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巨大的院落,從外面看除了大和圍牆高些,好像和其他的倉庫沒什麼不同。因為界町市區地價高漲,很多大商人都把這種佔地廣闊的設施遷到了近郊,往來費不了多少時間卻可以節約大量的金錢。
在第一眼看到這座倉庫時,隨我同來的不少商人都暗自羨慕,這樣一處鬧中取靜的地方自己怎麼之前就沒有找到?且不說三里距離真是不算遠,安全問題也再沒有顧慮。
雖然現在戰亂時代已經結束,但是在各地還是有一些戰敗武士形成的強盜集團在活動,之前不久就曾聽說過東海道上商隊被截殺的事情。近畿附近自然是好的多些,可有備無患總是好的吧!
這座倉庫位於界町之南,西面八里之外是瀨戶內海,南面不遠處就是通往紀伊的官道,這兩個方向都是毫無遮蔽的曠野,即便有居心叵測的傢伙也無法隱藏。
南面兩里之外倒是一片森林和幾座小山,本來看著確實不甚安全,但就是那片樹林裡卻是一支鐵炮部隊的營地,等於免費有了一支守衛。除此之外向南五里還有一支幕府直轄的騎兵部隊,人數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不過等進了這座院子以後,所有人的心裡產生了更大的疑問,究竟是存了一些什麼東西會有如此森嚴的戒備?院套院的設置使我們一行人一連進了三道大門,每層院子之間都是深溝高壘戒備森嚴,觸目所及全是一支支來回游戈的巡邏隊和成行的營房,大致估計一下,至少有五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駐紮在這裡。
這麼分割下來等到了最裡面一層,院子已經不是很大了,但是裡面的建築物卻顯得密密匝匝,有如一座小型的迷宮。大門外隱隱約約的轟鳴聲到這裡已經顯得有些震耳,好像是類似於打鐵時那種實打實的碰撞。
我們首先被此地管理者引進了迎面的一樁大屋,灼人肌膚地熱浪撲面而來。要不是之前就看到了一連串五隻冒著濃煙的煙囪,任誰也不會在這初夏裡有烤火的準備。不過和爐火比起來,更加受到灼靠的只怕還是人心!
貼著靠裡的整整一面牆,摞著如小山般成堆嶄新的銀錠,亮麗的色澤反射著熊熊爐火的光芒,讓每個人地眼睛都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大約有四十個赤身裸體的工人在這裡工作,還有七八個監督的武士在來回走動著。工人們把所有一塊塊銀錠搬下來放在一種特製的古怪鍋裡送入熔爐,待溶化為銀水之後再兌入一定量的銅水。這時大家才注意到。原來在屋角還堆著許多小巧的銅錠,只是無論從各方面講他們都太不起眼了。
「各位大概也看明白了,我為弘揚聖恩穩定物價欲發行新幣!」看著面前一群或猜測猶疑,或恍然大悟的人,我終於微笑著揭開了謎底,同時示意那些工人和武士不必行禮繼續工作。「各位想必也都有體會,我國的幣制和南蠻諸國相去甚遠,就是成色也差異甚大。且不說因為是純銀鑄幣在交易中吃虧,就是在國內流通的磨損量也是靡費巨大,以致在使用舊幣時還需要再次稱重。達不到鑄幣等值這種應有地效果!」
「將軍殿下真是天恩厚德,澤及草木啊!」隨著今井宗久地一聲引領,如潮水般的恭維再次從商人們中間爆發了出來。
「還是不明白啊!」我看著眼前的這些人,失望之中又微微有些得意。
鑄造新幣這種事並不罕見。往往在太平盛世和大亂平復以後,執政者一般都會大量鑄造發行新幣,這樣作不但可以使混亂地物價迅速回平,也可借此提高自己的聲望。
不過這種新幣的發行一般不會取代舊幣,而是在換算中幾種貨幣一同使用。至於銅錢多少年來一直很少變動,是以大明傳來的永樂通寶作為基準。
「高不高明的還不一定,還是看看下面的成品再說吧!」這次我並沒有急於解釋,而是向長束正家示意到下一處去。
其實這間屋子裡的工作還有一個步驟,就是把混合均勻的銀銅混液倒入石製的模範當中,待冷卻後打開模具就形成了一個個李子大小的厚圓餅。
有人專門把這些圓餅收集起來。放到一個大木斗裡,在專門武士地監督下兩個人抬了出去。
我這些人就是跟著這樣的一副挑擔,穿過院子來到了另一幢同樣的屋子前,這回那些參觀者立刻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整座院子震耳欲聾的噪音就是來自這裡。
門被緩緩地打開,裡面的情景使那些原本有了些心裡準備的商人,還是變得目瞪口呆。裡面有二十幾個人和三台古怪的機器正在工作著,正是這種機器發出了巨大而古怪的聲音。從直觀上看,這種機器是一個高高的架子。由底到腰像是一個鐵鑄地櫃子,就是在這個櫃子的面上橫豎佈滿了一些圓孔。
