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壓群芳 卷一 相見歡 (8) 綠天深處
    隨他們幾個來到衛夫人的書塾,抬頭一看,牌匾上的幾個大字幾乎讓我當場落淚。因為,書塾的名字竟然叫「綠天深處」!

    我站在門口,戀戀不捨地看著那幾個字,遲遲不肯抬腳。嘴裡感歎著:「這書塾的名字跟我爹的書房好像哦。」

    而且幾個字都寫得那麼好,讓我不僅愛上了這名字,也愛上了那幾個字。尤其是其中的「綠」字,寫得活靈活現,看到它就想到了蔥蘢綠色。

    這讓我對書塾有了一種由然而生的親切感,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對未來的日子也開始有了一點憧憬。至少,這比我原先想像的,要好了很多很多。

    幾個少爺停住了腳步,王獻之則皺起了眉頭。我立即後悔自己太多嘴了。在他們這樣的世家公子眼裡,我爹的書房怎麼能跟他們的書塾相提並論呢。甚至,我爹還有書房,對他們來說可能都是意想不到的吧。一個家裡有書房的女孩,怎麼會跑到外面做下人?——除非衛夫人已經把我來這裡的始末都講給他們聽了。

    好在衛夫人還算和善,及時開口解除了我的窘困。她問我:「你爹的書房叫什麼名字啊?」

    我忙擦乾眼淚回答:「叫綠天齋。」

    也許是因為娘才剛剛去世,我還沒有從喪親之痛中徹底走出來,這些天總是很容易就想起爹娘在世時的情景,想起來就會哭一場。這一個月,好像一直都在哭,每天從早哭到晚。但我也知道,淚總有流盡的一天,時日久了,就不會哭了。我只是需要時間來淡忘那徹骨的傷痛。

    衛夫人笑了,「哦,那倒真的很像了,我還以為我這書房的名字獨絕天下呢。看來,你爹也是個風雅人那。你家的書房叫『綠天齋』,是不是也因為樹多?」

    「是的。」我點頭道:「我家的院子裡有很多樹,而且都是大樹。夏天濃蔭蔽日,隔壁左右都愛到我家納涼,因為特別涼快。」

    說到這裡,我回頭看了看衛夫人的院子,嘩,也有好多樹哦,而且庭院面積比我家的大得多。裡面除了榆槐松柏之外,還有很多果樹,好像桃杏李橘都有。其中最具特色,讓我看了眼睛一亮的,還是一蓬蓬的芭蕉樹,大大的芭蕉葉子在風裡婆娑起舞,搖曳生姿。

    我心裡湧起了一陣歡喜。看來,我好像真的如姚掌櫃所說的,到了一個「閬苑福地」了。

    見蕉葉下並排放著四口大缸。我笑著問:「那幾口缸,就是專門給少爺們洗墨的吧?」

    衛夫人點頭道:「是的,缸上都貼了名字,你以後給他們洗筆的時候要注意點,不要搞錯了。」

    「嗯」,我忙應承道,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這,有什麼講究的嗎?」

    洗筆嘛,哪個缸裡不是洗,都是一樣的水。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複雜,一人一口,還貼上名字,千萬不能搞錯?

