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根她怎麼啦?」我楸著胡大哥的衣服緊張地問。
我妹妹不能有事,她叫桃根,她是我的命根子。
胡大哥見我嚇成那樣,忙說:「你別急,你妹妹只是病了,延熙已經去請大夫了。」
我的心跳稍稍放緩了一些,手也慢慢鬆開了。因為,至少,妹妹現在還活著,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回到家,一進門就見胡二哥坐在外間的小飯桌旁,一邊擦汗一邊研墨。想來,他匆匆忙忙跑去請來大夫後,又出去借來文房四寶,研好墨以備大夫開藥方之用。
我心裡雖然很感動,也只來得及跟他點了點頭,就衝到裡間去看妹妹。
妹妹安靜地躺在床上,不哭不鬧,大夫正捻著山羊鬍給她把脈,胡大娘坐在一旁陪著。
聽見腳步聲,胡大娘扭過頭來,一看見我的臉和衣服,她露出了一副震驚的神情。
胡二哥已經丟下墨跑了過來,一臉焦急地把我拖到外間低聲問:「桃葉你怎麼啦?誰打了你的?瞧你這臉上到處都是傷,衣服也髒了。天那!」
他不知道想到什麼可怕的情節,突然臉色劇變,嘴唇顫抖地問:「你該不會是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什麼壞人,他把你……把你給……」。
我一心急著妹妹的病,只想守在裡間等大夫診過脈後好問結果,他卻把我拖到外間囉嗦,還胡亂揣測。怕他繼續推演下去,會想到更不堪的情節,我趕緊打斷他:「沒有那,你別瞎猜。我不過下船的時候沒站穩,跌了一跤。」
他這才如釋重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妹妹你別擔心,現在章大夫正在裡面看呢。「
我是比剛開始聽到消息的時候鎮定了許多,但怎麼可能不擔心呢。大夫來了,不等於妹妹就好了。
不再跟他說什麼,我走回床邊,認真看了看小妹妹。只見她似睡非睡,呼吸急驟,再摸了摸額頭,滾燙滾燙的,可是小臉並不紅,而是泛黃,時不時還會抽搐一下。我看得心都揪了起來,這明明就是病得很重嘛。
但大夫在把脈,我也不敢打擾他。一直等大夫診完了,我才問:「章老先生,我妹妹到底得了什麼病啊?」
「就是黃疸病,你們別急,這病我見多了,吃幾帖藥就好了。」他輕描淡寫地說,似乎嫌我們太大驚小怪了。
章大夫來到外間,胡二哥趕緊奉上筆和紙。
大夫開好方子,又對胡二哥說:「你跟我去藥鋪拿藥吧。」
我忙搶過藥方說:「還是我去吧。」幸好今天那位郗小姐救濟了一些錢,不然妹妹這樣一病,到哪裡找錢去?
胡二哥一面恭送大夫出門一面回頭對我說:「你一個姑娘家,晚上走夜路不安全。你就留在家裡照顧妹妹,我去抓藥。」
胡大娘也勸道:「桃葉,讓延熙去。他腿長腳快,早去早回,你也好早點熬藥給你妹妹服下。」
我只得看著胡二哥走了,自己守著妹妹。直到這時,才有空問胡大娘:「大娘,妹妹是什麼時候發病的?」
胡大娘想了想說:「就是吃過晚飯後。本來,吃晚飯之前還活蹦亂跳的,我還抱她去外面玩了一趟。吃晚飯的時候胃口也很好,喝了一小碗稀飯,還吃了一點蠶豆。」
我吃驚地問:「她會吃蠶豆?」一個多月的娃娃,牙都沒長,怎麼吃啊?