一些工人把那些抬進來的粗糙銀餅一顆一顆放進那些孔裡,接著控制機器的工人鬆開一個把手,架子頂端就有許多鋼柱同時落下來嚴絲合縫地砸在孔中。接著鋼柱再次重新被搖起,那些孔裡的銀餅不知被什麼東西頂了出來,不過卻變成了一種相當精緻的形態。
一些專門的工人手腳麻利地從檯子上撿起這些加工好了的銀餅,盛入一個大托盤捧到當中一個桌子上,圍坐在桌邊的四個武士認真仔細地對每個銀餅進行檢查後,這些銀餅又用紙按每一百個包成卷,(登記後放入屋角一種特製的鐵箱子裡,上鎖、加上封條這才算完成了全部流程。
「看看吧!」我從桌子上拿起幾個完工的銀餅交給面前的幾個商人,他們躬身接過仔細地觀察著。「這些機器是我從南蠻特製而來,而且版式在界町刻制並且已經毀去。這種沖壓法鑄造的錢幣精美細緻,翻砂工藝絕對無法一摸一樣的複製,而且鑄造時按九比一的比例加入黃銅,大大克服了舊式金銀幣磨損嚴重的問題!」
「太好了……真了不起……」隨著樣品在人們手中的傳遞,讚歎之聲此起彼伏。
這些銀幣正面的圖案是是一條盤旋飛舞的雲龍,靠下的邊緣處刻制著「天正十四年」字樣。背面的中心是一個「十六瓣菊」的御徽,左右各有一個小些的「諸星丸」徽記,上圈邊緣的空白處有「幕府正庫」字樣,下圈則是「庫平七錢二分」。
「七錢二分……」不少商人都皺起了眉頭,不明白怎麼制定了這麼個不當不正的份量。不過這些人看我的興致這麼高,自然不敢此時提出來觸我的霉頭。
「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問,這些銀幣還要靠你們發行的市面上去呢!」我自然是看了出來,對著離我較近的津田宗及問到。
「是!這是……這七錢二分……」他一邊看著我的臉色一邊小心地問到。
「津田老闆,你再仔細看看正面的中心位置?」我微笑著像他手上的銀幣指了指。
「正面?」他一愣之下又仔細看了看,果然又有了一些新的發現。在那條雲龍盤繞的正中間,清晰地用隸書扁體陽文刻著「壹圓」兩個字。
其實這兩個字是非常明顯的,只不過因為各人對龍紋的熟悉就沒有再去細看,再說此時因為屋內的噪音,眾人也多多少少受了些影響。
「壹圓?」津田宗及再次困惑地抬起了頭,在他長久的經商過程中並沒有接觸過這個單位。
「我們換個地方!」我把那些銀幣收回來又放回了桌子上,當先走出了這間工作室。
整個工作區域不過就是一座首位嚴密的院子,自然是不可能有太安靜的地方,不過後面還是有一些辦公的場所,好賴是長篇大論的談話也不受影響了。
「大家都看到了,這種新的銀幣標準就叫作『壹圓』!」一坐下來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到,實在是我也不想在這種地方多呆。
「這是我參考了和南蠻商人實際交易的情況,然後作出的決定,目前先參照永樂通寶七百二十文的價值流通,明、後年再陸續發行相對應的十進制銅幣。我的目的是今年在界町使用,三年後推向全國,十年之後成為唯一通行的貨幣!」
「唯……唯一!」不少人大驚失色,作為商人不可能再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只是有些難以相信而已。
日本自古以來發行過很多貨幣,甚至自中國流來的很多貨幣也可以使用,除了各種金銀幣按照重量和成色相互兌換之外,各種銅錢也有一套長久以來自發形成的價值體系。
一種唯一的貨幣是什麼概念?就是說民間所存的銅錢都要退出流通,各種形態的金銀也不再能夠自由兌換。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全天下的財富支配權豈不是……
「請恕小的愚鈍,您的意思是不是……」
「你的理解完全正確,我就是要取消金銀自由流通和各藩的鑄幣權!」還沒等今井宗久的話說完,我就直接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嗡……」面臨這種時刻各人再也顧不得應守的禮節,那些商人們紛紛交頭接耳了起來。
我和恩斯特、長束正家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都對我回以信心十足的目光。「啪、啪!」我舉手拍了兩下,屋裡立時安靜了下來。「關於這種理念我想很多人都不清楚,那麼現在就讓恩斯特先生來講解一下,他和我們當中很多人都是老朋友,講的話應該是可以信賴的。我只需要提醒各位一點:這是個千年難遇的機會,而且這種機會我只提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