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一 第九章
    三兒很樂意地被村子裡的十來個眉飛色舞的年輕人圍堵在飯廳的左角,手舞足蹈大講打老虎、老虎又發威咬死野豬報仇,到了城中後知州大人挽著林強雲,披紅掛花遊街的經過,以及整個過程中的各種各樣有趣的事。口沫橫飛中,當然免不了添油加醋,大肆的自我吹噓一番。

    鳳兒也逃脫不了被一群大嘰嘰喳喳地姑娘、小媳婦包圍的命運,她被擠在飯廳中,七嘴八舌地問長問短,絲毫動彈不得。

    最晚到達現場的大嬸、大媽們來了後,女人們手拿布料往身上比劃,一面還紛紛地議論,這種花色的布誰誰做衣裳穿合適。扯著鳳兒打聽,這些布料是按人頭分還是按戶分?按人頭分的話,每人分多少?若是按戶分,每戶又能分多少?

    沈念宗與各家的長輩商量後,提高聲音叫道:「大家靜一靜,都不要吵了。現在我把強雲買來的布料分給大家。全村的男女老少,保證每個人都有做衣服的布料。」

    待得眾人逐漸安靜了下來,沈念宗才接著說:「剛才我和各家的戶主都商量過了,十三歲以下的,按每個人一身粗布、一身細布,十三歲以上的每人兩身細布分給大家。現在由鳳兒媽和陳七嫂按各家的人數分。」

    紛擾嘈雜地又鬧了半個多時辰,好不容易將依依不捨的村民們都打發了回去,這才清靜下來。

    吃完了遲來的晚飯後,沈念宗叫住要回屋睡覺的林強云:「強雲,其他事情都辦好了,現在我要和你商量一下買回來的這四頭水牛。剛才我和大家說了一下,誰都爭著想要。牛可不像布一樣可以每家每戶分,要想一個好辦法才行。」

    林強雲想都不想:「大叔,我看這也沒有什麼好為難的。你想,我們花錢買來的這四頭牛是要人去養,需要人工的。另外,牛也不能光吃草,還要吃些精料,比如說,犁田的時候要煮些粥餵它,或者喂些豆子之類的。再者,我們花了那麼多錢把牛買回來,也不能不讓人白白地用不是。所以,這四頭牛呢,最好交給細心又有經驗的人家裡養。其他人需要犁田時,每個牛工收取一定的錢或糧。這錢糧可以到種下的稻穀收了以後再算。收來的錢糧除了犁田的工錢、養牛的花費外,其他的作為我們收回買牛的本錢。這不就成了麼。」

    沈念宗沉思著說:「這倒是個好辦法。不過,養牛人家的田要犁時,收不收錢糧呢?」

    林強雲想了一會才回答:「養牛的人麼,就不要收了。平時他要養牛,就已經是付出過人工了,以工相抵不是正好。至於收多少錢糧,收來的錢糧怎麼分配,就要偏勞大叔去划算了。」

    沈念宗高興地道:「好,你的辦法真是不錯,我從買到牛以後就一直發愁,剛才和大家商量過了,也沒人有什麼好辦法。想不到你幾句話就把事情解決了,就按你說的來辦。」

    林強雲心道:這個辦法當然不會錯的了,經過幾百年總結出來的辦法還錯得了?正要起身回屋,忽然想起明天要做的事情,道:「大叔,明天我要開始砌打鐵爐,需要一些磚和幾塊寸厚的木板。不知家裡有沒有?」

    沈念宗解決了牛的問題,低頭考慮如何收取用牛耕地的錢糧,頭也不抬地說:「磚和木板我們家裡都有,明天我叫三兒、鳳兒找出來,並讓他們跟著幫你做事。另外,屋後有幾間還沒有安上門窗的房子。明天你先去看一下,如果可以,將裡面的雜物收拾一下,打鐵爐就砌在那兒。」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林強雲帶領著三兒、鳳兒忙得昏天黑地。清理屋子、砌爐、砍樹埋樁安鐵砧,挖掘泥漿池泡黃泥漿。然後,挑著籮筐到各家收集木炭。