胡大娘說:「是今天剛摘下的新鮮蠶豆,很嫩的,我煮得爛爛的給她吃,她還挺喜歡吃的呢。餵她吃完後,我洗碗去了,延熙逗她著玩,玩著玩著她就睡著了。誰知道,等我過一會再去看時,才發現不對勁。孩子的臉怎麼那麼黃啊,呼吸也不對,延熙就趕著去請大夫了。」
我聽了,非常地過意不去,非親非故的,這樣麻煩人家。其實認真講起來,我們姐妹跟這一家,不過是房東房客的關係,連老鄰居都算不上,因為我們從北邊遷過來還只有半年多。
我羞愧地對胡大娘說:「都是我們姐妹拖累你們了,為我妹妹的病,害你們全家總動員。我平時也是早去晚歸,根本不能管妹妹。我妹妹沒拖累到我,反倒拖累到你家了。」
這時,胡大嫂出現在門口,笑著打趣道:「什麼你家我家,以後就是一家了。你看老二對你們多好。」
我正尷尬得不知道怎麼會話呢,胡大娘已經在責怪自己的媳婦了:「桂萍,不要亂說!給人家聽去了,還以為我們胡家乘人之危。」說得桂萍不敢吭聲了。
胡大娘轉過頭安慰我:「桃葉,你不要把你嫂子的話放在心上,我們胡家不是那樣的人。以前先夫在的時候,也是濟老憐貧,從來不求回報的。我帶你妹妹,是我真疼你們姐兒倆,你們住在我家裡,我不照顧誰照顧?所以你凡事放寬心,不要有任何想法。你胡大娘也好,胡二哥也好,都不是那種趁人之危,會脅迫孤兒的人。」
我已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這一家人,真是世上少有的好人。幫了我這麼大的忙,還深怕他們的恩情會給我帶來壓力。明明她兒子喜歡我,可是她連媳婦開玩笑都不讓,換了別人,早順水推舟,把我逼得無可回絕了。
我用帶點哽咽的聲音說:「大娘,您太言重了。我一直都當你們一家是親人的。我也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孤兒,我有桃根,還有你們這一家人。既然有親人,怎麼能叫孤兒?」
胡大娘憐惜地拍了拍我的手,胡大嫂起身說:「老二也快回來了,我們倆分工,一個生火,一個洗罐子,等會好熬藥。」
我們一起來到屋外,我捲起袖子準備生火,胡大嫂卻驚叫一聲,拉過我的胳膊問:「桃葉,你胳膊上怎麼啦?」我低頭一看,手臂上紅腫了一大片。忙說:「沒事,摔跤了的。」
「不對」,胡大嫂把我的傷處仔細端詳:「摔跤不可能摔這麼狠。你看你,臉也烏了,嘴巴也腫了,身上也儘是傷,你肯定是被人打了吧。」
既然已經被她看出來了,我只好把今天遇到的事簡單地述說了一遍。胡大娘和胡大嫂聽了都氣憤地說:「這是什麼世道,光天化日之下,官家千金跟土匪一個德性。」
是啊,世道如此,徒喚奈何。我也懶得計較了,也沒處計較,我苦笑著說:「我能揀條命活著回來就已經不錯了,現在我只盼著妹妹沒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挨打就挨打吧,又死不了人。」雖然以前從沒挨過打,可那時候我是父母膝下的嬌嬌女,但今非昔比,如今我父母雙亡,自己在外幫傭,只怕挨打的日子以後還有。失去保護的人,是容易遭遇這些事的。
見我還在憂心妹妹的病,胡大娘和胡大嫂都安慰我說:「沒事沒事,剛剛大夫也說沒事的,只是黃疸,吃了藥就好了,小兒得黃疸也很常見的。」
正說著,胡二哥抓藥回來了。於是趕緊熬藥,直到看著妹妹服下了,這一家人才放心地離去。我催了他們好幾遍,一個也沒有催走,都說:「反正回去了也是待不住,心裡惦著這邊,還不如在這裡陪著你,等桃根喝了藥再走。」
這次桃根生病,我才發現,胡家一家四口,是真的對桃根很好,把她當成自己家裡的孩子,心肝寶貝一樣的疼。胡大娘就別說了,桃根還沒來到這世間的時候,就是胡大娘親手把她從娘肚子裡接生出來的。生下來後,也一直是胡大娘在帶著,都已經跟她自己生的女兒沒什麼兩樣了。胡二哥是愛屋及烏,把桃根當成了親妹妹。至於胡大哥和胡大嫂,他們成親一年,自己還沒生呢,先把桃根當孩子了。
我有理由相信,就算我今天不幸被那幫人打死了,桃根也不會流落無依。她會在胡家好好長大,成為胡家的孩子。
胡家人回去後,我鎖上門,慢慢脫下衣服,開始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勢。先檢查外傷,再試著活動自己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還好,除了酸痛,沒有什麼異常感覺。
在受到了那樣一次沒頭沒腦的暴打後,我沒有落下什麼殘疾,已經是萬幸了。至於烏青紅腫之類的,算不了什麼,慢慢就自己好了的。
輕手輕腳地拿著換下的髒衣服去洗好了,走進臥室準備睡覺的時候,我聽到自己肚子裡面傳出了咕咕咕的聲音。這才想到,一晚上忙來忙去,還沒吃飯呢。
還好王大少給的點心還有一些。那天提回後,我分了一大半給胡家,自己只留了一點,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了。
倒上一杯開水,拿起一塊不知什麼糕正要送進口裡,睡在床上的桃根突然一陣猛咳,等我丟下手裡的點心跑過去時,她已經開始吐了。而且,我的天那,看見她吐出來的東西,我幾乎心膽俱裂,居然是血!
我慌忙抱起她,手一摸,下面墊的尿布也濕了,可怕的是,那上面也是不正常的醬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