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染夢土 第十四卷 第二章 先兆
    經過蘭斯這麼一說,大家覺得果然大有可能。這時,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人說有事,有人說沒事,眾說紛紜。

    和洋本來覺得聶廷智小心謹慎,應該不會有事,但是受到大家的恐慌情緒的影響,也開始半信半疑起來:「要不,我們趕緊去看看?」

    這時,盛傾反而寬慰蘭斯:「葉大人也不必過於擔心。這兩天,城巡營的巡邏已經加強了很多。巡邏的次數也很頻繁。那些蠻子的膽子雖然大,但是還不敢在巡邏小隊的面前明目張膽搞事的。」

    城巡營和兵馬司同樣都是維持治安的部門,但是城巡營是屬於軍方的。它並非是一個獨立的編制,而是由京軍六大營抽調士兵組成的。每隔數月輪調一次。

    一般保持在六千人左右。

    就盛澤浩而言,儘管名義上,京軍有超過十萬人的編制,但是,在沒有明珠王賜給兵符,命其領兵出征的時候,是沒有權利調動軍隊的。因此,他實際能夠直接指揮的,也就是這巡城營的這一支軍隊。

    正說到這裡,忽然聽到樓下隱約地傳來一陣喧鬧聲,似乎是幾個人的驚叫,夾雜著桌椅板凳碰撞的聲音。

    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包廂的門被推開。

    幾個年輕的小伙子,拉手拉腳,把看起來連站都站不穩的聶廷智扶了進來。

    聶廷智的樣子看起來是非常狼狽,神色委頓,頭髮凌亂,臉色蒼白,黑眼圈,破了的嘴唇高高的腫起,身上也全是泥土和血跡。

    眾人連忙站起來,把聶廷智扶到椅子上坐下。早有店伙送上熱毛巾,給擦一擦,又喝了幾口水,聶廷智這才精神好了一點。

    由於嘴唇高高的腫起,說話的時候很費力,聶廷智伴隨著齜牙咧嘴的表情,簡潔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聶廷智今天去見那個女孩子,原本以為這麼長時間沒有見面,小嫣——也就是聶廷智所喜歡哪個女孩子,一定會興奮得不得了。——事實上,這正是他自家的心情。然而,等到他見過那個女孩子的時候,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那女孩子看到他,一開始倒是很驚喜,但隨即就變得冷冰冰,神色漠然,看起來彷彿甚至都不記得聶廷智一般。另一句親切話兒都沒有說。這是一味地叫他早點離開。

    聶廷智和她說話,她也待搭不理的。聶廷智懷著滿腔興奮來,受到如此冷遇,自然心中又是詫異,又是不滿。

    雖然並非是飯時,但是那小酒館裡還是坐著幾個閒漢。——年輕美麗的女孩子從來都不缺少追求者。

    聶廷智對自己的條件一向很有信心。年輕,英俊,有穩定的收入,而且還是軍官,前途大好。所以一直沒怎麼在意其它的追求者。

    京軍的蠻橫和囂張是出了名,他不去找別人的麻煩,他們就應該燒香念佛了,所以從來沒有想到有人敢向他挑釁。

    事情的經過很簡單,那幾個南方的「蠻子」,一起圍到他的四周,警告他以後不許來這個地方。

    在得到了聶廷智非常輕蔑地答覆之後,其中一個閒漢「不小心」把一口痰吐到了聶廷智的褲腳上,讓聶廷智噁心了半天。

    一場混戰就此開始。

    ——聽到這裡,本來面帶同情和關切地和洋,臉上露出一絲揶揄,笑道:「小聶,你可真給咱們神機營長臉哪。就三四個地痞,就把你搞得這麼狼狽?虧你還稱是我們神機營的年輕一輩第一高手!」

    聶廷智只好苦笑。

    事情的發展並非如此簡單。那幾個南方部族的閒漢,雖然身強力壯,但畢竟只是尋常的地痞流氓,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那是聶廷智的對手?

