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一 十四章
    林強雲失笑道:「幾十個?哪能用得了這麼多啊,就是我們做了這麼多的水碓,這小溪的水也不夠用。這事不能急,一急就會壞事,你先安心地收購以後要用的藥草。放心,我會做好的。這不,正在想怎麼做更好呢,想好以後還要算出這條有多少水流過,要做多大的水車才合適。然後畫出要做東西的圖樣,再按圖樣開出清單,有了清單才能按單備料,你說是嗎。剛才我正想著要怎麼做才好,要把我的想法記下來,被鳳兒一打岔就停下了。」

    沈念宗立即站起來,拉了鳳兒朝外走:「那你趕緊把圖樣和清單弄好,我們出去外面為你守著,不讓別人來打擾。」

    林強雲看他的著急樣覺得好笑,強忍住笑叫道:「大叔,先給我再拿些紙來,上次你給我的紙用完了。」

    看著林強雲花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畫出來的草圖,沈念宗說:「原來水碓是這樣的,不就是一個大木輪子麼。我還以為是個什麼奇怪樣子的東西呢,它真的能舂粉?」

    林強雲暗忖,記得歷史老師上課時講過,水碓應該是在宋以前的五代或者是更前面的唐朝,就已經出現了的呀,為什麼這位看來像是學富五車的沈大叔會沒有見過呢?真搞不明白這時代的人。不過還是要給他解釋清楚的,以後要靠他的幫助呢。

    「水碓的全圖我並沒有畫出來,這是水車,是用它來踩碓的,在它前面還有碓臼。你別小看它只是一個木輪子,加上水流的力量後力氣可大得很呢。這一個輪子能抵得上我們八九個人,可以踩動四五個碓頭呢。大叔,叫村裡會做木匠活的人,除了水碓以外還要做制蚊香的手壓機,兩種東西都要全力以赴按我畫的圖樣先趕做出一個來。」林強雲粗略地解釋了一下,再交代叫人。

    沈念宗鄭重地說:「光有圖樣可不行,一是怕他們看不懂,村裡的木匠沒有你這麼聰明;二是怕任由他們做出來的東西不合你畫的圖樣不能用,重新做過會耽誤我們很多的時間。這第一個水車你一定要去守著他們,只要做好一個,以後再做時就不用管了。」

    林強雲無可無不可的應道:「好吧,我會隨時去看著的。」

    沈念宗想想覺得還是不放心,說:「你先在這裡等著,我去把會做木匠的都叫來。由你給他們講解清楚,要做成多大尺寸的水車,好讓他們去準備木料。」

    林強雲補充說:「那你乾脆連會做石匠的一起叫過來,我好一併對他們說清楚。」

    明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節了,這個時代的人們,又把端午節稱為「浴蘭令節」,從五月初一開始就在做過節的準備。林強雲他們卻是忙碌得很,根本沒有心思去注意這個傳統的節日。

    初四這天一早,強雲帶領著沈念宗、三兒、鳳兒、木匠等十多個人,扛著一台裝上了壓模的木製手壓機來到三叔家中。

    在強雲的指揮下,三叔將木粉、粘粉和灰綠色的草粉稱好,倒入竹篾編織的大笸籮內混和,加上一些水拌勻、揉搓成乾濕合度的粉團。

    三兒和鳳兒等人則將粉中取下的搓捏成小團,放到撒了一層木粉的小木板上,用圓木棍將板上的小粉團擀壓成厚約分半左右的圓餅,送到手壓機上讓強雲壓型。

    林強雲自己也不知道這台剛製造完成的手壓機究竟如何,深吸口氣抓緊手壓機的木柄,把放有小粉餅的木板推進手壓機座上,緩慢按下手柄的同時觀看壓模的四周,對正了後便用力壓下。

