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寫書還是戲劇,都會在適當的時候出現一個高潮,只是今天的這個高潮出現的有些奇怪,以致我這個主角還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事到如今我多少也有些明白了,此刻捏在手裡的那張紙就是一份「劇本」。
三個侍從從外面緩緩走了進來,當先兩個並排的人抬著一個大大的立架,上面掛著一副漆黑的鎧甲。因為這件東西此時在這裡出現實在是太顯眼了,所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副鎧甲的式樣相當古樸,近百年來已經沒有人再作這種款式,雖然也看得出來一直保養的不錯,擦拭的也很乾淨,但配飾的陳舊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更有甚者在這副鎧甲的某些部位,為利器所造成的破損清晰可辨。
「這是什麼東西?好像不過是一件古董盔甲嘛!」這恐怕是所有大名此刻不停閃動的年頭了,事情變得越來越是詭異。
古董這東西既可以說是價值千金,也可以說一錢不值,關鍵是要看當時的社會環境和風氣如何。
日本經歷了數百年的戰亂,盔甲和武器這些東西自然是傳下了不少,雖然還是有不少大名把這些東西作為收藏的主要品種,但是價格再高也是有限的。在這個即將決定天下大勢何去何從的時候,拿出這麼一件舊鎧甲來是要幹什麼?
「諸位殿下是天下十數萬武士中的佼佼者,對於鎧甲、武器自然都是內行!」好在竹中半兵衛並沒有讓他們的猜疑保持太久,指著那副鎧甲開始解釋。「這副鎧甲也是傳自四百年前,就是九郎義經殿下最著名的那副『黑葦威童丸』。既然今天天下大名齊會,也正好借此機會把一些問題搞清楚,如有懷疑者盡可以近前仔細檢查,上面製造者和義經殿下的徽記依舊健在,諸位請自行驗證!」
所有人都目光複雜地盯著那幅鎧甲,但並沒有誰真的走過去進行驗證。因為他們都不是傻瓜。既然能夠在這個時候把這件東西推出來,即便是假的也會做得毫無破綻,儘管上去檢查此刻不會有人說什麼,但這種對諸星家明目張膽的侮辱過後肯定會帶來難以想像的後果。
不少人地目光都開始飄移,希冀著別人去冒這個險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可是過了五分鐘也沒有冒出這麼個人來。
「果然不愧是諸星左府殿下啊∼!」小早川隆景無限感慨地長長歎息到,聲音裡似是羨慕又似是有些嫉妒。「九郎義經的這副黑葦威童丸乃是無價之寶,我雖然聞名已久卻沒有想到還能親眼見到。數百年來義經殿下一直被奉為武家楷模,所以今日之會真實全天下武士的幸事。左府殿下居然擁有此寶,所藏只怕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的將軍義輝殿下和信長公吧!」
「對啊!」聽他這麼一解釋,許多人的眼睛全都又亮了起來。
幾乎所有武家都有收集這些武器、鎧甲的習慣,誰手裡有幾件珍品都並不稀奇,幾百年間大大小小的戰亂更大大增加了這種流動性,似乎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如果僅憑這樣地東西就可以作得數的話,那麼手裡攥著平、源、北條、足利甚至天皇用過物品的人可多著呢!
「小早川殿下還真是嚴謹,也足見對左府殿下認真負責的態度!」就在有人準備出言附和小早川隆景的這個時候,竹中半兵衛忽然又說話了。「光憑這副黑葦威童丸。確實說明不了多少問題。但請不要忘了我剛才說得可是『兩件』寶物。既然是小早川殿下提出的這件事,那麼就請您來親自驗證吧!」
這時眾人才突然意識到,剛才進來的是三個侍從。有一個人一直站立在那幅鎧甲的後面,正是因為黑葦威童丸過於吸引人的眼球,所以所有人都把他忽略了。此刻這個侍從走上前來到小早川隆景的面前,將手上地一個木質托盤捧到了他地面前,而木盤上放的是一摞厚厚的紙。
小早川隆景將那些各式各樣新舊不一地紙,細細地、一張一張看了起來。因為他城府極深又是低著頭,周圍「關心」的人一時無法看出他的表情。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富有戲劇性了,一件件難得一見的「證物」紛紛出台。現在所有的焦點又集中在了小早川隆景身上,只是他未免有些太慢了!