    沈念宗又抽了半天的時間,帶著強雲到那天他來過的山坑內,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綠色的螢石。林強雲當時就拉著沈念宗一起揀了一大堆回來。

    四五天的時間裡,林強雲和鳳兒、三兒除了晚上睡覺的時間以外,都是灰頭土臉的。不過,總算一切順利,只等過幾天爐子陰乾後,就可以生火開工。

    這天早上,費心勞力過度的林強雲醒來後,閉著眼躺在床上不願起來,想多睡一會兒懶覺。

    鳳兒扯著三兒來到門口,把房門拍得「咚咚」直響,大聲叫:「大哥,好起床了。太陽升起好高了啦,再睡下去就要吃午飯羅。」

    林強雲懶洋洋地說:「別吵,我還要多躺一刻,在想事情呢。」

    鳳兒嘟喃了幾句,又大聲道::「我以為你還沒有睡醒,才大聲叫的。想事情?起來吃完飯再想好了,吃了冷粥會肚子痛。再說,你不是講過要叫我替那野人做衣服的麼,做多大的你也要告訴我呀。還有,我們收來的炭也不夠,你說過的,今天要和三兒一起去收炭。今天不去了麼?」

    一陣連珠炮似的話,攪得林強雲躺不住,慢吞吞地爬起來,小聲嘀咕:「我才說了一句,就引來了這麼多。我聽了都煩,難怪三兒這樣怕你。」

    鳳兒在門外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進來吧。」林強雲口中答話,套上鞋,邊穿衣服邊走去把門打開。

    好一會都沒人走進來,林強雲正感到奇怪時,鳳兒風風火火地端著一盆熱水放到屋角的新一個木架上,就手擰了一把濕帕送到他手上,問道:「大哥,那野人的衣裳要做多大,做一身還是做兩身?」

    林強雲用布草草地在臉上擦了一下,丟回到木盆裡,說「我看山都的身材矮小,比南松還矮一點,就按南松的衣服做得稍微小一些,按村裡孩子們的例也給他做兩身罷。對了,三兒,你可知道那裡可以找到白泥?」

    站在門邊的三兒不解地問:「什麼白泥?我不知道。你能說清楚些嗎?」

    「不是很白,這種泥的顏色和燒透了的草木灰一樣,是灰白色的,加水攪勻後很粘手的那一種。」林強雲解釋說。

    鳳兒在一邊叫起來:「我知道了,是豬膏泥,大門口的溪裡就有,我和三兒小時候拿來做泥人玩過的。」

    林強雲笑容可掬地打趣說:「小時候?你現在很大了麼?呵呵!不過,我小時候也玩過這泥巴,不但做泥人,還可以做成不少其他好玩的東西。快點帶我去,看能不能用。」

    三兒放下裝了數十斤豬膏泥的土箕,將扁擔靠在牆上,問道:「林大哥,這泥真的可以煉鋼?難不成鐵裡面加上豬膏泥就變成鋼了?」

    鳳兒一副教訓小孩的樣子:「不懂就不要問,大哥說可以就是可以,聽大哥的不會錯。」

    三兒爭辯道:「就是不懂才問的,剛才你還不是也問過。」

    林強雲知道這兩個人的性子,一爭起來沒完沒了。趕緊搶過話頭:「你們不要爭了,過一兩天我們做事的時候不就清楚了。現在,我來教你們做煉鋼鐵的坩堝,都給我認真地學會了,以後這些雜事全要你們來做的。鳳兒,你爭取這幾天抽空天把山都的衣服做好,我一有空閒就送去給他。接下去田里的事一忙起來,大家也沒有時間了。」

    衣服、尺二大的小鐵鍋、苧麻囊袋裡裝著的四十斤糙米、一小布袋鹽,還有兩個大瓷碗放在呆坐在草鋪上山都的面前。

    看著這一堆東西,山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直身體揉揉發紅的雙眼,目光一掃林強雲他們三人,又盯著地上的東西,生怕一轉眼這些寶貝的東西會憑空消失。

