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一年(1583)的一月十三日,我回終於回到了京都,然後就是一系列的政令發佈和人事的任命,拜見和接受拜見,那其中的忙碌和操勞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的。
秀清去了常陸,義清也去了九州,之後是新八郎知行越前府中城三十二萬石,我身邊是越發的清冷了。這是多少年努力的結果,可一旦達到卻又令人感到了一絲不切實際的茫然。固然我現在身邊是人潮洶湧,但是每在公務的空隙間還是覺得有些孤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只有到了我這個地步,才會有這樣的心境,別人至少在表面上沒有看出這一點。增田長盛知行近江佐和山城十四萬石;長束正家知行丹波淚田城十二萬七千石;伊木半七知行大和岸田城六萬三千石;石河貞友知行備前高取山城五萬五千石,這些人雖然都也有一些感激留戀的話,但更多的卻是抑止不住的興奮。
亦或是我有些多愁善感了,這幾個人在這邊還是有職司,所以不久之後還會過來。
京都還是京都,朝廷中的公卿雖然前段時間消失了一大批,但是依舊沒有顯得少多少。覲見、拜見、會見、茶會不但一個不少,反而有越來越多的趨勢,這就是現實,一個天下管理者的現實。
就這樣日子一天兩天,十天二十天的過去,我忙忙碌碌地在京都和界町兩地往返。可是一天天公卿和家臣們的事情不但不見減少,剛剛返回領地的大名們或是自己,或是派遣的家臣又來了。
一直到了三月末,事情基本告了一個段落,也就是說管理體制已經基本走上了正軌,我也不用是人不是人的都見了。各種各級的事務都安排了人,雖然還沒有非常正式的名稱和機構,但是基本上算是有了雛形。
這時我心思才塌實下來,認真地考慮一下我和朝廷之間的關係和地位問題。雖然之前不止是公卿。就是天皇我也已經見了好幾次,但是一直還沒有談過任何實質性問題。
就這樣在草長鶯飛的三月末一個下午,我進入皇宮參加了一個小規模地聚會。其實越是這種幾個人的小聚會才越能涉及實質內容,幾百以致上千人的大型茶會多是為了營造一種氣氛,主要是為了給外人看的。
「大納言殿下請用,這是由宮中內人調製的草茶,您來看看味道怎麼樣?」二條晴良白白的眉毛抖動兩下,笑起來好像是個老壽星。
「謝天皇陛下厚賜!」我用雙手端起茶杯。恭恭敬敬地舉至額前,向著御座上的天皇遙遙致意。「為臣常年奔走在外,一向少在君前侍奉。時時自思常感愧疚,更不敢當陛下如此恩寵!」
「愛卿實在是過謙了!」天皇用扇子掩了一下微笑的嘴,古典宮廷式地尖細長音今天聽起來也柔和了許多。「天下之所以結束百年爭端,百姓重享太平之樂,全仗愛卿率一班忠義志士效死拚殺,這個朕和諸位大臣心中都常懷感念。所謂『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愛卿為救民報國而奔忙在外。朕又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呢!」
「為臣惶恐。是在不敢當陛下如此讚譽!」我作出了誠惶誠恐的樣子,表面上的功夫必須作足。
「愛卿不必如此,你對國家的功績必將永載史冊流傳萬世!」天皇一番勉勵之後端起了茶杯。然後非常隱秘地向旁邊投去了一縷目光。
「大納言殿下……殿下……」意識到這時候該自己說話,鷹司秀貞的仗著膽子張開了嘴。可是即便如此他始終不敢抬頭,好像因害怕在躲避著什麼。
「鷹司閣下,有什麼話請不要客氣!」我笑著說到,對他施以鼓勵。
這位鷹司內大臣秀貞殿下,就是之前正親町季秀的四兒子,我一手扶植起來的關白。要說這個孩子還真是老實,真是溫文爾雅,可就是有一個缺點:毫無政治能力!