    這塊粉餅顯然是厚了點,壓模的四邊底部溢出了一些多餘的材料。

    圍觀的十多個人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林強雲的一舉一動。

    但是,當林強雲把手壓機的手柄抬起來後,卻發現那圓餅的邊還留在板上,中間部分壓制好的成品,粘在壓模的板上,怎麼都脫不下來。

    林強雲心想:這不可能呀,已經在壓模內加裝了脫模推板,怎麼可能會不能脫模呢。看了一下推板的彈簧,也已經復原了。他俯下頭從底下往壓模上看去,發現壓製成型的蚊香已經被脫模推板送出了壓模,粘在推板上掉不下來。

    林強雲想用竹片把它撥下時,那粘在推板上的蚊香料被竹片一碰就爛了,一小塊一小塊地掉下來。

    看到這樣的情況,圍觀的人大部分都「唉」地一聲歎了口氣,有人小聲說:「我早就知道做不成的啦,這什麼手壓機根本就沒有用,枉費花了那麼多精神,好幾個人還累得半死。你們看,這不是讓我給說中了!」

    強雲並不答話,只是發呆似的坐了許久,仔細考慮是什麼原因使已經成型,又被推出了壓模的蚊香會牢牢地粘在脫模板上,會不會是太干而被濕的蚊香粘住了呢?現在脫模板已經沾濕了,它還會粘住嗎。

    想到這裡,林強雲靈機一動。突然,他翻過手壓機,用竹片將脫模板上和壓模內的殘渣挑乾淨,撒上干木粉。再抓了一把干木粉,薄薄地撒在一塊粉餅上。

    強雲按捺住緊張的心情,神色莊重地將撒上干木粉的粉餅木板擺正,深吸一口氣,快速而用力壓下手柄。

    這時,四周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大家再次屏住呼吸,盯著手壓機。

    當強雲把手柄慢慢抬起來時,只見那塊粉餅還完好地留在木板上。不過,粉餅上多了十多圈均勻的螺旋線。

    許久……許久。

    三兒突然跳起來一聲怪叫,把大家驚醒過來,跟著陳三叔的這間房內暴發了一陣歡呼。

    強雲小心地拿出木板,取來一把薄薄的尖竹刀,在圓心上的兩個蝌蚪形的正中各刺了一下,再將螺旋線外的殘餘撥入笸籮中。一塊真正的蚊香做出來了,只要曬乾就算是成功了。

    鳳兒讚歎道:「啊!這塊蚊香的樣子真好看,有點像爹爹書上的太極圖呢!大哥,為什麼這裡要扎兩個扁洞啊?」

    強雲把這塊放著蚊香的小木板交到她手上:「這兩個扁洞是用來安放蚊香的,讓我們的蚊香不會靠在地上,可以全部燒完。等曬乾以後我告訴你們怎麼用這兩個扁洞,快拿到太陽下去曬,只要曬乾,我們的蚊香就算是做成功了。這是真正的蚊香!每塊可以分成兩盤。」

    這時,那些圍觀的村民們,包括剛才的那位事後諸葛亮在內,也不用別人吩咐,歡天喜地一齊動起手來。

    林強雲終於做好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台機械,雖然這只是木製的最簡單手工機械,但畢竟總算是機械了吧?而且這台機械還是用於民用商品生產的,讓林強雲覺得很有成就感。

    看到圍在身邊的好幾個人都眼巴巴地望著自己,躍躍欲試地想親自動手,用一下這台手壓機。林強雲站起來說:「你們也不要這樣看我,想要試一下就說嘛。不過,除了一個人操作手壓機外,還要一個人檢查粉餅的厚度和大小。太厚了會和剛才一樣,蚊香模型壓不到底,造成以後蚊香很難分開成二盤。太小了也不行,沒有切到邊的蚊香是廢品。」

    三兒跟著林強雲最久,看到林強雲站起來後,第一個當仁不讓地坐到手壓機前,擔當起壓制蚊香的重任。鳳兒則按照林強雲的交代,站在旁邊負責檢查小木板上粉餅的大小和厚度,只要她認為不合格的,一律讓送來的人重做。任何人都一樣,決不寬容。

