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無聲,空曠的營帳中陸久端坐主位。案前楊戩一臉落寞,剛猛凌厲的劍意幾近渙散,週身氣勢柔和了許多。
陸久皺了皺眉,鬥志全無乃至劍意凝而不聚。一場失敗便落到這般模樣,陸久不禁思索自己對門下的護持是否太過周全。
蓬萊島門下弟子個個驚才絕羨,陸久訓導他們修行極為嚴厲,卻忘了一個道理:托庇與雄鷹羽翼之下的小鷹是無法真正翱翔於天空的。一旦門下弟子有險,陸久便親自出手。缺乏那種生與死之間的磨練體悟,不虞性命之憂,楊戩實力雖強,卻不是真正的強者。
區區一次戰敗,竟然打倒了自己這個一意苦修,冷漠孤傲的弟子。戰鬥中的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的挫敗,自信全無。缺乏必勝的信念,就不是真正的強者,甚至境界大幅消退。
陸久靜靜思索著,不言不語,目光漸漸冷厲起來,楊戩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期期艾艾道:「老師。弟子敗了……」
「嗯。」陸久輕哼一聲,帶著長長地鼻音,不置可否。
楊戩越覺得侷促不安,似迷茫,似傾訴,垂低語道:「弟子敗給了釋迦牟尼。同是至仙修為,弟子卻完完全全的敗了。若不是師叔出手相救,弟子恐怕再也不能面見老師聖顏……」
精神低迷,彷徨不知所措,楊戩語無倫次地訴說著,沮喪之心溢於言表,從頭至尾脫不開一個「敗」字。
「混賬!」陸久目中利芒閃過,沉聲喝罵,震得楊戩身軀一顫,而後淡淡道:「你的劍呢,給為師看看。」
楊戩依言抽出長劍,雙手奉上。
陸久緩緩撫過劍身,淡然道:「它動搖了,知道為什麼嗎?」
楊戩無言以對,深深垂。
陸久長吁一聲道:「楊戩啊,你天資卓絕,為師門下弟子,唯有你能傳承為師劍道。為師與你母親乃是故交,當年派你大師兄雲中子護持你們母子安慰,其後收你入門下,為師深感欣慰……這許多年來,你修為進境神。修得時間能力,劍道上的造詣更是不凡,甚至越了你師叔,隱有青出於藍之勢,為師常歎後繼有人……」
陸久似乎沉浸入回憶之中,面上掛著欣慰,忽然肅然凝目,冷厲低喝道:「正因為這樣,為師忽略了你一個致命的弱點,缺乏戰鬥經驗!」
「老師……」楊戩聞言愕然仰,望向陸久的目光中滿是愕然。他被人冠以「殺神」之稱,自問乃是從血海中爬出來的,怎麼會缺乏戰鬥經驗?
「你無需多言!」陸久擺擺手道:「長久以來,為師對你,還有你兩位師兄保護得太好了。你的劍只是在斬殺弱者,直面強者的經驗寥寥無幾,這對你來說是個致命的缺陷。所謂強者,乃是以自身為標準來判定。強過自己,便是強者;弱於自己,便是弱者。你這一生,僅有兩次交手的經驗。一次是面對玉皇大帝。另一次是面對冥河老祖。在強者的壓力下,這兩次經驗都讓你的修為突飛猛進,這次為什麼不可以?!」
語調越來越高昂,最後變得聲色俱厲,震動楊戩心神。
「強者……弱者……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
楊戩喃喃低語,週身氣勢倏地一變,散亂的劍意漸漸凝聚。在頭顱高高昂起的一剎那,孤傲的楊戩,鋒芒畢露的楊戩又回來了。刀削斧鑿的面龐演繹著什麼是堅毅不屈,劍眉之下的雙眸精光四射。
「很好!」陸久讚許地點點頭,遞過流年劍微笑道:「收好它,握緊它,珍惜它,要再讓它失望了。」
「謝老師指點,弟子記下了!」楊戩躬身接過流年劍,異常疼惜地愛撫著劍鋒,修長的手指很穩,很有力,慨然道:「老師教導弟子誠於劍,弟子不敢有旦夕或忘。從前沒有忘記,將來也不會忘記。每逢大戰之前,弟子必焚香祭劍,而後殺人。」
陸久神色頓時有些古怪,幻想著一臉冷漠的楊戩祭拜流年時的情景,那不是與陸壓使用斬仙飛刀的樣子很相像嗎?