    許久,緊張的蹲下身子慢慢地伸出手,觸到小鐵鍋又飛快地把手縮回。數次之後才慌亂而小心地端起小鐵鍋,走到一角把鐵鍋放下。似乎覺得不妥當,又拿了起來。走到另一角放下,覺得還是不行,又拿了起來。幾次也找不到他認為安全的地方擺放鐵鍋,在原地轉著圈子東張西望。

    這些東西全都珍貴得要命,山都聽父親說過,從前自己這一族曾經有過好一個鍋,是銅的。後來,和到這一帶來搶獵場的惡人(盤瓠蠻人)打仗失敗了,不但自己族的人被打死很多,獵食場被搶去。族人們逃走時來不及帶走的鍋和其他的珍貴的東西也被奪走。

    自己族中的人,少了那些金(屬)器以後,不但生活極為不便,而且連打獵也越發艱難起來,人也越來越少。

    三兒和鳳兒只是站在那兒,一臉嚴肅地呆呆看著。

    這次鳳兒沒有笑,並不是她改了性子。而看到山都的這種境況,再就是大哥路上對自己說過要「將心比心」。想想如果真是自己一個人這樣生活,那會怎麼樣的一個淒慘法?她就緊張得渾身顫慄,會有種想哭的感覺,哪裡還能笑得出來。

    經林強雲又說又比劃的勸解下,好不容易才費勁地拿過山都手上抓得緊緊的小鐵鍋,搬了三塊石頭放在泥盆邊,把鍋放到三塊石頭上。

    滿心不捨的山都這才放下心來,笑逐顏開的連連點頭,小心地端下鐵鍋放到地上,撥開蓋著紅炭的灰,抓了一把乾草放入泥盆中,鼓起嘴將乾草吹燃,再拿些干樹枝折斷了堆上去。

    火,慢慢燃燒了起來,把原本在大白天都陰暗的樹屋內照亮了許多,屋子裡顯得有了些生氣。

    鳳兒提起竹筒,倒了一些水在鍋裡,從布袋中抓了幾把米下去。

    三兒也走過來把鍋端到三塊石頭上。

    這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四個人圍著這個小鐵鍋靜靜地坐著,在灶火的映照下盯著鐵鍋內「咕嘟咕嘟」的水米。除了山都不時加些柴枝到灶裡,鳳兒用一塊竹片攪動鍋內末熟的米飯外,直到米飯煮熟,也沒有人開口說話。

    鳳兒眼見米飯好了,抬頭看了看林強雲,張口欲言又閉上了嘴。只是默默地抓了些草墊著手,將鍋端下。

    山都本來盯著鍋裡已熟米飯的眼睛,這時朝林強雲看了過來。

    林強雲一點也沒有察覺似的,還是看著在泥盆中燃燒的火焰,陷入無盡的思慮中。

    直到鳳兒用手肘碰了碰林強雲,才把他從沉思中喚醒了過來。看到他們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自己,鳳兒更是把嘴朝山都呶了呶。

    林強雲這才注意到山都的眼中那種希冀、渴望的神色,不住望向鍋中米飯大口吞嚥口水的形象。不由笑起來:「你們怎麼用這種眼光看我?山都,飯煮好了你就吃罷,還等什麼?」一邊說一邊朝山都比劃著吃飯的手勢。

    山都聽到林強雲的話還有聽沒有懂的,看林強雲做了個往嘴裡扒東西的吃飯手勢後,明白了過來。一下子真有如死囚在斷頭台上得到了皇恩大赦,急不可待地伸手就朝鍋內的米飯抓去。他的手才伸到鍋裡,「哇」地一聲又飛快地縮回來,放到嘴邊呼呼直吹,其間還不捨地把粘地手指上的飯粒送入嘴去,飯粒的香味惹得他不往皺臉擠眼地做鬼臉。

    這一下三個人都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就連山都自己也是皺起那張醜臉,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傻笑不止。