    強雲走到院子中,聽著屋內眾人歡快的吆喝聲,和不時吵嚷著叫三兒讓給別人用一會手壓機的要求聲,還有鳳兒嚴厲的喝叱聲。

    這些聲音夾雜在一起聽起來如同音樂般的美妙,彷彿自己又置身於家鄉的集市上。

    眼光掃過小心翼翼捧著小木板排到地上曬的人們,他輕鬆地長長噓了口氣。

    累死累活地忙了這麼久,總算把壓制蚊香的手壓機做成,這下再也不用擔心做出的蚊香質量不能保證了。

    想起那天用手搓制蚊香的情況,林強雲自己都不由得好笑。要是手壓機做不出來,這蚊香是鐵定做不成的。想想看,用手工來搓成細條、再盤捲,一個人一天只能做出一百多塊,最多就也就二百塊到頂了。而且手搓的蚊香質量也不好,香條粗細不勻,長度、重量不定,盤出來的蚊香也太過難看。點燃後會在細小的地方斷火,或是搓得粗的很快就燒完。根本就不能形成生產力,無法滿足市場的需要不說,還極可能是穩賠不賺的虧本生意呢。

    這下好了,手壓機壓製出來的蚊香,不但好看,質量有了保證。而且不需要技術,只需經過短時間的簡單培訓,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只要安排組織得好,平均每人每天做個幾百塊應該沒有問題。這工作效率可是手工搓制蚊香的七、八倍呀。

    不過,看現在村民們的情況,大概不能適應統一組織分工合作的規模化生產。只是自己一時沒空閒的時間,這個想法只能以後再說了。

    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先必須再做出一份蚊香壓模的鋼片,讓幾個老徒弟照著樣子打製。然後全力以赴地趕製水碓,眼看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再不加緊的話,今年恐怕會做不出來,即使能做出來也不一定趕得上季節。

    這一天,全村的人都忙得團團轉,先是急著找木板鋸成小塊,以保證三叔家裡做蚊香順利進行。許多人還比照著那台強雲做的那台樣機,要自己動手製造手壓機。

    不會木匠活的其他人,一部分到谷後和左右的山坡上剪草。另一部分在家中把帶回家的藥草砍碎、攤曬。身強力壯的,則帶著鋤頭、斧頭、柴刀上山砍粘木樹根去也。

    甚至連原來做布鞋的婦女們也動了心,認為做鞋不如上山賺錢,有幾個姑娘放下手中的活計,到草坡上去湊熱鬧。

    因為,沈念宗今天當眾宣佈:「全村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只要是自己願意,就可以參與蚊香的製造。並保證每個**每天最少能賺到二十文以上的工錢。活幹得多,賺的工錢也多。」

    至於工錢怎麼計算,沈念宗說,和強兄弟商量以後再告訴大家。

    這一天是林強雲記憶中的端午節,忙碌了這麼長的時間後,林強雲覺得有必要休息一天半日的,所以讓大家自行決定是否開工。

    早餐畢,一家人聚集在飯廳中閒聊。

    「古人云:『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故視其為『惡月惡日』。自漢以降即行以艾蒿插於門上避邪驅惡。此日,一應老**孺人等俱佩艾戴符掛香囊、栓五色線,還需飲雄黃、菖蒲酒以避蛇蟲。」沈念宗搖頭晃腦的對妻子兒女說教。

    林強雲也興味盎然地認真聽著,心道:「原來古時候對五月五日還有這樣的看法,端午節並不光是為了紀念屈原而過呀。」

    看屋內的人一副認真受教的模樣,沈念宗大為得意的接著說道:「本朝南渡後,時人則稱此日為『浴蘭令節』,除依古俗而行外,增了燒午時香這一節,一月方休。」

    這一天,因為有了昨日手壓機的製造成功,眼看著全村男女老少都能因為林強雲的到來可以過上好日子,而且家中又有糧可以維持到收穫季節。村民們殺雞鴨宰兔子,取出平日裡捨不得吃的醃肉熏味,以慶賀第一個豐足的節日。全村的人們都覺得,今天比往常的過年還更值得慶賀。

