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近畿,真是應了那句話:「幾家歡喜幾家愁!」。不管是喜歡還是愁的,能夠漠視這件事情的還真沒有幾個,不過卻也沒有表現得過於積極的,或者說是大多數人不知該如何表示,尤其是在眼下這個時候。
織田信雄被暗殺於京都,同時安土城被奸細縱火焚燬,這件事在京度、近畿乃至整個天下,造成了極為巨大的震動,這一切都顯示出非常濃厚「陰謀」的味道,聞出這股味道並不需要多麼靈敏的鼻子。
對織田信雄的刺殺行動安排得非常巧妙,之前因為事主有所察覺,所以大大加強了守衛。但這還是沒有能夠防止悲劇的發生,在他從某個公卿家裡密談一夜出來時,被從附近屋頂上冒出來的刺客們用強弓射成了「刺蝟」。
安土城的那場大火更加蹊蹺,幾十個起火點在規模宏大的建築群的各處同時燒起,而且從火勢上來看每一處都事先埋伏下了大量的硝磺之物,沒有事先長時間的準備是絕對不可能佈置下的!可這個問題又來了,誰有能力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佈置這一切呢?這個答案在明眼人心裡,似乎是不再需要證據的。
好在是天可憐見,主天守的火勢比別處略微晚些,而且守衛們也還清醒機靈。在幾位主事的當機立斷之下,三法師殿下被搶救出了安土城,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不過也就是在他們剛剛出城以後,壯麗的主天守就在他們身後轟隆隆地倒塌了。好在是逃過了一場大難,但接下來去哪兒就成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其實本來這也算不上是一個問題,一出安土城,幾個「西邊」過來的奉行執事就提出到京都去,京都是朝廷所在而且織田信雄也在那裡,別人似乎也提不出什麼更好的方案。可事有意外,還沒走出幾步就傳來了織田信雄的死訊。在這種情況下以山內一豐為首的幾個。信忠、信雄當初的舊人堅決一步也不再往西去,甚至不惜當場白刃相向。西邊的那幾個人此刻也搞不清楚是個怎樣地狀況,這樣也就不好貿然翻臉,只能隨著他們一路向東走。
等「猴子」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快出了近江地界,雖然連派來七八批人去追,可反而更加重了山內一豐等人的懷疑。一晝夜不停的急趕,終於在第二天上午來到了歧埠城。雖然織田信雄死了可畢竟這裡還有一大批家臣和軍隊,這才讓山內一豐等人稍稍放下了心。至於「猴子」安排在三法師手下的那些人,反而給全部監控了起來。
京都掌握在「猴子」的手中,儘管出事的時候他並不在京都,但這也無法消除人們對他的懷疑。原本就有他逼迫織田信雄返回歧埠,並企圖挾持三法師到姬路的種種傳言,現在這種說法更加甚囂塵上,據說是從某個織田信雄最後接觸地公卿家下人那裡傳出來的。
織田家的舊臣們人心惶惶,基本上都向歧埠的三法師發去了慰問的信函,但真正趕過去拜見的人卻沒有幾個。儘管濃尾地區不僅是織田起家的大本營。也是織田信忠生前的領地。有同樣多的信件發往姬路城羽柴秀吉處,但是多的是詢問情況,並沒有誰發出嚴厲地指責。
我在界町和家人團聚在一起。對於分別在京都和安土所發生地事情表現和其他人一樣,村井貞勝帶著貴重的禮物前往歧埠向三法師問安,蒲生氏鄉趕去姬路表達了我對此次事件的關注。
儘管我地表現「正常」得不能在正常了,但別人對我的態度卻總是那麼超乎尋常的鄭重。蒲生氏鄉在天正九年(1581)的八月二十七日自京都返回,隨行的還有兩個客人。
「我只是讓你到羽柴殿下那裡問候一下,可你怎麼卻跑到京都去了?」我緊緊皺著眉頭對蒲生氏鄉說到,語氣裡帶著深深的責備。「織田家面臨如此困境,羽柴殿下身為僅存的執行家老,此刻正是千鈞重擔負於一身,扶危定傾繫於一念。我們幫助唯恐不及。你怎麼能去給他找麻煩呢?我讓你到姬路的本意,是看看我們有什麼可以替他效勞的地方。你這倒好,一路跟到京都去指手畫腳,要叫他人作何感想?又叫羽柴殿下如何放手理事?」
「是,在下魯莽草率了!」在我的指責下蒲生氏鄉雖然不得不承認了「錯誤」,但心裡還是感到非常委屈。「在下到達姬路時羽柴殿下正要登程,匆匆談了幾句未及講清,他就要我同赴京都處理善後。在下原本也是不想去地,但是羽柴殿下一再要求在下……」
「住口!」聽到他的辯解之辭我更加生氣。