    山都很不習慣地穿上麻布衣服,一路扭扭捏捏地跟著林強雲他們三個人捨不得離開,直到橫坑村的山谷口,這才依依不捨地站住腳。

    林強雲看看山都,從他的眼睛裡面讀出了許多依戀。朝他揮揮手,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放慢講話的速度說:「你回去吧,等我安定下來後,再叫你到村裡來住,跟著我學些能做的事。再不要去過你們原來那種臨時找東西填肚皮的生活了,耐心點等著。」

    也不知道山都是否聽懂,他眼中滾下兩行淚珠,撲到林強雲的面前跪下,仰起頭拉著他的長衫下擺不放。

    林強云「唉——」長長地歎息,把手放到山都的頭上輕輕地撫摸,一時也無話好說。

    就這樣呆了好一會兒,山都突然俯伏在地「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頭,爬起來抹了一把淚水,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

    靜靜地看著山都漸行漸遠的身影,林強雲呼出一口長氣,收拾起沉重的心情小聲說:「我們走吧。」

    鳳兒問:「大哥,你以後真要接山都到村裡來住,真要讓他跟著你學做事麼?」

    林強云:「是啊,你別看山都不會幹田里的活計,但對山上的情形可是熟得很。有些事我們是做不來的,非得有他才能做好。再說,我們村裡經常有野豬來糟蹋稻穀、芋艿,連村邊種的菜也免不了遭殃。如果有他為村裡守野豬的話,會減少許多損失,說不定還能經常有野豬肉給村裡的人改善改善伙食呢。」

    三兒心中大不以為然,這麼一點兒大的個子,還能守得住野豬?心裡放不住話的他,把自己的懷疑問出來:「林大哥,就他,這麼小的個子,能守得住野豬?」

    林強雲很有信心地說道:「你可不要小看他,仔細想一想就知道了,他們是靠打獵為生的。當然,以他現在的樣子是守不住的,但最少可以叫喊嚇走野豬吧。而且,我會做把弩給他,再配上些好箭,勤加練習的話,憑著他那天連巨熊都敢鬥的敏捷身手,不要說是野豬,就是再遇上熊或者是碰上老虎,他也有一拼之力呢。」

    鳳兒歡喜地說:「弩箭麼,我聽歸永叔講過的,說是一次能射出好幾枝箭呢。大哥,你做弓弩時多做一把,我也要。」

    「不但你要有,全村成年的人都要人手一把,還要多加練習。現在世道這麼亂,我們村人口少,再不武裝起來練好本事,會吃虧的。」林強雲如是說。

    每次一加進石炭,爐膛內就冒出大股白煙,三兒起勁地拉著風箱,不時還用小鐵鏟把石炭朝坩堝下燒空的地方推進去。還順手撥動一下炭堆上部,看看埋在炭堆裡的坩堝有沒有燒紅。

    將近半個時辰了,那埋在炭堆裡的坩堝雖然已經燒得通紅,但在坩堝內的小鐵塊還是沒有熔化。三兒心中想:「這鋼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煉出來,也不知道煉好的鋼是用來打刀還是用來做弩。反正不管是打刀還是做弩,我都要,刀要一把掛在腰間,弩要一把背在背上。嘿,挎腰刀背弓弩,任誰看了也威風……」

    正想得入神,林強雲走過來說:「三兒,風箱給鳳兒拉著,你到爐的那一邊去。等一下坩堝裡的鐵熔化後,聽我的招呼用鉗輕輕夾住坩堝。一定要小心了,一個不好會燙傷人的。」

    三兒讓開位置,把風箱的手柄交給鳳兒應道:「知道了,林大哥放心,我會按你的話做的。」

    林強雲小心地把坩堝上面的石炭撥開,用一根細長的鐵釬在坩堝內攪拌。

    隨著鐵釬的攪動,坩堝內的鐵塊在辟啪聲中不斷爆出金黃色的火花。才一會兒的功夫,坩堝內的小鐵塊被鐵釬一碰便碎裂成粉狀,漸漸地熔化成了粘稠的鐵水。那鐵水在鐵釬的攪動下越來越稀,開始發出紅光。到了後來,紅光變成刺眼的白色,坩堝中的鐵水竟然似水一樣的滾開了。

