉,這又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端起旁邊几上的一杯茶,送到嘴邊吹了吹後再抿一口,這才裝作從容不迫地放慢聲調說道:「小侄的父母親從小就教小侄讀書認字,因為識字得早,所以在家裡看了許多書,在我十六歲時家中遭了一場大變。雙親不在後,跟著一位隱居於山裡的老先生,在他那裡又看了很多書,學到了不少東西。可惜的是,直到他不在了也沒有告訴我他的姓名。」
「這麼說來,賢侄原本也是耕讀傳家的了,你的父親想必也是個飽學之士。那麼,你家的書都還在嗎?」
林強雲心中一痛,不禁想起父母親和年幼的弟妹,這時候他們恐怕還不知道自己離開了下鄉插隊的賴源中村,可能永遠也不能再見了。低下頭聲音帶著哽咽,酸澀地說:「正是因為家中大變,所有的書都被燒掉了。」
鳳兒聽得難過,也不知道如何來安慰大哥,走到林強雲面前蹲下,把頭伏到他膝上叫道:「大哥!」
林笆心道,原來林賢侄家裡是遭了回祿之災。可惜呀,這麼聰明能幹的年輕人,若是家中未遭變故,這時說不定已經赴考入仕為官了。當下安慰道:「賢侄節哀,逝者如斯夫,生者當奮進。」
一時間,林笆也想不到再說什麼話來安慰他,三個人靜靜地呆坐在廳內。
林強雲閉著眼心中正胡思亂想,忽然覺得腿上濕濕的很不舒服。睜眼一看,鳳兒無聲地**雙肩哭得正歡。轉念一想,心中恍然。拍拍她的肩膀說:「我是感歎身世難過,你又為了什麼而哭啊?幸好這裡只有叔父大人在此,快起來把臉擦拭一下,被別人看到了要笑話的。」
鳳兒站起來,抬起手臂用衣袖抹臉,抽搐著說:「我看大哥難過,也忍不住也想大哭一場。」
林強雲從黃挎包裡取出一條白底藍邊的手帕,要去鳳兒臉上擦拭,被鳳兒一把奪了過去:「林大人在看著呢,我自己來。」
林笆笑道:「不妨事,你們只當我不在這裡就是。」
看他們兄妹倆平靜地安坐下來,林笆這才問道:「賢侄今天來,除了讓我看你制的鋼弩外,是否還有其他的事?」
林強云:「正是有兩件事要向叔父大人稟報。數天前,我與一位從泉州過來的蕃人叫蒲開宗的,商定了一筆布底鞋履的生意,並由長汀縣衙的羅押司為我們具結作保。」
林笆點頭道:「此事長汀縣的羅先生已經與我報備過了,接著再說。」
林強云:「我聽說,運送履靴時可到衙門申領『長引』(運送貨物的長途路條),就不必沿途交納商稅,只須在本州納稅後再到泉州交稅。所以,我想請叔父大人到時能給予方便,按章發給長引。」
林笆正色道:「這個賢侄不必擔心,只要交了稅錢,就是我不在這汀州也能發給長引的。另一件是什麼事呢?」
林強雲想了一下,說:「另一件事就是,這一路去泉州可能不大太平,我想組建一支護送貨物的護衛隊,也就是保鏢隊,沿途護送。一來可以保護我們的貨物安全的到達目的地,避免不必要的損失。二來也可以在沒有送貨的時候,留在當地防匪阻盜護持一方平安。」
林笆一聽這事馬上來了興趣,原本自己兩個月前就想將林強雲收攏在汀州做個弓手都頭,只因林強雲無意做這種小募役,只好罷休。這數年來,汀州境內盜賊如毛,亂民四起,連上杭縣的鍾寮金場也被盜賊攻陷過,被搶走了上千兩黃金。可整個汀州只有兩千多老弱廂兵,就是加上千餘役丁民壯也只有三千餘人。既要分出一部守住羅坑隘,防止贛盜入汀為禍,又要四處清剿圍殺零星小賊,疲於奔命不說,盜賊反而越來越多,剿不勝剿。