手中緊攥著的折扇在矮几上啪地解髓了一下。「羽柴殿下全權裁度織田家大事,不僅是右大將殿下(信雄)生前首肯的,也是全體織田重臣一致公認的。你只是作為我的與力,甚至連參加重臣聯席會議的資格都沒有,憑什麼去參與這樣的大事?要叫那些別有居心的人看在眼裡,豈不是又要懷疑我織田家產生分裂了嗎?」
蒲生氏鄉低下頭不再說話了,因為看不見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認識到了錯誤。不過我地這番訓斥令邊上的兩個客人有些坐立不安,見冷了場不能再不說話了。
「諸星殿下的一番忠勉謙遜之心在下可以理解,但這話說得卻是有些過了!」中納言烏丸光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那裡低頭不語的蒲生氏鄉,說了話卻又有些緊張。「自去年織田太政卿罹難之後,本已趨於安定的天下又重新產生了動亂的根芽。諸星殿下與羽柴殿下同是朝廷倚重的武家重臣,自然就不該再分什麼彼此,蒲生殿下的行為照在下看實在是沒有什麼不妥之處。現在朝廷正是需要殿下盡忠的時候,難道……您認為個人的名聲比朝廷的安危還要重要嗎?」他好不容易說完了這番話,中途還緊張地擦了兩回汗。
朝廷對武家的恐懼由來已久,儘管自認為出身高貴的他們可能把武士都看作是一些鄉巴佬,但畢竟這些鄉巴佬都拿著刀呢!可這個烏丸光宣還是必須對我這個武家領袖說這些話,其間他還看了另外一個同來者三次。
「烏丸閣下言重了……言重了!哼、哼!」我勉強地算是給了他一個面子,後面的兩聲笑更像是牙疼。
「諸星殿下,不知……不知道您下面有什麼打算?」烏丸光宣的腦袋上汗出的更多,看得出來他本身是不敢問的,但肯定是受到了什麼壓力。
「我剛剛從九州回來,身體……咳、咳,也不是很得意,所以想休息一段時間!」我捶了捶胸口後說到。「我想暫時在界町住上幾天,一來是和家人團聚,二來也是為了休養身體。自去年討伐武田接著又是平定松永的叛亂,部下也沒有得到太好的休整。現在趁著這個機會,是該到讓家臣們放鬆一下的時候了!」
「諸星殿下此言差矣!」另一個訪客聽到這話果然坐不住了,他就是羽柴秀吉的使者仙石秀久。「諸星殿下是織田家的腦股之臣,又是制衡天下的正道力量,怎麼可以如此輕慢呢?」說到這裡他突然意識到並沒有資格這樣對我說話,急忙又把話往回拉。「臨來之時鄙主公一再叮囑,務必請諸星殿下進京與他共商大計。這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還望諸星殿下切勿推辭!」
我捋著手中的折扇,低頭沉吟了良久。屋裡的時鐘滴滴答答地響著,所有人都緊張地注視著我,連蒲生氏鄉都抬起了頭。
「羽柴殿下真是這麼說的嗎?」好半天後我才問出了這句話。
「當然是千真萬確的,如果不是實在脫不開身鄙主公就親自來了!」仙石秀久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證到。
「羽柴殿下……想差了!」我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聲音裡帶著無盡的痛苦。
「諸星殿下,這又是如何說?」仙石秀久一下子被我說蒙了。
「京都需要的是我這萬把人馬嗎?我看這種看法是大大的錯誤!」我平靜了一下,然後娓娓說道:「當今織田家之強,舉天下所莫敵,但今天出現了這種局面,難道是因為實力還不夠強嗎?以我一點兒不成熟的愚見,織田家缺乏的是上下一心的信念。羽柴殿下我還是瞭解的,多少年忠貞勤勉為織田家盡心竭力,我相信他能夠處理好織田家眼下的危局,就不需要我再去多嘴了。一旦我到了京都,某些人說不定又會推波助瀾的製造新的混亂。與其出現這種情況,還不如讓我在這裡給他一份默默的!」
「諸星殿下您……您真是……唉!」烏丸光宣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我這番活所感動,低下頭去用寬大的袍袖在臉上不停地擦著,肩膀還一抽一抽地顫動。
「這個……這個……」仙石秀久的臉上瞬間閃過迷惑的神情,似乎遇到了什麼天大的難題。不過不管是真聰明也好,小聰明也罷,他腦子裡還是具備一點的,很快地就換上了一副誠摯惋惜的面貌。「難道您就真的坐視這種局面也不進京嗎?鄙主公可是……」他停在了這裡,沒有說明究竟「可是」什麼。
「那倒也未必!」我忽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