    聶廷智三拳兩腳就把那幾個地痞擺平,心上人小嫣面前大大地露了一臉。

    就在聶廷智得意洋洋,意氣風發的時候,小嫣卻跑過去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位,叫了一聲「哥。」

    你完全可以想像聶廷智當時的感受。

    儘管窘迫,當時他還是上前一邊把他扶起那人,一邊賠禮道歉。

    不過,當那個被小嫣叫做「哥」的人,罵罵咧咧地說,他們天族人,是絕對不和明珠狗往來的,他的妹妹也絕對不會喜歡一個明珠狗,讓小聶死了這條心的時候,小聶就開始握住拳頭。

    在他說到第三次「明珠狗」的時候,那拳頭就已經飛到了他的下巴上,並且打掉了兩顆牙齒。

    當然,聶廷智因此得到的回報就是,他的右手中指蹭掉了一塊皮,然後被趕出了酒館。並且小嫣聲明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他。

    到底當時聶廷智處在一種什麼樣的精神狀態,他沒有說,蘭斯他們也自然無從得知。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當聶廷智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在這種心情下,看到的全是滿街敵意和鄙視的眼光,無疑讓聶廷智覺得這是一種挑釁。

    不過,儘管聶廷智沒有全身戎裝,但是他身上所穿的軍服,表明了他的身份,沒有人敢公然的上來冒犯他。雖然偶爾有幾個人看到他的時候,斜著眼,露出挑釁的神態。也有人恨恨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又有十幾個人在他身後不遠處鬼鬼祟祟的跟著。

    ——這些,聶廷智都可以接受。

    最後的爆發,起因於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聶廷智後來堅持說,那個孩子雖然只有七八歲,但是個子很高也很壯,完全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究竟是真的如此,還是聶廷智羞於承認對手竟然是一個小孩子,才強調這一點,我們不得而知。總之,當時是,有一個小孩子,站在長街的對面,對聶廷智大聲地喊了一車:「明珠狗!」

    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能懂得什麼呢?也許他只是聽他的兄弟朋友,叔叔長輩經常這樣說,模仿一下,博得大家的注意而已。

    當時大街上所有的南方部族人都臉上露出微笑,竟然沒有一個人來糾正這個孩子。反而有幾個漢子小聲嘖嘖稱讚:「這娃兒有種。不錯不錯。」

    聶廷智這麼大的人,雖然心中氣惱,自然也不能很那小孩子計較的。於是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誰知那小孩子得到了大人的鼓勵和默許,竟然越發的得意起來。跟在聶廷智的後面追著,一邊大叫明珠狗,一邊拿著地上的石子向聶廷智扔過來。

    街上其他的孩子,看到,也有樣學樣,七八個孩子一齊向聶廷智扔石頭。而旁邊的大人都站在旁邊抱著胳膊,一副看好戲看耍猴的樣子。

    有一個孩子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還跑到聶廷智背後推了他一把。那孩子的手很小,個子又矮,只能夠到聶廷智的大腿。力氣又小,一點都不疼。

    但是滿街人都哄笑,卻讓聶廷智心頭火發,他轉過頭,對著那孩子喝一聲:「你幹什麼!」

    應該說,他的聲音並不大,語氣也不是非常嚴厲。畢竟對方是個孩子。

    但是那個孩子還是被聶廷智的疾言厲色嚇了一跳,站在原地怔了一怔,似乎一時拿不定注意該怎麼辦,隨即就哇哇大哭起來。

    這時候,在一邊看熱鬧的許多成年男子,雙手抱在胸前,不懷好意的圍上來,將聶廷智圍在中間。

    一開始是幾個人,然後是十幾個人,幾十個人。

    最後聶廷智站在人群之中,已經看不到邊,只看到無數的嘴在動,唾沫在飛,手臂在搖。

    這時候他才感到害怕起來。

    那些南方部族的人,操著難以聽懂的方言,幾十張嘴同時向聶廷智發出聲浪,無數的胳膊在聶廷智的胸膛和背後推推搡搡,讓聶廷智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個不由自主被命運推動著的陀螺。

    認真說來,最先動手的其實是聶廷智。因為他那個時候已經急了,慌了。他覺得彷彿自己要被無數的人所淹沒。

    他有些慌亂地將頂著自己胸膛的一隻胳膊用力推開,於是,演出開始了。

    在雨點一般的拳頭,和比這樣密集十倍的吶喊聲中,聶廷智還沒來得及打到其中任何一個人,就躺在了地上。——那些人實在是擠的距離聶廷智太近了。周圍連一點縫隙都沒有。

    聶廷智想伸拳頭打人,手肘後一縮,發現背後是一個人的胸膛,拳頭向前一衝,還沒有來得及發力,已經頂到了前邊一個人的腹部。任是聶廷智再強的武功,再大的力氣,這時也發揮不出來。