    沈念宗家的午晚二餐,更是人丁興旺,除了自己一家和林強雲外,四個鐵匠也被請來同桌進食,歡度這個難得的節日。

    五月十六,晴。

    天公作美,下了四天的綿綿細雨終於停了。

    這天上午,大約辰時末左右。全村的男女老少,連幾個鐵匠都放下手頭的活計,包括還在吃奶的娃娃也被大人抱在懷裡帶來,集合在裝水碓的小溪岸邊。

    村民們要親眼看看,不用人去踩動,只需引來溪中的水去沖,就會自己踩碓舂粉的水碓。

    這水碓所需的小溪上游卵石陂啦、從陂頭直達水碓處的引水圳啦,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都有份出過力,他們等的就是這一天。

    大家聽三兒他們講過,強哥說這樣一個水碓就能頂十來個大人從早到晚踩一天的碓臼呢。

    大家所看到的所謂水碓,由水車和碓臼兩部分組成。碓臼還是和村民家裡所用的一般無二,只不過是四具碓臼並排裝在一起。

    在村民們眼中,水車就顯得厲害多了,能當十來個人的東西呢,至少比手壓機要大得多。

    它是用寸厚的木板做兩個直徑為六尺、中空直徑三尺的圓木圈。把兩個木圈的內邊用一尺多長的木板封死,連成一個圓槽輪,槽輪內用木板隔成數十個水鬥,做成水斗輪。

    將四根二寸大的方木穿過一根二丈四尺長,直徑尺二的圓木的一端,用方木將水斗輪牢牢地固定住,再加十來根木棒加固。這根圓木的兩頭釘了一根直徑二寸的圓鐵棍,留出五寸長鐵棍頭。

    四塊長三尺六、寬七寸、厚二寸半的硬木板,穿過圓木軸上間隔四尺的四個方孔,板與板相交成45度角,兩邊各伸出一尺二用以壓動碓桿。

    這就是水車輪。

    另用兩根丈餘長直徑一尺五的原木,削平一面,各開出一個深四寸、寬二寸,高四寸,能承放二寸鐵軸的圓底槽,槽底安裝半圓的鐵環。將它們按照水車軸的長度安放固定好,再將水車輪架上去,整部水車便完成了。

    四副碓臼依壓板的間隔寬度安裝到水車前面,使碓桿剛好能被壓板帶動。水車和碓臼組合在一起,就成了水碓。四個碓頭有兩個一高一矮的懸在空中,另兩個靜靜地沉在臼內。

    強雲檢查了四個石臼裡的碎木片、碎乾草。用一個勺子打了兩勺水,澆在軸兩端被他稱為軸承的木槽內。又去檢查數丈外的排水閘,回到水碓邊雙手撐腰站直,看了看四周溪岸上圍觀的人們。深深地吸了口氣,臉朝站在岸上閘邊雙手抓住水閘柄的三兒,舉起右手一揮,大聲喝道:「放水!」

    嘈雜的人聲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溪岸下的水車上。

    三兒應聲雙手用力一提,拉開用木板釘成一塊的閘門。一股水流從木槽中衝到水輪上,使水車顫抖了一下。

    這次有了那天做蚊香的經驗,全部的人都沒有做聲,靜靜地看林強雲怎麼辦。大部分人都對林強雲很有信心,想來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夠做成功的。比如:打制鋼菜刀、做蚊香等等。

    林強雲看到水車沒有動,閉眼沉思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走到一高一矮昂著頭的碓頭前,拿起放在地上的四尺長木板,抬起最高的碓頭把木板撐住碓頭。水車又顫抖了一下,再抖了一下,緩緩地轉動了一點。

