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在富士川上面的霧霾終於散去了,同時散去的還有幾個月來籠罩在葛山城東國大名們心頭上的烏雲。這幾個月來的鬱鬱難舒的心境終於展開了,而且是越來越好。
天正十年(1582)的八月是一個很一般的月份,和往年相比似乎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風不是特別輕,雨也不是特別的多,太陽更加不可能比往年更明亮。可很多人並不是這麼想,北條氏政就是這其中的一個,他現在是提提鼻子,覺得空氣裡都瀰漫著淡淡的花香。
「真是一些愚蠢的人哪!」看著滿屋子或是興奮或是躊躇的人們,北條氏政儘管臉上掛著親和的微笑,可心裡卻止不住那種鄙夷的心情。
北條氏政堂堂平家北條氏(儘管很多人把這當成是個笑話,但他自己可是當真的)後人,關八州之太守,今天居然和這些地頭一類的傢伙坐在一起,實在是有失身份。看著這些人他有時真是提不起自己的興致,可是在目前這麼個關鍵的時刻又不得不如此。
「你們這些傢伙就盡情的樂吧!看在你們將要把我送進京都成為征夷大將軍的份上,我就賞賜給你們一份榮華富貴!」想到這裡北條氏政不禁又有些許的遺憾,為什麼當年早雲公領下的「神諭」就只到了父親這一代呢?
據當年北條早雲自己講,在他年輕時參拜三島神捨的當晚,作了一個奇怪的夢:一座大平原上長著兩棵參天的巨大杉木,突然來了一隻老鼠瘋狂地啃噬大樹的根系。老鼠越長越大而杉樹搖搖欲墜,終於在兩聲巨響中轟然倒地,而恰在這時候來了一隻大老虎……
因為北條早雲肖鼠,所以說北條家歷代都把這看成是將取代兩上杉(山內、扇谷),統御整個關東的吉兆,後來確實出於種種原因也算是應驗了。至於說到那隻大老虎,到底是武田信玄(謂:甲斐之虎)還是上杉謙信(原名:長尾景虎)一直沒有定論。不過反正這兩個人現在都已經成為歷史,一切全都不重要了。
「也許是……早雲公的福分不夠,難以看到自己位極人臣的尊貴吧!」北條氏政突然想到了這樣一個理由,心裡也就跟著釋然了。
眼下東北、北陸的大名們已經動了起來,諸星清氏地好日子沒有幾天了,雖然……雖然也許短期內掌握整個天下不是那麼容易,但只要進入了京都也算是不世功業了。對了,就像是足利尊氏那樣!
想到這裡北條氏政下意識地看了看德川家康。這次的事情還多虧有他這麼個由頭,而且在一系列合縱連衡的策略中,他也沒少出錢出人的下力氣。再說這個人憨厚老實又是自己的親家,和原織田地盤裡的各種勢力也都有著交往,以後自己掌握了天下後可以考慮給他個管領什麼的。
「現在北陸的上杉景勝殿下勢如破竹,這裡地諸星清氏只怕也是後繼乏力了!」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北條氏政不斷的遐思,這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青人。「諸星大軍雖然號稱十萬,但是天下徵集只怕後繼乏力。現在他們那些神三鬼四的忍者也不再出來了,只怕此時正琢磨著怎麼逃回京都去呢!」
「幼稚!」雖然沒有出聲而且依舊滿臉笑意,可在心裡北條氏政卻是狠狠地罵了一句。說話的這個人是蘆名家的新任家督蘆名盛隆。雖然這次協作是氏政和這個人第一次見面。但心裡卻給他下了一個只會擺弄些小把戲,志大才疏的傢伙。
作為聯軍的盟主北條氏政不屑於駁斥這種癡言妄語,而且也不好打擊這種狂熱。他希望有一個人能夠先提出正確的觀點。然後再由他去進行引導。
「蘆名殿下所言果然是正理,現在正是全力進擊的好時候!」事情沒有按照北條氏政地預料發展,一個更年輕也更加激進地人跳出了說道:「前日北陸的消息來報:上杉軍已經攻入了越中地界,前田利家根本無力招架!如今我們這裡再這麼遲疑下去,所有好處可就讓上杉殿下佔去了!」
「白癡!」北條氏政的好心情正在一點兒一點兒地被消磨掉,現在他真懷疑怎麼好像天下所有地弱者都聚集到了他身邊。這個人他稍微熟悉一些,是宇都宮家督宇都宮國綱,今年剛剛十六歲。如果說對蘆名盛隆要用腦子壞掉來形容的話,那麼這個宇都宮國綱就是根本沒有腦子。
「我看就應該立刻發兵攻打諸星聯軍,一下子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既然出現了捧場的蘆名盛隆自然是更加興奮。滔滔不絕地發揮了起來。「富士川谷地和蒲原城雖然都落入了聯軍諸星之手,但是我軍佔據北、東兩面山坡不輸地利,狹窄的地域不利於大軍展開,而退卻當中更會造成混亂。我軍只要將諸星軍趕出遠江進入三河,則島津、毛利必生異志!那個時候……」