看小早川隆景半天沒有反應。只是安心做著自己的工作,竹中半兵衛出言替他解釋道:「這些文稿中最早的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那就是九郎義經殿下的遺書,在結尾部分明確記述了未了之事交託武藏坊弁慶次子地經過。再以後的文稿代代相傳,每一代都詳細記載了本代的重大事件,以及向下傳交的詳細內容。正是因為這份傳承有序的文稿,證明了自九郎義經殿下接受朝廷旨意以來的所有序列,而最後的一份就是居住清州的妙樂齋大師確認一個叫忠兵衛的人……」
竹中半兵衛地話在天下大名面前娓娓道來。不要說別人,就是我自己都被震了個目瞪口呆。沒想到當年的妙樂齋老人還居然有這樣的準備,看來仙芝回去就是為了取這些東西。
那幅名叫黑葦威童丸的鎧甲只是個補充作用,這份文件可實在是力貫千鈞,既然當年後白河法皇責成源義經作為皇室和朝廷的守護,那麼順理成章我也就可以繼承這種身份。雖然這樣的繼承需要現在的天皇確認一下,不過那是太簡單的事情了,關鍵是這個繼承權!最妙的是這份文件中的「守護」地位只說是聚集忠義之士,並沒有一個特定的官職,所以並不需要是直系的後代。
這樣的結果出籠連我都沒有料到,其他人自然沒有心裡準備。一時間和反對的都沒有想好怎樣應對,大名們彼此面面相覷大眼兒瞪著小眼兒。
此刻我的心裡忽然有個奇怪的感覺,當不當得上那個征夷大將軍似乎不那麼重要了!經過這麼多峰迴路轉的變化曲折之後,我想天下的大名一定會變得更加疑神疑鬼,對於諸星家的實力更加琢磨不透。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即便是看到了什麼機會他們也未必敢有所行動,那樣不是至少達到了我的短期目的嗎?
忽然我的餘光掃到了菊亭晴季,他居然還在慢慢悠悠地喝著茶,臉上掛著彌勒佛一樣的笑容。我敢說在此時的大廳裡除了我之外,他一定是最安定的人了,完全不像其他幾個欽差那種誠惶誠恐的樣子。
「真是一隻老狐狸!」我在心裡笑罵了一聲。之前說不明白肯定是他裝出來了,來了個金蟬脫殼,一下子避免了以後不斷關於那份聖旨真真假假的糾紛。在盒子打開之前他就想到了這一點,真是夠賊的!
「確實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辛秘,對於義經流之數百年忠義守護實在令人感佩!」小早川隆景終於完全地看完了那些東西,並親口承認了其真實性。「九郎義經殿下的事跡世代傳承,忠義仁賢世人敬仰。不過也請諸位殿下注意一點,當年朝廷畢竟是把征夷大將軍這個領袖武家的職位授予了賴朝公……」
「如果可以證明源賴朝的這個職位來得並不正當,那麼又將如何說呢?」不等他話落蒲生氏鄉就開始反擊,而且語氣一下子變得咄咄逼人。
「不知蒲生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小早川隆景顯得十分謹慎。
蒲生氏鄉沒有回答,而是又轉向了山科言繼。「請山科閣下再仔細看看,御函裡是不是還有什麼東西?」
「哦?」山科言繼確實沒有注意,也可能是念那份聖旨然後忘記了。此時他低下頭一看,果然裡面還有一份同樣的白絹。「哦,在下疏忽了!」他拿起另一份白絹展開念道:「天行不幸,逆黨橫行……」這又是一份聖旨,還是後白河法皇發給源義經的。
山科言繼的聲音越來越小,其他的人眼睛則是越瞪越大,這份聖旨裡的內容實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在這份聖旨裡後白河法皇直斥源賴朝為逆賊,說他「橫暴無禮小「欺凌皇室」,採用脅迫手段要朝廷封他為征夷大將軍,並要義經聯合籐原秀恆出兵討伐源賴朝。
我的心裡此刻是百感交集,實在是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再看看其他人,也都是楞磕磕的模樣。
這份聖旨實在是太有震撼性了,一旦公諸天下就完全顛覆了數百年來武家傳承的理念。既然第一個征夷大將軍是逆黨,那麼廉倉幕府的執政北條氏自然是逆黨;以撥亂反正為名目開幕的足利氏也是逆黨;引申出來廉倉、室町任命的那些管領、探題、守護自然還是逆黨。對逆黨還能有什麼好說的,普天之下人人得而誅之!
面前的這些傳統大名論起源流,多多少少和廉倉、室町兩朝脫不開關係,那麼他們也就可以被作為清洗的對象。可以想像只要我在朝廷的許可下公佈這份聖旨的話,那麼新的一輪大規模「下克上」必將蜂起,根本不用我來動手。
家臣可以殺戮大名,暴民有理由攻擊武士,這簡直就是一場日本戰國版的「文化大革命」嘛!
「左府殿下!」我還沒有完全想清楚,德川家康已經從左手走出來,走到正中間向我跪了下來。「天下百年動亂,安定的局面來之不易。為了天下蒼生社稷,請您勉為其難就任征夷大將軍吧!」
「我實在是不想這樣就……」我「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請諸星左府殿下以天下蒼生為念!」人群開始從兩側湧出來,在德川家康身後形成了黑壓壓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