    「我以為這次真的死定了。」聶廷智心有餘辜的回顧說。

    但就在聶廷智就要陷入昏迷的時候,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那聲音竟然蓋過了幾百人狂亂興奮的叫喊:「夠了。大家玩得也可以了,到此為止吧。」

    聶廷智只能感覺到叫喊聲逐漸散去,雨一般的拳頭也忽然稀疏下來。

    最後有幾個人不太甘心,不太盡興,戀戀的聶廷智背上又加了兩腳,讓他在地上翻了個滾,又推了他一把才離開。

    這時,聶廷智才又再一次看到了耀眼的陽光。

    「那個人究竟是誰?小聶,你可要好好感謝一下人家。」聽到這裡的時候,一個軍官插口說道。

    聶廷智本來想瞪他一眼,卻牽動了傷口,痛叫一聲,沒好氣地說道:「你聽到他下面的話再說吧。」

    那個救了小聶的漢子,按照小聶的說法,當時他躺在地上良久,才能夠把模糊的視線重新變得清晰,看到那漢子的相貌。

    那漢子看起來三十左右,個子不高,但看起來卻極為雄壯威武。寬圓的額頭和扁平的臉頰帶著點憨厚,再加上那身長期曝曬的黝黑肌膚,真是一幅標準的南方蠻族的形象。

    「把這個明珠狗扔出去,別髒了咱們的地方。」——這就是南方部族漢子說的第一句話。

    然後,他說:「晚上這裡還要舉行敬神儀式呢。不要褻瀆了大神。要殺也到別的地方去殺。大神保佑。」

    那漢子看起來似乎頗有地位,說不定是什麼南方部族的首領酋長之類的,他一發話,其他的人都唯唯諾諾,不吭一聲。有不少人還對他下跪,口稱「那亞」。這是南方蠻族非常隆重的一種尊稱,大概相當於陛下之類的,只有極少數人有資格被這樣稱呼的。

    接著就有兩個人一邊拽著聶廷智的一隻腳,拖著他穿過九黎廟前面的廣場,把他扔在廣場對面屬於明珠人的地盤。

    聶廷智才得以死裡逃生,叫幾個小伙子把自己扶到這裡。

    大家看到聶廷智一邊敘述自己的遭遇,精神漸漸好轉。知道他的傷勢雖然看起來猙獰可怖,但實際上並無大礙。

    盛傾聽了聶廷智的敘述,神情頗為關切,仔細地詢問了聶廷智那個救了他的人的相貌和口音,最後又問道:「那個救了你的人,你確定有人當街向他行跪禮,而且尊稱那那亞嗎?」

    聶廷智點了點頭。盛傾又問道:「那你還記不記得究竟是那些人向他行禮?」

    聶廷智搖頭,當時正當被打的七葷八素,哪裡會注意這些。

    盛傾問道:「那你還記得他們是如何行禮的嗎?」

    聶廷智點了點頭說道:「好像有點印象。」

    盛傾作出一個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的姿勢,雙膝微屈,問道:「是像這樣行禮的嗎?」

    聶廷智搖了搖頭。

    盛傾又作出了一個雙手舉到齊眉的位置,說道:「是這樣嗎?」

    連續換了幾個姿勢,盛傾記憶還有些模糊,時而覺得有些遲疑。最終,當盛傾換了三四個姿勢之後,終於聶廷智指著其中一個姿勢說道:「對,就是這樣。」

    盛傾點了點頭,臉色微沉,沒有說話。作為眾人也不敢主動詢問。只有蘭斯是沒有顧忌,問道:「盛兄,你的這些手勢代表什麼意思。」

    盛傾說道:「這是南方部族不同部落的行禮姿勢。」

    頓了頓,盛傾接著解釋說道:「南方部族有大大小小幾十個部落。他們的風俗和禮節都有所差別。所以可以從他們行禮的方式上,判斷出他們是屬於哪一個部族,甚至可以判斷出受禮的人的身份。」

    和洋有些不相信地說道:「這些野蠻人,難道也會有詳細的禮儀的規定?那是文明人才會有的東西。」

    盛傾解釋說道:「的確,南方人蠻子的禮節比較簡單。但是,也並非是完全沒有規矩。這些蠻子,一般說來,極少有行禮這回事。但是也有例外。每一個部族之中,有兩個人身份非常崇高。一個是部落的酋長,掌握著全族人的生殺大權。