    這時白衣少年在屋裡大聲說:「沒講究的,你以後在左手第一口缸洗就行了,還免得對名字,多麻煩呀。」

    衛夫人朝屋裡一吼:「小玄子,你給我閉嘴!你們幾個也是,都進去半天了,怎麼還沒拿出筆來?」

    一個冷冷地聲音說:「沒有墨,拿出筆來幹嘛?又不能寫。」

    另一個很斯文的聲音勸他:「你那上面不是墨?你的書僮今早才幫你墨好的,裡面還加了桂花精呢,到現在都還能聞到香味。」

    「有墨就先用著吧」,衛夫人換上了一幅笑臉,用誘哄的語調說:「獻之乖,先練著,師傅等會就來了。」

    「不公平!為什麼對他就用那種噁心的腔調,都是一樣的弟子。」其它三個馬上抗議。

    「他爹過年的時候給我包的紅包是五千錢,你們的爹包的呢?」衛夫人面不改色心不跳陳述理由,而且灰常的理直氣壯。

    「財迷!」,「大財迷!」「老財迷!」是相當不滿的聲音。

    「小玄子,今天你必須給我寫滿100張,否則,你今晚就在書塾裡打地鋪吧。」衛夫人又吼了起來。

    「為什麼只罰我?不公平!他們兩個也一樣說啊。」小玄子氣壞了。

    「嘿嘿,我們說的是財迷大財迷,你說的是老財迷,這是有本質區別嘀。」

    「什麼區別啊?」

    接下來是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因為師傅最恨別人說她老了,你犯了師傅的禁忌,就乖乖認罰吧,下次再長點記性。」

    衛夫人臉上的顏色變了變,看來她對「老」字是真的非常非常敏感的。

    就在這時,裡面那冷冷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你還在那兒磨蹭什麼?快進來給我磨墨!」

    我向四周左右看了看,書塾裡面只有那四位大少,書房門口只有我和衛夫人,這十足命令的話,難道是在對我說嗎?

    衛夫人忙催我道:「桃葉,你先進去給他磨墨吧。其它的事我以後再慢慢交代你,只有洗筆的時候你記住別搞錯就行了,誰的筆就在誰的缸裡洗。」

    「嗯」,果然是叫我的。那小魔頭,明明書桌上放著香噴噴的墨,堅決不用,非要我給他現磨。

    「好啦,我這就進來了。」我耐著性子答應著,離開迴廊往屋裡走。

    就在踏進書塾的一瞬間,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徹底呆住了。因為,實在是太震驚了。

    外面那麼美的風景,又是芭蕉又是松柏,書塾的名字也美得冒泡,叫「綠天深處」,可瞧瞧這書塾裡面都是什麼樣子啊。

    只能用三個字來形容:髒、亂、差。只能用一個名詞來給它冠名:「豬窩」!

    「這書塾到底有多久沒收拾了啊?」我訝異地問。

    「一個月。」還是那個冷冷的聲音答。

    「為什麼一個月都不打掃,不清理?」難道衛夫人家其實很窮,家裡請不起什麼人工?不會的,剛剛一路走過來,路上就碰到好幾個笑瞇瞇打招呼的下人。

    「等你來呀,你不來,誰會掃呢?」小玄子說。

    「我不來就沒人掃了?」我勉強笑了笑。這衛府的僕人們分工都那麼明確,板上釘釘的嗎?只要負責書塾的人沒來,大家就眼睜睜地看著書塾裡垃圾堆齊腳背,也絕不去幫忙打掃。

    衛夫人解釋說:「是他們幾個不讓人來掃啦,說這是留給你的見面禮。」

    原來如此!這樣的見面禮還真是稀罕呢。我苦笑道:「多謝各位少爺的見面禮,桃葉不勝榮幸,這就趕緊收拾去。」

    就算衛夫人不催,我也要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些垃圾清出去,把桌子抹乾淨,不然,連我自己都沒法在裡面待下去。也真虧了那幾個華服少年,千金萬貴的豪門公子,天天住豬窩。

    這一天的上午,就在打掃清洗中度過。等到書房終於窗明几淨時,我已經累得快趴下了。

    我也基本搞清了衛夫人的四位徒弟都叫什麼。白衣的那個叫謝玄,也就是小玄子,字幼度;玄衣的叫郗超,字嘉賓;青衣的叫桓濟,字自清。

    不知道還不打緊,知道了把我嚇一跳。衛夫人收的這幾個徒弟,班底太驚人,陣容也太強大了。簡直一網打盡了大晉的頂級豪門。排名前四的四大家族「王、謝、郗、庾」,他們就佔了其中之三。

    就連剩下的桓濟,家裡沒擠進前四,第五、第六的位子也跑不了。因為他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南郡公桓溫,寫「昔年種柳,依依漢南。而今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那位桓大司馬,母親則是司馬皇室的公主。不過因為他父親英年早逝,家裡現在是哥哥當家,門庭比以前冷落了一些,不如另外三個的家族正如日中天。

    當然,其中最顯赫的,還是王獻之家。時人皆稱的「王與馬,共天下」中的「馬」指的是司馬皇家,「王」,就是指王獻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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