「兩位殿下說得非常好,都非常有道理!」北條氏政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只得自己出言阻止。「不過偏聽則暗,兼聽則明,我很想再聽聽其他殿下有什麼看法!」
「如果諸位殿下不嫌老朽羅噪。那麼老朽就多說幾句!」裡間義賴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諸星清氏經營西南有年,兼控與南蠻的海貿,要想用三四個月的戰事拖垮他未免不夠現實。上杉殿下在北陸雖然取得了一些勝利,但諸星清氏長子信清所率的援軍也已到達,勝負現在還未可盡知。不過在下也認同剛才蘆名和宇都宮兩位殿下所說的一點,那就是諸星清氏急於結束這一方面的戰事。要做到這一點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取得一次大勝,二就是談和。照在下的淺見那就是諸星清氏明顯想要前者,所謂停止騷擾也是要引我軍冒進,當此關頭我軍應以緊守為要,等北陸那邊見了分曉再說!」
「呼……」北條氏政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心想總算還有幾個明白人。他順便再看看一直正襟危坐地德川家康,把裡間義賴和他一起歸入了可以商量事的群體。
不過……這倒好像也不錯!北條氏政忽然又想到了另一種前景,而且是一種令人欣慰的前景。
近兩年來甲信、近畿、九州一直是戰火不斷,可是關東和東北卻是相對平靜,各地最多也就是一些地域性的領土小衝突。可是這並不是就全都安生了,幾個年老成精的傢伙都死了,上來了一批新人。不過這批人不是經驗不足就乾脆是年齡太小,倒是正方便了北條氏政搓扁捏圓。
「在下也認同裡見殿下的看法,還是應該等上杉殿下在北陸取得了進展再說!」在被北條氏政看了第八眼之後,德川家康終於說話了。「目前以實力上看,諸星清氏親率的這東海一路絕對處於強勢。今天我在這裡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如果是在駿河東部那樣的平原上進行合戰,我們這些人根本沒有一戰之力!」
德川家康地這番話說得有些重,一時間屋裡陷入了沉寂,宇都宮國綱和蘆名盛隆更是面面相覷。北條氏政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與德川家康交換了幾個眼色。
「不過這並不可怕,諸星一軍可戰不可久!」德川家康等了等,又繼續說道:「九州、西國、近畿的諸大名之所以成軍,並不是因為他們多麼待見諸星清氏,只是懾於其強勢不得不為之。一旦時間一長求戰不得,再加上北陸失利的消息傳來,則軍心必亂。諸星清氏如今在京都的基業並不穩固,那時毛利、島津等人也必生異心!」
北條氏政的心理狀態終於恢復到了最高峰,德川家康所說的這些話都是之前他們私下裡溝通過的。諸星清氏不過是個小商人起家的暴發戶,毛利、島津、大友這些人怎麼可能會甘心情願屈居其下呢?只要北陸諸星信清被上杉軍擊敗,那麼他們立刻就會趁亂蜂起爭奪地盤,這個局面最後還不是要靠我來收拾嗎!
「可是……上杉殿下有一定取勝的把握嗎?」佐野宗綱依次看了看所有的人,有些膽怯地說道:「諸星清氏用兵向以詭詐著稱,其子信清想必也不是什麼善類,此番舉兵加上原來北陸前田的兵馬,軍力已經超過了五萬。上杉軍雖說號稱北陸第一強軍,人馬畢竟只有兩萬,實力相差如此懸殊真的有取勝的把握嗎?」
「佐野殿下,您實在是有點兒多慮了吧?」北條氏政終於忍不住了,輕輕瞇起的眼睛裡露出了兩道寒光。「諸星信清不過黃口小兒,怎麼可能對抗得了上杉強軍?哼,當年織田信長和諸星清氏都敗在上杉軍的面前,何況是個第一次領軍的諸星信清?」
「是、是、是,是在下失言了!」佐野宗綱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冒失,腦門上一下子冒出了一層汗珠。
「諸星清氏所率各家精銳被我等拖在了此處,所謂北陸援軍不過是臨時拼湊的疲弱之師罷了!」看場面變得有些僵,德川家康出來圓場了。「現在前田利家已成驚弓之鳥,諸星信清部雖然眾亦不足慮。並且根據我們反覆核實的情報,此次竹中重治留守京都監國,僅僅一個諸星信清又能作出什麼!」
「哦∼!」眾人發出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歎息。
「其實還有一點,現在也可以告訴大家了!」身居主位的北條氏政這時也露出了一種莫測高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