「太過了。」陸久擺擺手道:「過猶不及。斬殺那些個螻蟻,何需如此。興師動眾地斬殺弱者,如何對得起流年這等神劍。強者,才是流年劍鋒所向。」
楊戩聞言大悟,興奮地將流年豎立在面前。目中神光頻頻閃動:「老師所言極是。似那等弱者,不配勞動流年。只有強者,才有資格享受流年的敬意。」
流年有楊戩那具奇異化身融入其中,靈性已成,彷彿聽懂了楊戩的話語,嗡嗡顫動不止,間或傳出一兩聲清脆的長鳴。
愛惜地將流年收回劍鞘,楊戩心中打定主意。只有與強者決戰之前,才施以焚香祭拜之法,螻蟻一般的弱者,隨手斬殺便是。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流年的靈性,無比高傲的靈性。
遇強不退,祭劍出手,出手則定。
如此這般,才不枉流年跟隨自己一場,才是真正的「誠於劍」。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很好!」陸久歡欣鼓掌道:「你已經具備了成為強者的潛質,日後應更加努力才是。從今往後,為師不再庇護於你,哪怕你丟掉性命。希望日後世人提起你的時候,稱你為『楊戩』,而不是『妖皇聖人陸久門下弟子』。」
「是。老師!」楊戩目中爆出驚艷的神采,充斥著無盡的自信,身形如同流年劍身一般筆直,淡淡道:「弟子定能成為強者,位列眾生之上。」
話音不高,卻透著一往無前的信念。
「為師期待那一天的到來。」陸久的笑意中滿含著欣慰。
楊戩不語,一如往日那般冷漠。說得再漂亮,不如直接做給老師看,這便是楊戩的性情。
見弟子恢復過來,陸久放下心中憂慮,尋個舒服的姿勢靠上椅背。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說說看,同為至仙,你為什麼會輸給那釋迦牟尼?」
楊戩去了心障,不再刻意迴避那場戰鬥的經過,凝眉思索一陣,猶豫道:「可能是弟子法力不夠吧。若是法力再深厚些,在時間加的支持下,弟子自信不會落敗。」
「胡說八道!」陸久沉聲喝道:「似你那般戰法,即便再有一倍的法力,也是有敗無勝。」
「請老師指點。」楊戩躬身請教。
陸久餘怒未消,暗自誹腹著平日裡資質挺好的一個小子,怎麼會這般蠢笨,沒好氣地罵道:「像你這樣運用時間能力,便是你家老師我也負擔不起。你輸給釋迦牟尼,不是因為法力不及,也不是應為能力不及。同為至仙,他有千般靈寶,你有時間能力,哪裡弱於他?!敗就敗在你太蠢,戰鬥的方式太蠢!時間加的優勢在於度,身形如風,出手如電。纏住他游鬥便可,你是怎麼幹的?硬抗他那些法寶,不是愚蠢是什麼?!」
楊戩被罵得縮了縮脖子,低聲反駁道:「可是……弟子倘若不擋著釋迦牟尼,一旦他脫身而出,定會出手干擾師叔斬殺燭龍,豈不是……」
「蠢蛋!」氣極的陸久粗暴地打斷了楊戩的解釋,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一廂情願地糾纏釋迦牟尼的真身和五具化身,有這個必要嗎?!他敢離開嗎?!他的真身離開,你就斬了他那些化身,看看他釋迦牟尼捨得用多少化身換燭龍的性命;若是他的化身脫離,你就斬殺他的真身。哼哼,就算他真身化身都脫離,憑你的時間加,還不能在他之前配合你師叔斬殺燭龍嗎?!」
經過老師的解釋明白了敗在何處,楊戩面色通紅。羞愧不已。濃眉大眼,貌似憨厚,口口聲聲「出家人不打誑語」的釋迦牟尼光頭,生生漂亮地玩了他一把。左手緊緊握著劍把,指尖掌沿血色褪去,心下恨恨誓,來日定要討回這一筆。
「這就是戰鬥的智慧。」陸久抓住機會向弟子灌輸著,增加他日後活命的機會。身為混元聖人,妖族皇者,既然已經言明日後不再庇護楊戩,就絕不能食言而肥,自己打自己的臉面。
「只有與強者戰鬥,才能產生戰鬥的智慧。依靠泰山壓頂之勢欺負那些個螻蟻能得到什麼?虛榮?傲氣?你有一句話說得很好,為師借來回贈與你。」
楊戩精神一振,恭聲道:「請老師訓示,弟子定當銘記於心!」
「一切浮華外物,皆是有礙修行之物。」陸久柔聲道:「你能憑借自己的毅力苦修劍道,為師很滿意。可是,浮華外物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東西。迷戀物質上的享受不可取,虛榮、自滿、畏怯……這些精神上的浮華同樣是累贅!你務必要將這些『浮華』盡數斬殺!不留痕跡!」
「是,弟子記下了。」楊戩躬身受教。繼而想起面前這位老師左擁右抱,醇酒美人的生活,神色變得異常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