    當林強雲把另一個碓頭撐起來時,水車一下就轉過了半圈,把另一個沉在臼裡的碓頭壓得升起了近尺。再把這個碓頭撐起後,水車又轉了四分之一。最後一個碓頭撐起後,水車輕快地轉了起來,兩邊的軸承上響起剌耳的吱吱聲,不久又冒起了絲絲縷縷的白色煙霧。

    林強雲招手叫來三兒,在他耳邊小聲吩咐了幾句。三兒轉身衝上溪岸,找到根全拉著他就跑。

    林強雲抬起一個碓頭,取掉支撐著木板,一點一點地把碓頭放底,當碓尾接觸到水車軸上的壓板時,水車明顯地頓了一下,在林強雲的幫助下,碓頭舂到臼裡。水車轉過大半圈後又把碓頭慢慢壓起,然後通地一聲舂下。

    林強雲拿起用竹筒做的長柄勺子,打了兩勺水澆到軸承槽內,隨著強雲更多的水澆到兩個木槽內,水車轉動得更快更輕鬆了。

    第二個碓頭放下,水車可以帶動,不過在壓下兩個碓尾的時候會慢下來,顯得不勝重負的模樣。

    第三個碓頭也能壓動,水車的速度越發顯得慢了。人們不禁暗暗地擔心,第四個碓頭放下去後還行嗎,到底這水車有沒有這麼大的力呢?很多人看到水碓的三個碓頭一上一下的舂動時,又釋然了,即使水車沒有那麼大的力也沒有什麼關係,畢竟已經有三個碓頭在舂粉了,少一個也破壞不了水碓已經做成功這樣一個鐵的事實。

    林強雲在快速地向軸承各加了幾杓水後,走到第四個碓頭前,準備把它也放下去。

    岸上的人們看到林強雲走到最後一個碓頭前,不由得緊張起來,蹲著、坐下的人忽地一下全站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盯著林強雲的一舉一動。

    第四個碓頭放下去後,並沒有像人們希望的那樣還能帶動,而是隨著碓尾接觸到壓板時,本來就轉得極為辛苦的水車,終於不堪重負而停了。

    林強雲卻沒有停下他的工作,不慌不忙地再次揀起長柄勺,舀了二三勺水澆到一邊的軸承上,跑到另一邊又舀了幾勺水澆下去。

    水車先是動了一點,就停下了,再動了一點,再次又停下。

    溪岸上人們的數十顆心,緊跟著水車的一動一停而忽上忽下。急得人們中幾個性子急躁的年輕人,不住地揮拳頓足,口中小聲地喃喃咒罵那該死的水碓不聽話,還不快點轉起來。

    隨著林強雲手中勺子的水不斷澆入軸承,水槽中水流的不停沖激。水車終於又艱難地轉起來了。小半圈,一個碓頭的尾部脫開壓板落了下去,砰地一下砸到臼內。緩緩地再轉小半圈,又是一個碓頭砸下臼裡。一圈轉過,四個碓頭起落了一輪。水輪漸漸地轉動速度快了,越轉越快,最後速度穩定了下來。