    眼看鐵水開的時間差不多了,林強雲飛快地用小鐵勺舀了幾勺拌了螢石粉的石灰倒入坩堝中,朝鳳兒叫道:「鳳兒,按我的話做。慢慢地拉風箱,只要有一點風就夠。慢一點,再慢一點。好,就照這樣拉著不要停,還要注意堝底下燒空的地方,隨時推進石炭。」

    三兒探頭朝坩堝內看去,裡面的石灰已經變成一層濃漿,浮蓋在鐵水面上。

    林強雲不等三兒多看,叫道:「三兒拿住鉗子。」待三兒接過手後,迅速地把右手的鐵釬換成一把包了豬膏泥的鐵棒,不停地在坩堝內攪動。

    好一會後,林強雲停止了攪動,取過一個小勺,從坩堝中打了一小勺鐵水倒入地上的小泥槽中。

    看看泥槽中的鐵水變硬,林強雲用鐵鉗夾起軟軟的鐵條放到鐵砧上,掄起鐵錘十幾下就將鐵條的一頭打成長長的方釘。

    林強雲趁著釘尖還紅,隨著「嘶」地一聲輕響,釘尖伸入爐旁的一個高木桶的水中。釘尖浸入約有三分,在水中四處移動。

    待整根鐵條都不見紅色,林強雲才將鐵條拿到眼前仔細地察看,而後放到鐵砧上,用鐵錘在釘尖部位輕輕一敲,釘尖彎下。

    林強雲將鐵條放入堝裡後,取過數十塊小片的碎鍋鐵,投入坩堝內,用鐵棒攪拌,然後又用堝內的鐵水澆的鐵條打成釘,釘尖浸水、鐵錘輕敲。連續四、五次後,那釘尖被鐵錘一敲,「啪」地一聲斷下,飛走了。

    林強雲仔細觀看釘尖處的斷口,又再試過幾次,這才滿意地吐了一口長氣,用鐵勺舀了些砂子倒入堝中用鐵棒攪著。砂子慢慢地熔化,與原來的漿糊融合在一起形成更稀的漿糊,把鐵水全部蓋住。

    林強雲再投入幾塊碎鍋鐵,用鐵棒按下去攪拌十幾下。轉身去搬過一個中間安著一隻淺木桶的小擔架放到爐台上,木桶內壁糊了二寸多厚已曬乾的豬膏泥,桶內留出的空間剛好能放下坩堝。

    放好擔架,林強雲拿起一把鏟子插入坩堝下方,喝道:「鳳兒停下風箱,去把另一個爐子用木炭生起火,再加浸了泥漿的木炭燒旺。三兒,拿著這鏟子,幫我把坩堝內放進桶內。再抬著鋼水倒入泥槽裡。千萬小心了,腳一定要站在木板外面,用腰和手的勁來抬。不要急,動作要穩而緩慢。萬一坩堝破了,你要立刻跳到準備好的凳子上。好,聽我的口令。起!」

    坩堝內的鋼水,分成六份倒入六個泥槽中,三兒在林強雲的指揮下,飛快地撒上一層木炭粉,然後又在燒著了的木炭粉上再撒上厚厚的石炭粉。

    林強雲則用那鐵釬不時地在泥槽中的鋼水上點一下,看看有否固結。

    在鋼水剛剛凝固的第一時間裡,林強雲就招呼著:「鳳兒,把準備好打刀的鐵料放進爐裡燒,一旦鐵紅了就停下,準備打刀了。三兒,取鐵錘,我們先將鋼條打好。」

    林強雲左手鐵鉗夾起一塊發出白色光芒的鋼料,提到鐵砧上放平。同時,右手撈起擋板上放著的小鐵錘,揚手就打了下去。口中喝道:「三兒跟著我的錘,看我的錘打在那裡你的大錘也打在那裡。沉住氣不要慌,慢一點沒有關係。對,就是這樣,跟著我的鐵錘的節奏。」