    另外一個人,就是部落中的撒滿巫師。一般來說,蠻子認為,撒滿巫師是神的代言人。這兩個人,一個代表世俗的力量,一個代表神的力量,只有對他們兩個,蠻子們才會行跪拜的禮節。除此之外,就是見到父母,也不會跪拜的。」

    說完,盛傾不等其他人回答,轉頭對蘭斯說道:「葉大人,標下忽然有一點急事,要回去處理。不知道……」盛傾說到這裡,猶豫著,似乎是在考慮措辭。

    蘭斯心想,盛傾一定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不過,盛澤浩讓盛傾跟著蘭斯,這是一種示好的舉動,並不是真的非如此不可。所以蘭斯爽快地說道:「盛將軍有事,儘管去辦,不必客氣。」

    盛傾抬頭感激地看了蘭斯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沒想到蘭斯這麼好說話,行禮說道:「那麼卑職暫且告退。如果有消息,卑職一定會盡快通知葉大人。」

    「承情得很。」蘭斯親切的伸手虛引,「我送你一程。」

    盛傾也不謙讓,當先走出廂房,周圍的軍官一起站起相送。出得包廂,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盛傾這才面帶歉意地說道:「真是對不起得很。」

    蘭斯伸手阻止,說道:「客氣話就別說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盛將軍有何發現?」

    盛傾知道瞞不了蘭斯,他人說道:「根據剛才的消息,我可以確定,那個人應該是羅族的酋長仇十洲。」

    說完,盛傾見蘭斯無動於衷,知道蘭斯不太瞭解其中的關竅,接著解釋說道:「南方部族之中,以天族,羅族,目族為主。其他的部族,都唯這三個族的馬首是瞻。由於力量弱小,大多依附於其中之一。而各族的酋長又有著對整個部族生殺予奪的權利,所以這三個組的酋長,就成了影響力非常強大的人物。」

    說到這裡,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廷玉山就是天族的酋長。是三大族裡最大的一支。」

    蘭斯點了點頭,心想:「難怪廷玉山宴請自己的時候,場面如此地豪闊。」

    又想:「明珠王為什麼把廷玉山冊封為伯爵?是了,想必是有要分化瓦解這一層意思。」

    南方三大部族聯盟,原本是非常有威脅的。但是現在廷玉山被拉到了朝中,受到重用,所謂的聯盟,自然也就名存實亡,不互相勾心鬥角才怪。

    盛傾繼續說道:「仇十洲號稱天南第一勇士。南方蠻子崇拜勇力,所以他的威信很高,是廷玉山的勁敵。像這樣的人物來到京城,又值現在的多事之秋,我擔心內情不那麼簡單。所以要趕緊通知叔叔,詳細調查一番。」

    蘭斯明白了盛傾的言下之意,南方部族仇恨本地人的情緒越來越高漲,越來越熱烈。本來如果是烏合之眾,也不會有什麼大的作為。最怕的就是有領袖人物將他們領導和組織起來。

    蘭斯點頭道:「那你快去吧。」盛傾這才匆匆離去。

    蘭斯回到包廂,和洋看看盛傾確實已經離開,這才問道:「你怎麼會認識那傢伙的?」

    蘭斯笑了笑,說道:「我們也沒有深交,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面。」

    和洋這才放心點頭說道:「那就好。這傢伙是出了名的又陰又狠。自從他管了軍紀之後,沒有人不怕他,沒有人不罵他的。不管是犯了什麼樣的事,只要是到他手裡,就別想好過。」

    其中一個軍官插口說道:「是呀,想一想,以前劉副將多麼通情達理。你再看看這傢伙那死人臉,看著就讓人心中發寒。」

    蘭斯微笑點頭,沒有作聲,心中卻想:「看盛傾年紀輕輕,但是卻頗有威嚴。

    管風紀的人,就是需要冷一點狠一點,讓別人怕他,才有威懾力。他若整天笑呵呵地像個彌勒佛,如何鎮的住。」

    由於聶廷智的意外受傷,需要治療,大家也都沒有什麼興致,這一頓飯吃得草草了事。

    蘭斯拒絕了和洋一起參加敬神大會的邀請,說真的,他現在實在沒有什麼玩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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