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壓群芳 卷三 碧雲深 (64)山有木兮木有枝
    然對桓濟無意,就不該再接受他的照顧。至於我病I人財物力的幫助,以後再想辦法還他吧。

    或者竟不能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至於我病了,他派丫頭照顧了幾天,我就得以身相許吧。

    我一直就認為,受恩是一件很沉重的事。以前桃根病重,不得不仰賴胡二哥幫忙的時候也是這種感受,就是覺得好大的壓力,好重的精神負擔。感情上的虧欠感是最讓人無可奈何的,因為無以為報,所以不知所措。

    好在我後來有能力幫胡二哥重新開店,總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把心頭那股沉甸甸的歉疚感給壓了下去。這次我病到臥床不起,每天只有胡大娘過來,胡大嫂有時也來看看,唯獨胡二哥一直沒露面。大概,他現在生意很忙,還有跟素素姑娘已經日久生情了吧。

    雖然我還是會有些失落,但心裡其實也明白,這樣最好。不欠人,尤其是不欠情,到時候才能一身輕鬆地離去。

    奇怪的是,胡二哥不來,連那個以前總是陰魂不散的六殿下也銷聲匿跡了。要不然,我這段養病的日子哪能如此清靜。我病了這麼久,經書不能如期交付,也沒見那個彩珠找上門來討要。

    總之,一切都透著一種古怪,一種不尋常。

    這對瘟神一樣的兄妹倆同時消失,不會是宮裡出了什麼事吧?

    啊呸,我一個平頭百姓,管什麼宮裡的事啊。他們兄妹倆不來正好,從此永不再出現更好。

    以前天天在眼前晃的人都不見了,老天爺大概看我孤苦伶仃,又給我派了一個桓濟來,幫我度過了這個大難關。

    現在,我的病也差不多好了,人家的丫頭,也該還給人家了。我可養不起一個丫頭,我自己都還是丫頭呢。只聽說小姐有丫頭,沒聽說丫頭還有丫頭的。明明是兩個級別一樣的人,我可用不起,怕折了福。

    我本來就只有一米粒那麼大的一丁點福分,再一折,不就徹底沒了?

    趁小米粒還在,趕緊護住吧。於是我對香兒說:「多謝你照顧了我這麼久,我的病現在慢慢好轉了,等會我就試著下地看看,應該可以自己在屋裡走動,自己做飯吃了。你等會就搭船回去吧。回去後替我多多問候你家少爺,就說我的病好了,改日會親自登門致謝的。「

    香兒卻一臉難過的樣子,「姑娘你要趕我走啊,我是二少爺派來侍侯你的,你不要我了,我去哪兒呢?」

    我有點納悶地問:「你當然是回桓府了,你本來也是從那兒來的呀。」

    想不到香兒告訴我,「我不是啊,我是在桓府當差的劉媽的女兒,我並沒有在府裡當過差。二少爺前幾天跟我爹娘買下我,然後送我過來服侍姑娘。」

    末了還說了一句傳奇話本裡濫俗的台詞:「從今以後,我可就是姑娘的人了。」

    喔耶,幸虧俺不是男人,不然光這一句話就要讓我抓狂。

    我努力忍住沒笑出聲,強自鎮定地問她:「你簽的是賣身契?」

    香兒點頭道:「我弟弟病了,需要一大筆錢,我媽去找二少爺,主動提出把我賣給府裡做丫頭。二少爺就賣下我服侍姑娘。臨走的時候,二少爺見了我一次。因為我當時惦念著弟弟的病,臉上不自覺地帶著愁容。二少爺就特意交代我:我要你去伺侯病人,你要老是愁眉苦臉的,她還會以為是她自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你要多笑,病人看了才會舒心。當時我也問過二少爺,姑娘病好了,我是不是就回府裡當差。二少爺說:不用了,你以後就跟著她吧,她有個小妹妹,你就幫她做家務,帶妹妹。」

    我越聽越驚心,原來桓濟才是書塾四少中最深藏不露、最有城府的一個——至少在對付女人上是。他肯在我身上下這麼大的功夫,可是在書塾時居然能絲毫不洩露自己的心事,也是個不簡單

    正因為如此,這一切必須到此為止。我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糾纏,不然就會像蜘蛛網一樣越纏越多越纏越緊。六殿下對我那樣勢在必得,被我用一個字騙了六萬貫錢,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可是他也沒想到放個丫頭在我這裡蹲點。

    我越想越疑惑:幫我登上才女榜,又給我許多首飾衣料,以及派「神仙姑姑」每天接送我的那個幕後指使者,難道就是桓濟?

    但我馬上就否決了這種猜測。桓濟才十幾歲,他無官無職,又不是家裡的大當家,他就算想,也沒有這麼大的能耐吧。

    不管是不是他,總之必須把香兒打發走,盡可能跟他撇清關係再說。

    唉,也怪我,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王獻之生病的時候病,讓別人覺得有機可趁。而最要命的是,我根本就無法拒絕。當一個無法承擔自己的生命,連床都不能起,日常生活起居也無法自理的時候,又怎麼拒絕得了別人的照顧?

    又是一番好說歹說,嘴都講干了,香兒還是堅決不走。最後,我只好跟她說:「香兒,如果你不走是怕你家少爺會怪罪你的話,我去跟他說,我陪你去桓府好不好?我親自把你交到他手裡。」

    香兒這才慌了,著急地說:「你開玩笑的吧?你這樣的身體,要是我還讓你陪我一起坐船過河去那邊府裡,少爺會罵死我的。搞不好少爺一氣之下,會連我爹娘一起解雇掉。」

    我問她:「你爹娘都在桓府做事?」

    香兒點頭道:「是啊,不只我爹娘,我弟弟也是,十歲就開始在府裡當小僕役,端水掃地打雜。」

    原來她一家子都靠在桓府當差吃飯的,難怪她敬桓濟如神明,一點兒也不敢違拗。

    想了想後,我跟她說:「那這樣吧,你幫我研磨,我寫一封書信給你帶過去給你家二少爺,他看了這封信後就不會怪你了的。」

    顫巍巍地寫好書信,又勸了半天後,才總算把香兒弄走了。

    送香兒到門口,看著外面溫暖的冬陽。想到自己已經好多天沒出門了,於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門口,在陽光裡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我驚喜萬狀地喊:「子敬,是你來了?」

    他走過來撫摸著我的頭髮說:「對不起,我也大病了一場,這麼久才來看你,你身體可好點了?」

    我忙點頭:「我好了,你呢?」

    他笑嘻嘻地在我面前轉了一個圈:「你看,我已經完全好了,我又可以把你一直抱到河邊了。」

    我忙壓低聲音嗔道:「你小聲點啦,你這話讓鄰居聽去了算什麼嘛。」

    他不以為然地說:「怕什麼,反正我們就快要成親了。」

    我聽了,酸溜溜地說:「你不是就要娶小姐了嗎?」

    他把我擁進懷裡,「別聽那些人瞎說,我哪個小姐都不娶,我只娶你,我的小丫頭。」

    我哽咽著靠在他胸前問:「真的?」

    「真的。」他拉起我的手,「我就是專程來接你的。」

    我高興地一下子跳了起來,然後……發現自己差點從椅子上栽倒在地。

    原來只是一場美夢。

    原來不管我做多少心理建設,我還是這樣的想念他。

    老天爺為什麼要讓我們遇見,卻又讓我們的身份這樣天懸地隔?

    「今夕何夕兮,州中流。

    得與王子同舟又如何,還不是枉自相思,無由可訴。

    還不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既有而今,何若當初不曾相遇。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