    四根碓桿被水車軸上的壓板帶動,一上一下如雞吃米般有規律地舂動,發出一連串的「咚咚」之聲。

    水車轉了百多圈以後,還是頑強地在旋轉,一點兒也看不出有再停下的跡象。不過,那兩頭的軸承處卻冒起了兩股濃濃白煙,並在「咚咚」聲中再次傳出更加尖利剌耳的吱吱響聲。

    隨著水車均勻的轉動,圍在四周溪岸上的人們緊張的心情鬆懈下來,不約而同地吐出了一口憋在胸中長氣。

    也不知是誰帶的頭,人群中響起一片「成啦!」的高叫聲。頓時,溪兩岸歡呼聲爆發似地沖天而起。

    林強雲此時並沒有和別人一樣放鬆,還是不停地兩邊跑動舀水澆到軸承裡,滿頭大汗的他不時期待地看一眼溪岸,希望三兒早點帶他所需要的材料回來。

    不久,三兒和根全兩個帶著柴刀和幾根竹竿,在林強雲焦灼的眼光下回到水碓邊。

    林強雲對根全說了幾句話,把手中的勺子移交給他,讓他繼續自己的工作。

    林強雲自己則取過三兒帶來的柴刀破開一根杯口粗的竹竿,打掉裡面的竹節,招呼三兒把竹筧架起,將木製水槽中的水引到軸承上。

    根全則專心地只管另一個未接竹筧的軸承。

    隨著水筧不停地把水滴注到軸承,水車的轉動輕快起來,顯得更順暢,水碓舂下的「咚咚」聲更加緊密。架著水車鐵軸木槽中的白煙消失不再冒起,原來一直不停「吱吱」響著尖銳剌耳的聲音也完全消失了。

    溪岸上的人看林強雲三個還在忙,漸漸地安靜下來。

    當兩個破開並打去了節的竹筧架好,竹筧中的細小水流源源不斷滴到軸承上時,根全也停了手不再舀水。

    五月廿九日,本來陰沉沉的天不時飄落些雨毛,到了中午時漸漸轉為多雲,東邊的烏雲已經散去,偏西方向薄薄的雲層泛出粉紅色。

    長汀縣城內沈念康的家中,剛吃完飯的林強雲、沈念宗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沈念康:「上個墟天送來的三千塊蚊香,依大哥的交代,送了一千塊到各個鋪子中去,不收錢分給人試用。都說這蚊香是極好的,能燃燒四、五個時辰,不但蚊子能驅殺,連蒼蠅和其他蟲子都能驅殺。近日已經有好多家店舖來批了蚊香去賣,許多用過蚊香的人也前來購買。他們用過後,已經離不開蚊香了,這兩天每日都能賣掉一二百塊。店裡明天就會沒有貨賣,正想找人去橫坑叫你們送貨呢,多虧你們今天又送六千塊來。大哥,我想這價錢嗎,就按七文錢五塊給我,我這裡則賣二文錢一塊。你們看如何?」

    強云:「六叔,你忘了,明天是我們賣刀的日子,用得著叫人回村裡催貨麼。我們是一家人,蚊香按六文錢五塊送到你的店舖中。你呢,零賣按兩文一塊,若是有別的商家來批發,則按七文錢批出去。你看如何?」

    沈念康:「那好,就按你的意思,七文五塊的批賣出去。」

    強云:「六叔,還有兩件事要抓緊辦,一是你再打聽一下,哪裡還有大些的房屋出賣,你覺得合適的就買下來;另外,你收來的錢鈔,盡可能的換成金銀。我想汀州的生意安穩之後,到其他地方發展,把生意做大。」

    沈念康:「既然你想要把生意做大,那我就盡力為你把事情辦好。不過,要買大的房屋可要上千貫至二、三千貫的銀錢。」

    沈念宗:「六弟,你放心好了,我們現在連賣熊膽的錢在內,已經有五千多近六千貫錢了,再加上接下來賣蚊香的錢,儘夠買上兩三座房屋的。實話告訴你吧,除了做布鞋、蚊香不算,我們的每天光是打鐵就有九貫多近十貫的利錢收入。你看,厲害吧?」

    沈念康聽到沈念宗說到布鞋,叫了起來:「啊也,說到布鞋,我到是想起來了。上回你們帶出來的四十雙布鞋,我叫細狗仔送到鞋襪鋪去,已經六、七日了,賣掉多少也不知道。這幾天光顧著賣蚊香的事,我還沒有來得及去看呢。好不好賣也不知道,我想今天或是明日去看上一回。怎麼樣,到時我們一起去如何?」

    三人正說得高興,細狗仔匆匆走進來說:「東主,朝天門老俞鞋襪鋪的人來了。說是請東主立即到他店中,有要緊事和東主商量。另外,來人還說最好再送些布履去,也好一併結清上次賣鞋的貨銀。」

