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的中部地區,初冬是個利於旅行的季節,這時已經不再會有霏霏的淫雨,而雪通常也不會這麼早就將下來。凋敝的草木和收割後的農田,或許景色不太容易被人所喜,但只要你懂的欣賞,說必定還會在心頭引起另一番滋味呢!
天正八年(1580)的十一月三十日的拂曉,天基本還是黑著,我就已經起身洗漱完畢,正在房間裡用著早餐。阿雪和鶯則是在我身邊收拾著屋子,儘管只是住了一天,但還是有很多零碎的東西。
「主公!」櫻井佐吉在外面扣門。
「進來!」我答應了一聲,然後低頭繼續吃著我的早餐。「隊列已經整頓好了嗎?」我頭也不抬地問到。
「所有人都已經在外面待命,隨時聽候主公的命令上路!」他已經穿好了全套的盔甲和裝備,看來確實是所有人都在等我了。
「嗯!」我點了點頭,這種事確實是不應該再出差錯的。「我們馬上就走,你可以命人先去清州報信了!」我吩咐到。
「是!只是……」櫻井佐吉遲疑了一下,事到臨頭他又有些猶豫。「貞友剛才出去走了一趟,他讓我來請示主公:是否可以等到天大亮了再成行?」
「嗯?」我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難道是真的有人想向我動手了?在如此微妙的情況下並非沒有這個可能,但是如果路上有埋伏忍者也早就應該來報了。
「是外面下了很重的霜,道路變得有些濕滑!」他立刻向我解釋到。
「哦?」我從桌邊站了起來,來到窗前伸手推開。一股濃重的寒意撲面而來,激得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外面果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屋頂、地面、樹木,以及由大門望出去的原野,全都在一色中朦朦朧朧分不出了界限。院子裡我的車隊確實都已套上了轅馬,整裝待發的騎士們環繞在它們四周各自牽著自己的座騎。
「這點霜凍不算什麼。我們按時出發!」我稍加思索就走回來對櫻井佐吉說到,雖然貪圖享受可好歹我還是個武將。
「是!」櫻井佐吉答應了一聲退了出去,既然我作出了決定他們只能無條件執行。
「但願這次清州的會議中出現地,也只是這樣一些小毛病就好了!」我又扭過頭從敞開的窗子裡望了出去,並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裡是伊勢小木江城西面不遠的一個客棧,我正在趕往清州的路上。
清州的會議最終確定了下來,這是略微傾向柴田一方的決定,但是又沒有觸及「猴子」的底線。既然是此舉受到了中下級尾張、美濃籍武士的普遍認可。那他也不好表示反對。
既然不能反對那麼就索性掌握主動,在這件事情上「猴子」表現出了絲毫不下於柴田勝家地熱情。兩個人前後腳地趕回了尾張,看來是想抓緊時間佈置一番了。需要說明的一點是:織田信長父子死後,人心惶惶之下有不少人都回到了尾張和美濃,和那些發跡了的城主不同,他們並沒有在近畿各地得到什麼土地,根基還是在自己的家鄉。儘管單擺浮擱他們誰也沒有太大的力量,但是加在一起就不可忽視了。
我雖然沒有他們那麼著急,但是太晚了也不好,現在這個形勢下我並不想引起什麼人的猜測。任何地方我都是不想出頭的。本已和丹羽長秀約好了行期。可又被近衛前久挽留了兩天,其實我也知道,他是怕我一旦離開。答應運往京都的那20萬石糧食會出現變化。
其實他也是多心,這批糧食在我與松永久秀僵持期間,就已經運到了界町。之後的事情是因為羽柴和柴田兩路大軍鉗制京都,我擔心發生其他的什麼事才暫緩執行。從朝鮮運糧回來地船隻正在陸續到港,雖說緩解整個近畿地問題還需要一段時間,但京都卻無需有什麼擔心,誰有粉不抹在臉上呢!