    一時間,風箱拉動的呼呼聲夾著鐵錘擊打的「通通」聲在屋內響起,不時還傳出林強雲指點三兒的吆喝聲。

    三個人天放亮就到這打鐵房,林強雲把鳳兒、三兒兩個支使得腳不點地的團團轉,起火、加炭、安坩堝,稱鐵、碎石、添石炭。不但一見稍有懈怠就大聲叱罵,連早飯也是一個個的輪著去吃。耽擱的時間稍長一點就沉下臉,嚇得鳳兒和三兒只顧著埋頭幹活外,什麼話也不敢多講,喝水、如廁都是一溜小跑著去。生怕一不小心,時間稍微拖得長了,耽誤林大哥的事情,又要招來一頓罵。

    昨天精煉熟鐵的時候還不覺得怎麼樣,因為林強雲告訴他們,那只是將已有的鐵料經過再一次的熔煉使它更純、更好而已。

    但到今天就完全不同了,經過這半天的時間,鳳兒和三兒才領略到這位林大哥的厲害。別看他平時總是笑容可掬,一副彌陀佛笑嘻嘻的樣子,一旦做起正事來,不但自己玩命似地幹活,而且要求跟著他的人也必須拚命,否則,訓起人來一點情面都不留,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幸虧前天夜裡林強雲就交代了,凡是要打鐵的時間裡,一日三餐都是吃乾飯,而且喝下去的水都變成汗水流掉,基本上沒有幾次如廁,喝水所用去的時間也不多。

    如果還是像過去一樣早餐喝菜粥的話,不要說手腳不停地干重活,光是如此大的勞動強度,兩人就不能。

    鳳兒幹了一二個時辰以後,方才明白大哥為什麼說女人不適合打鐵。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張嘴說過話。倒不是她轉了性不想說話,而是太忙了沒功夫開口,到後來卻是累得沒了力氣,有說話的勁還不如留著幹活。

    她看三兒也是累得渾身大汗,大錘放下就一屁股從到竹椅上「吭哧吭哧」地張大了嘴喘氣,心裡很想嘲笑他的沒用。可自己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好裂嘴皺臉地把要說的話放到肚子裡,留待以後再用。

    沈念宗來的時候,第一把長方形的菜刀已經打好。

    看著三個人臉上的黑灰被汗水沖成一道道的白印,都是汗透衣衫在聚精會神地工作,沈念宗不便打擾他們,靜靜地站在外面觀看。

    林強雲看到了沈念宗,笑著對他點點頭,伸手取下剛淬好火的刀,用手指在刀身上彈了幾下,放在耳邊細聽,又用心察看一番後才用鉗子夾著放入爐中炭火上翻來覆去地烘烤。

    緊盯著刀的林強雲,看到刃口部位的顏色由白漸漸地轉成金黃時,立即將刀插入水中。然後夾出來放到鐵砧上,掄起手錘輕輕地鍛打。敲打過一陣,立起刀身用眼一瞄,再放到鐵砧上輕敲。就這樣輕鍛、瞄直,輕鍛、瞄直了好幾遍之後,才把刀放到爐台上。

    林強雲伸手抹了一把頭臉上的汗,將臉抹得黑糊糊的一團糟也不自知,笑著對沈念宗說:「對不起,剛才在趕火候,沒空招呼你。大叔請不要見怪。」

    「沒事,你們忙,不要管我好了。既然打出了菜刀,你的鋼一定已經煉好了吧?」沈念宗忍住笑,問完這句話後趕緊低下頭,怕被林強雲看見自己強忍笑意的臉。

    林強雲用極為自信的口吻,不無驕傲地說:「昨天煉好的是精鐵,大約有二百來斤。今天才是煉鋼,煉好的鋼材大約有五十斤左右吧。如果光是用來打刀,按每把刀用三兩鋼來計算,估計這些鋼材可以打制二百五六十把各種日用刀具。如果每天打十把的刀具,夠我們用差不多一個月了。」