    沈念宗一聽這話,跳起來笑道:「六弟,你家中卻是邪得緊,我們說到什麼馬上就來了什麼。聽他說要結清賣鞋的貨銀,就知道上次給他們的鞋已經賣完。走,拿上這次帶來的五十雙布底鞋,我們和你一起去鞋襪鋪,看他們有什麼要緊事巴巴的專門叫人來請我們過去商量。」

    俞富生是「老俞鞋襪鋪」的老闆,祖上留給他的這間開了有七十多年的老字號鞋襪鋪,到他這一代已經第三代人了。

    五十多歲的俞老闆從二十七歲那年,他老爹將鞋襪鋪交給他打理以後,謹小慎微的他一絲不苟地按老爹的交代,二十多年如一日,一直兢兢業業小心地經營,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錯。除按時按節送上衙門人眾所要的常例錢,按收稅欄頭的要求繳納各種賦稅外,做鞋材料的購買也是親力親為。做鞋底的木料,鞋面、裡子的布料,無一不是親自挑選,甚至連小小的鐵釘以及搓線的苧麻,也要親眼看過才敢放心買下。

    本來,若是沒有特別大的變故,俞富生可以就在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裡,平平安安地渡過幸福的一生。

    千祈萬禱福不至,無聲無息禍患來。自去年開始俞富生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原來,他的結髮妻子無出,在三十歲上收了髮妻陪嫁的丫頭為妾。那丫頭倒也不負所望,接二連三的為他生下了三女二男。三個女兒早已出嫁,可兒子應財、應寶兩個實在是不爭氣,平日裡游手好閒不務正業,最近幾年更是在外頭爭強鬥勝,打架鬥毆之事時有發生。去年倒好,不知何時結交上了汀水幫的幫主晏夢彪,與那鹽梟們一起去販賣起私鹽來。

    光是販賣私鹽也還罷了,去年七八月那兩個不孝子竟然跑到贛州去,跟上一夥人加入陳三槍的綠林軍造反。幸虧兩個畜生也還算是機靈,知道造反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不敢明目張膽地通名道姓,至今還無人曉得自己的兩個兒子與陳三槍、張魔王等反賊是一夥的。

    即便如此,俞富生在在知道了消息後也是驚得魂飛魄散。

    今天,老俞鞋襪鋪的老闆此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櫃檯後面悠閒地喝茶。

    這時的俞富生,坐立不安地在店堂中走來走去,時不時還愁眉苦臉到店門外探看一番。

    連他最要好的朋友——方記茶葉店的老闆——方子孝前來約他,晚間到五花院去喝花酒。說是五花院新到一個贛州來的粉頭,容貌雖是不怎麼樣,嗓子卻是極好,唱得一口好曲兒,彈得一手好琵琶。他也只是草草的應付,匆忙送走方子孝了事。而沒有似平常般地請方子孝坐下喝杯茶,認真仔細地打聽。

    直至看清沈念康等人從街頭轉角處走過來,俞富生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把頭臉上的汗珠子抹去。

    長汀縣城內,就數他這家老俞鞋襪鋪最為出名,家傳的制鞋、縫襪手藝是城內最好的。做出來賣的鞋襪不但樣式好看,而且比別家鞋襪鋪的鞋襪更耐穿。

    別家的鞋、屣、履、靴,新鞋的木底寸二厚,定做的最厚也不過寸五,穿至薄到四五分厚就不能穿了,再穿下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破成兩半。

    而老俞鞋襪鋪做出來的鞋底,店內常賣的厚度為寸五,定做的可達到二寸甚至二寸五分厚。穿至薄到三分厚時,也還能穿上幾天,比別家的鞋可以多穿差不多十來天呢。他們保證鞋底只剩三分厚,才需要換底或是另買新鞋。