看來到清州的時間是一定會晚了,但卻已經有不少消息傳來,眼下那裡的形勢可以稱得上是風雲際會,比當年織田信長在那裡時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人來地不少也並沒有打起來。但是緊張的氣氛卻日益濃重。
「不知道丹羽長秀這幾天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又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我擦擦嘴走向門口。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混亂從那扇打開的窗子裡傳來,聽聲音好像是一些人在彼此詢問打聽著什麼。雖然聲音不大但彼此的語速都非常快,而且是有許多的人同時在說。
「稟報主公,池田殿下求見!」就在我想出聲詢問時,櫻井佐吉已經在外面通報到。
「有請!」我把伸到一半的腳踏下,急忙向著門外迎去。
我和池田恆興並來一道同行,這天還黑著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唉呦!」門被拉開池田恆興卻已經面對面貼在了門口,我們兩個人險些撞著。
「你來了還說什麼『求見』。實在是太見外了!」我把他引進了屋內,鶯和阿雪簡單地行了個禮就退了出去。我們兩個人地關係在一些細節上已經不需要避諱,何況這還是在旅途之中。
「那是你的侍從篡改了我的話,我原來說的是『去看看那廝起來了沒有』」他毫不客氣地咕咚坐在了小桌前,隨手把我吃剩的早餐抓起來就往嘴裡塞。他的衣甲因冰霜的沾染顯得濕漉漉的,臉色也因冰冷而變得有些蒼白,看樣子是連夜趕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路。
「你這是怎麼了,近畿地災荒不至於讓你也餓著吧!」已經有一段日子我們兩個沒有通信了,乍一看他這個樣子還是真的嚇了我一跳。
「還不是為了追你,我從京都趕到這裡可……可只用了一天!」四分之一個飯團因為受到輕視而小小報復了一下,在通過他的咽喉時稍稍滯留了片刻。
「追我?你沒事追我幹什麼!」看這個樣子是沒辦法馬上啟程了,我向還站在門外的櫻井佐吉作了個手勢。
他躬了一下身,然後從外面把門拉上。
「不追上你說不定這次清州的會議就會把我甩下,到時候只怕我連哭都來不及了!」他此刻嘴動的頻率相當快,不過還是可以聽出語氣裡卻帶著一股明顯的怨氣。
「這話怎麼說?前兩天我和丹羽殿下都給你去過信,你的反應不是不太積極嗎!」我雖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但是明顯地感覺這裡面有了誤會。這個「疙瘩」可得及時解開,不然就有可能在關鍵時刻出大問題。
「開始我確實沒有太當一回事,認為只有抓在手裡才能算是自己的!」池田恆興依舊低著頭自顧自地忙碌著,但是速度已經慢了下來,注意力更多的已經轉回到說話上面。「……『猴子』這個傢伙可真不是個東西,他現在是鐵了心想來和我搶地盤了!前幾天他說是響應丹羽長秀和你的倡議退兵,可實際上退到攝津後分三路隱隱對我的石山御住城形成了合圍之勢。幸虧我留了一個心眼兒,沒有答應他們入城、借糧這些借口,不然一定會為他所乘。想打我石山御住城的主意,簡直是癡心妄想……」他越說越氣憤,開始還是邊吃邊說,到了後來可能是吃飽了,乾脆將桌子一推衝我嚷嚷了起來。
我雖然臉上的表情是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心裡卻在一個勁兒的叫苦。這可以說是一個「死結」所在,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把清州會議引向萬劫不復的地步。
之前我池田恆興果斷拿下石山御住城,就是為了在這一方向上鉗制「猴子」的動作,為京都造就一個均衡的形勢。「猴子」這個人是有決斷的,加上手下一班比我差不了多少的文臣武將,在當時的情況下極有可能把歷史上的過程再重演一遍。所以說當時我的這個作法,還是不錯的!
可事情總是在不斷發展變化著的,為了今後一段時間織田中央政權的平衡,要讓「猴子」和柴田勝家的實力大致相當,那麼攝津交給「猴子」就是最合適的,最符合我眼下利益的佈置。
我已經表示出了無意中樞的打算,「猴子」則不可能放棄這樣一個機會,為了今後能夠進一步把手伸向京都和安土,他一定會強烈地要求攝津的地盤,只怕這也是他在清州會議上的底線了!
可池田恆興就能輕易打法嗎?他可是我這一系中最核心的團結力量,弄不好可是要傷一大批人心的。從他剛才的話裡我只少聽到了七個「我的石山御住城」,由此可見他對攝津的執著有多麼強烈。左思右想之下,我真是陷入了兩難之間。
「喂,我說話你聽到沒有啊?」看我半天只是坐在那裡發愣,池田恆興忍不住推了一下。
「你的話我自然是聽到了,只是我沒什麼好說的!」我苦笑了一下,他的話我還是真沒完全聽清,不過想來也就是些罵「猴子」不仁不義的話。
「說起來當初都是兄弟……」
「兄弟?你可真是太天真了!」池田恆興嘿嘿冷笑了兩聲,接著磨牙的咯咯聲就從他的嘴裡響了起來。「這麼多年了你難道沒看出來,他這個傢伙可是對誰都下得去手的!對付他只有一個辦法……」他忽然抬頭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我問道:「要是我和『猴子』兵戎相見,你能借給我多少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