    沈念宗變戲法似的,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把小算盤,一邊撥動著算盤一邊喃喃自語地說「唔,按現在的價錢,柴刀一把三百文,菜刀一把二百五十文。以二百五十把刀,平均二百八十文算,總共能賣七十緡銅錢,折合成『會子』就是四百二十四貫二四二。每把刀平均用鐵二斤計算,要用去鐵料五百斤,計一百五十一貫半,再加上炭錢十貫,總計要用去本錢一百六十一貫半。再減去工錢十貫、捐稅錢四十二貫半,剩餘的利錢就有二百一十貫二四二。一個月二百一十貫二四二,一年二千五百二十二貫九零四。這還是按鐵刀來算的。我們這加了鋼的刀,價錢是不止這麼多的,起碼也要高上三到四成。就按高出三成來算,哎呀,每年三千二百七十九貫七七五。若按高出四成算呢,每年就有三千五百三十二貫零六五的利錢。哈哈,這個生意做得過,做得過呀!」

    林強雲看沈念宗打著算盤,自個兒又是說又是笑的,也不由得打趣他道:「大叔,你這樣精於計算,還不如做生意去好了。在這鄉下種田,豈不埋沒了你這份精打細算的才幹?」

    「種田也不錯呀,耕作之餘讀書習字到也優悠自在,我這也叫耕讀傳家吧,豈不聞『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嘛。不過,就我家的這幾畝水田,種出來的糧食除了交官府的賦稅,剩餘的一點能不餓肚子就算好的了,還說得上什麼耕讀傳家喲。唉!做生意我是不成的,為別人管管賬目倒還是可以。」

    林強雲打蛇隨棍上,要用話把這位義叔套牢:「那,我今後做生意時,大叔就來幫我管帳好了,有你這樣會打算的人為我管錢管賬,我就不用擔心了。」

    沈念宗神情蕭索地淡淡應道:「以後再說罷,現在你們三個還是回去洗洗乾淨,然後再吃飯,好好休息一下。打鐵的活幹了一上午,想必你們也是又累又餓了。」

    林強雲說聲「好」,轉過頭去對三兒道:「三兒,用鐵鏟把爐條上的鐵渣按我教你的方法鏟出來,丟到爐灰出口那兒。我們收工回去吃飯。」

    聽到林強雲說出可以收工回去吃飯,三兒一下子來了勁,手腳麻利地跑到爐前幹起來。

    鳳兒聽到說可以回去吃飯,拖著腳步走到竹椅邊,也不顧椅上有一層黑黑的炭灰,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萬事不管地先休息一會再說。

    她能咬著牙捱到現在,完全是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氣勢在,現在一鬆懈,頓時覺得全身的力氣一洩而盡,癱坐在椅子上,動也不想再動一下。

    沈念宗憐惜地看著這個倔強且脾氣又大的寶貝女兒,心痛不已地勸道:「傻丫頭,你看看你,才幹了半天就累成這個樣兒!你大哥已經說過了的,女孩子不適合打鐵,就是不聽人勸。我看下午不要再來了,好好休息一下。以後還是讓大哥找些你能幹的事情再來做,好不好?」

    鳳兒心裡早巴不得以後再不來了,可一想到若是就這樣干了半天就不能堅持的話,不要說別人會怎麼講出什麼難聽的話,就連與三兒鬥嘴的時候也無法理直氣壯地講話了。再說了,如果就這樣放棄了,大哥會怎麼看自己。連自己都肯定會看不起這樣的人,不要說是大哥這樣的男子漢了。

    想到這些,鳳兒心中湧起一股豪氣。不,決不能這樣半途而廢,不能讓別人輕看了自己,特別是不能讓大哥看不起。身上一下子有了力氣,蹭地站起來,抬起頭挺著胸膛自信、堅定地說:「不,在大哥沒有找到適合我做的事情之前,我一定要跟著大哥做下去。我就不信,三兒能做的事情,我鳳兒就做不了,我決不會輸給三兒的!」

    林強雲和沈念宗相對苦笑,想不到這丫頭還真有股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勁頭,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勸阻她。心道:「看來確是要想個什麼適合女孩子做的事情給她做,長此以往,可能會對這丫頭的身體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不過,現在還不能讓她洩了這股子氣,要鼓勵她保持住這股氣勢,才能堅持下去。」