天下已經安定了,我並不需要關白替我作什麼。只要聽話就好,所以政治能力也就成了一種無關緊要的東西。老實說我絲毫不會因為他的這種表現感到什麼不妥,反而經常有一種輕鬆地感覺。
「是這樣地……」鷹司秀貞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彷彿費了多麼大的勁兒。「諸星殿下的功業世人感歎,朝廷內外莫不敬仰,希望您能夠體諒天下人地心意,接受太政大臣一職輔助朝廷!」
「原來是這件事……」我瞇起眼睛鼻子向上提著,眉頭也一點兒一點兒皺了起來。
這件事很早以前就有人提過,甚至當時我還沒有從關東回來。後來在路上還接到過一份非正式的詔書。根據慣例來講,武家大名在朝廷中的職位,是和他的實力成正比的關係。如果以此類推的話,織田信長最後都被追認了個太政大臣了,已經統一天下的我自然是更加的有這樣的資格。
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並不想混淆武家領袖和首席公卿地身份,儘管從長遠看這兩個身影一定會重合,但是改變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意識也許需要幾代人的時間。
「這樣的恩賜我不能接受,還請陛下一定體恤為臣的心意!」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我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一下子打碎了所有人的希望。
「這……這……」鷹司秀貞看看我又依次看了一遍其他人,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鷹司殿下請您稍待,等我把話說完!」我作出了一副沉重的樣子,阻止了其他的人想要說地話:「我原本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商人,蒙信長太政公不棄得以追隨左右,二十餘年轉戰四方,值今日以有尺寸之功。信長公大業未成而先棄,然在下絲毫不敢有片刻或忘。至今日雖有陛下隆降天恩,然而在下無論如何也不敢與信長太政公比肩!」
「這……這可是……」鷹司秀貞又開始發懵,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或者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其實他應該是知道我是什麼意思的,因為昨天我就讓他的父親正親町季秀把這個意思帶了過去。不過看今天這個架勢他還是沒有搞明白,也不知道究竟是我沒說清楚,他老子沒有傳清楚,還是他自己沒能理解清楚。
「諸星殿下仁德之心更勝古之賢者,老朽實在是感佩至深!」就在我微微感到奇怪而其他人摸不著頭腦的時候,二條晴良忽然又說話了。「諸星殿下能有如此信念,老朽敦請陛下一定要成全。不如就委任諸星殿下進從一位,出任左大臣一職,豈不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不錯、不錯,這真是一個好主意!」天皇立刻恍然大悟地以折扇椎掌,就坡下驢了。
這就是差距,人與人的差距,鷹司秀貞我教都沒有教明白,二條晴良卻僅憑著隻言片語就心領神會了。這樣一個人確實很有用處,年高德劭又沒有任何的實際官職,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就沒有了絲毫強買強賣的意思。只是現在二條晴良年紀實在是太老了,看來我也得加速扶植一下菊亭晴季或者正親町季秀。
「既然如此……為臣就叩謝聖恩了!」我是一個非常隨和的人,既然大家眾口一詞我也就勉為其難了。「安定天下並非是臣一人之功,因此為臣斗膽再請陛下布恩澤於四海!」
「這是完全應該的,有什麼愛卿只管奏來!」天皇雖然說得大量但眉毛卻不自然的抖動了兩下,以為我又要提什麼為難的要求。
「為了表示朝廷對於天下的大名的倚重,為臣想奏請恢復宮門衛護的體制!」說著我從袖子裡,把早就準備好了的一份奏章拿了出來。「為臣提請由池田、大友、島津、尼子、波多野、加賀前田(利家)、佐竹、德川、伊達九家為正,選其嗣子授為『日御禁尉』之職。另選豐後前田(慶次)、毛利、肥前諸星(義清)、長野、竹中、蒲生、越前諸星(新八郎)、最上、長宗我部九家為副,嗣子授為『夜御禁尉』之職。如此十八家各領家臣百人,分晝夜衛護皇宮九門。若尚無嗣子或嗣子年幼,可選親族忠義者暫代,世代罔替永護社稷!」
「愛卿所諫甚好,朕准所請!」天皇見不過是挾持地方大名的一種手段,也就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陛下聖明天下為念,為臣已經整理好了山城御苑兩萬石,請朝廷直接委派重臣管理!」我雖然表現得感激涕零,但實際上不過是付了一筆」小費」。
「愛卿的忠義之心實在是可昭日月!」這回的喜悅不是裝出來的,天皇表示感謝的同時其他人也露出了興奮之色。「還有一件事要聽聽諸星殿下的意見!」說著天皇向身後一招手。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躬身走了過來,先對天皇跪拜,然後又向我行禮。這是一個長相非常文靜的年青人,身上穿著在宮廷裡算是非常樸素的袍服,兩隻眼睛顯得很是有神。
「這是御孫周仁宮,下個月的行戴冠之禮希望愛卿能夠出面主持!」天皇看著我言辭懇切的說到。
我看了看天皇,又看了看這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