這時林強雲忽然提出要組建一支有一定戰鬥力的護衛隊,且不論其戰鬥力的高低,光是想一想在汀州有警時,一紙召令就能調來為我所用。官府還不用支付半文的佣錢,不用支出兵器糧食。如此好事,何樂而不為呢?既然雙方都有好處,大可不去管他,任其自去行事便是。
想到這裡,林笆道:「此護衛隊之事,賢侄自行打理就是,官府也無甚明文規定。只不知賢侄打算用多少人,這些人又從何而來,兵器又如何解決?」
林強云:「我準備從江湖上聘請一些會武功的,另外再從本地招募一些壯丁,最多也就是一百來人就夠了,訓練一段時間後剛好能趕得上第一批送貨的時間。至於兵器,全是我們自己的打鐵鋪自己打製,主要是用鋼弩和刀劍之類的。您看如何?」
「如此甚好。」林笆叮囑:「不過,若是本州出了匪盜時,你這護衛隊必須聽從官府的調動,以盡我大宋子民之責。另外,我這裡給你一個鄉役弓手總都頭的腰牌和公文,委你為本州鄉役弓手總都頭,由你們自行組成一隊二百人以內的鄉丁。閒時可以作為護送商旅的保鏢以求生計,有警時協助官府執行擒捕盜賊維持地方治安之職責。你看如何?」
林強雲喜出望外,離座走到廳中深揖施禮:「叔父大人,強雲千方百計地想多賺些錢,就是為了多幫助一些流離失所三餐不繼的窮人,就是想讓所有的人都能憑自己的勞動過上吃得飽、穿得暖的生活。我之所以按章納稅,也是為了能增加一點大宋的國庫,為國家盡些綿力。謝謝,謝謝叔父大人了。」
林強雲從挎包中取出一個金錠,雙手呈上:「叔父大人,這是小侄捐給本州用於救濟窮困的二十兩金子,請叔父代為收下。」
林笆呵呵笑道:「難得賢侄有這樣一片為國為民的善心,本官就收下了。賢侄啊,你那鋼弩製成一副需要多少本錢和時間,若是朝庭要向你買,又待如何?」
林強雲在來見林笆的時候,早就想好了說辭,馬上說道:「光是鋼弩,假若鋼料都煉好的話,三個人半個月到二十天就可以制好一把,要是再配上三十支箭,最少也得一個月才行。一把弩配上三十支箭共用本錢一百二十貫,若是朝庭要買,我按本錢加少量工錢以一百三十貫的成本價為朝庭做就是。」
林笆一拍大腿,站起身來高興地大聲說:「好!這才是我大宋子民說的話,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為人處世之道。日後朝庭真有需要時,賢侄要記得今天你我說的話。還有,數日前為叔聽得外間人傳說,賢侄收留了一些無依無靠的孤兒、婦人,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怎麼,有什麼問題嗎,官府可是不許這樣做?」林強雲有點擔心地問道。
林笆:「不不,不。做得好,做得好啊。本州原有的一所『福田院』,現在已經形同虛設,每年只能撥付一百二十貫錢鈔,只能於冬春時節收養十來個孤老而已。一到夏秋則要讓收養的人另尋去處自求衣食。我身為一州知事,想辦好這樣的事也是有心無力啊。現如今有賢侄來幫襯收養,可使本州境內少了許多孤魂野鬼,實是功德無量。這樣的好事,官府怎會不許呢。」
林強云:「然而,叔父大人剛才問起這事的意思是……」
林笆:「不必擔心,是有人對我說起這件事,言語中對你讚不絕口,如此而已。還望賢侄賺得錢多時,多做些這樣大有功德的好事。」
林強云:「謹尊叔父大人教誨,這也是小侄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