    林強雲搖了搖頭,說:「今天上午幹得很好,我很滿意,特別是鳳兒一個女孩子比我都還能幹,真是難得。既然是這樣,那下午我們就繼續打制菜刀,我看你們兩個也的確是有點累了,我也累得夠嗆,吃完飯我們多歇一下再干。走,我們先洗洗,再吃飯去。」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不必煉鋼,林強雲也不想把兩個年少的男女累壞,有意放慢了工作的節奏。這讓三兒、鳳兒緊繃的神經逐漸地鬆了下來,他們又開始鬥嘴、說笑,在工作中平添了不少樂趣。

    林強雲按打出第一把刀的時間估計,原認為每天最少也能出十三四把的成品刀,但幫錘的三兒實在達不到所要求的體能,所以最終製成送去賣的只有一百七十多把刀。

    每月的初六、十六、二十六是長汀城內的墟期,近城十里八里的人們,在這個日子只要沒事,都到城裡逛上一逛。口袋裡有幾文的在逛完走累之後,找個賣酒食的所在,或蹲或坐地端上一碗米酒,就著數十粒炒黃豆。運氣好時還能聚集幾個臨時遇上相熟的同好,美滋滋地天南地北的聊上一通,然後踉蹌著回到家裡一頭紮到床鋪上。

    女人要在墟期去趕集,則是一定要帶上平日省下來捨不得吃的雞卵鴨蛋,或是挑著自家田里出產的各項農產及時鮮蔬菜,又或是跟著自家的男人一起將竹木山產送到墟場,以換取一些日用百貨和鐵器、油鹽等物。否則,決不可能如男人般的到集市上閒逛。只有在生孩子的時候,才能藉著坐月子期間得到時間較長的休息,也能得到一些照顧,吃得稍微好上一點點。

    本地有句話說得好:「男人要上墟,女人要做媽。」就是這個時代閩西客家人生活中關於趕集,以及女人地位低下的最好寫照。

    這天是三月二十六,天氣晴朗。

    辰時初,已經關了門半年多沒有開張的胡鐵匠鋪,今天又開門了。不過,四丈餘寬的三間門面只開了中部的一間。而在店門上端橫掛的「胡鐵匠鋪」招牌表面,被貼上了一張書寫著「雙木刀鋪」的紅紙,遮住了原招牌上的字。另有一根竹竿掛著一串二尺多的炮仗,斜立在旁邊。因為有了這張紅色的字紙和炮仗,多多少少讓這間店舖帶上了一點喜氣。

    取下的店門板架在條凳上做成鋪板攤。鋪板上放著數十把各式各樣、有大有小、厚薄不一,每把刀具靠刃部大半刀身鏹磨得雪白錚亮,與刀背小半部分的黑褐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黑白分明顯得分外吸引人。鋪板上有:柴刀、竹刀,長方直刃菜刀、圓弧刃菜刀,殺豬刀、皮刀和小刀及匕首。一百多把刀,昨天就由林強雲和沈念宗帶著村裡的三個年輕人,連同三兒、鳳兒一共七個人挑到了汀州城內。

    除了刀以外,鋪板上還放置著一個一尺見方的硬木塊,邊上擺著兩根寬約半分,長約尺半的扁鐵絲。

    等他們將東西都佈置好,已是辰時末巳時初,街上來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林強雲從內進走到鋪板邊對三兒說:「好開始了,根全負責敲鑼吆喝,人一多起來時,三兒你就負責表演,按我說的將鐵絲用刀砍給大家看。其他人幫著看管鋪子,鳳兒負責收錢。記住了,砍鐵絲的刀是厚口的刀,別把薄口的刀錯拿來砍。丟臉倒是小事,刀賣不掉那才是大事。」

    三兒興奮地道:「放心吧,我不會拿錯的。我敢保證,別人一看到我們的刀連鐵絲都能斬斷,那還不搶著買麼?根全,點上炮仗,把鑼打起來,聲音放大些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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