    老俞鞋襪鋪不但做工精細,選料也極為嚴格。以鞋底來說,非上好的硬木不用,非乾透的木材不做。就連釘鞋的釘子,也要比別家鞋襪鋪多用上好多。

    可這些天,店裡的生意有些不同了。自從南門內大街雜貨鋪的沈老闆派他的店伙送來了數十雙布底屣後,前來定做布底履、布底靴的已經有六、七十個人了。

    今天更是有個泉州過來的老客,原本是按往年一樣來定做普通木底履靴的。可一看到店內架子上留來做樣的一雙布屣後,立刻就改變主意,說要將定做的五千雙木底鞋改為布底的,並還要留下一百五十兩金子的定錢。

    這樣大的買賣把俞富生嚇得直冒冷汗。他拚命地解說:這種布底屣並不是本店做的,自己實在是不能立即答覆。

    那位老客一聽就火了,威脅說,若是不能辦好此事,就要去告官,並還暗示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是造反的人。天知道兩個畜生的事怎麼會被他知悉,這時被他拿來逼迫自己就範。

    俞富生當時就嚇得癱倒在地上,說盡了千般好話,保證今天一定為他辦成此事,並說立即讓伙家(夥計)去請做這布底屣的老闆。

    兩個月沒有到縣城,城內的乞丐又多了不少。聽說,若不是守城的門丁查得嚴,不交上一文錢的進城稅就堅決不許入城。城內的乞丐將多出數倍不止。

    即使是這樣,每天陸續湧進城中的外地人還是不少。除了客棧、食店的生意好了一些外,城內的每個空著的角角落落,都成了這些外來人容身的好地方。

    每天,城內幾個廂坊的廂丁、坊頭,總要被衙門的差役支使著,去查看各處角落是否有人餓死。這些人也不得不自動自覺地去巡視,不把屍體弄走掩埋掉,保不定什麼時候會生出瘟疫來,瘟疫的可怕無人不知。千里無人煙的地區,很多就是有太多的死人得不到及時掩埋而引發瘟疫造成的。

    他們查看的結果,就是隔個三五天就會抬出一具屍體,埋到城北的亂葬崗上。甚至有兩次還在城外發現,只剩下頭還在,身體其餘部分變成零散骨頭——明顯是被人煮了吃掉——的小孩屍骨。

    幸好天氣已經漸漸轉暖,乞丐們雖然有個別餓斃,還不至於有凍死的。不然這些坊正、廂丁們光是抬著屍體去掩埋就夠他們忙的了。

    三人走到老俞鞋襪鋪,俞富生強裝出滿面的笑容,遠遠的迎出店門十來丈,忘了忌諱地心急口快說:「終於等到沈老闆的大駕來了,可把我等得快急死了。快快請到店內,我們到裡面客廳說話。」

    內進廳中一人立於西牆窗前,聽得眾人說話和入廳的腳步聲,立時轉過身來。

    這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阿拉伯人,他的個子高有七尺五寸,白白的皮膚,深目隆鼻,身穿白絲袍,頭纏白布巾。

    林強雲好奇地打量此人,心裡覺得奇怪:「外國人也會到這山坑裡來,倒是個奇事了。」

    俞富生招呼眾人坐下後,不等婢女送上的茶分置妥當,就迫不及待地說道:「沈老闆,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泉州過來的蒲老闆蒲開宗先生。蒲老闆,這位就是我與你講過的雜貨鋪沈老闆沈念康,你所看中的布鞋就是他派人送到我店裡代售的。有什麼事你可以當面和他談妥就好。」

    眾人聽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說你們自己去講好了,以後的事再與我毫無相干了。

    俞富生喘了口氣,環顧眾人一眼後,對沈念康說:「沈老闆,蒲先生這次到汀州來,原是要在本店定做一批木底履和木底靴的。可我們收了一千貫定錢後,不合被他看見你寄在店中賣的布屣。他便非要將他在本店定做的兩千雙木底履和木底靴,改成五千雙布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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