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也想的不很充分,但是還想盡最後一絲力量!」說完這番話他好似耗盡了全部的力氣,閉上眼睛喘息了很久。「主公以為,織田大殿是個什麼樣的人!」
「若論主公……」我微微想了一下,但是真不知道說什麼好。自問我還是比較瞭解他的,可是又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主公可以說是個世所罕見的梟雄之材,奇思妙想人所不及。我這並不是說他文武無敵,恰恰相反,在這兩方面勝過他的人不在少數,我指得是他不拘一格敢為天下先的行事作風!面對強大的敵人時他也害怕,比如說武田信玄,但他依舊採取積極主動的戰略與其抗衡。在他心裡也許沒有什麼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站到了今天的這個位置上!」在長野業正面前我沒有必要隱瞞什麼,也不想刻意貶低織田信長。
「主公說得不錯,織田大殿確實是這樣一個人!」長野業正陷入枕頭的頭顱微微顫動了一下,可是是想點一點。「但大殿這個人的缺點和優點同樣明顯,他的眼睛只看得到和他同樣級別的人物。殊不知世界上許多大事的最終走向都是決定於小人物,忽視這樣的人往往會是致命的錯誤!」長長地換了一口氣後他繼續說道:「織田大殿竭盡心力對付天下的英雄,他們一個個倒下後大殿最終站上了權力的頂峰!因為大殿的眼睛裡沒有小人,認為他們的能量微不足道,因此在他腳下的陰影裡就躲藏、聚集起了無數的小人……」
我看著長野業正那蒼老的臉上浮動的神采,忽然聯想到了一截最後燃燒著的木炭。
「大殿的那個位置實在是太誘人了,任何稍有野心的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長野業正的聲音變得有些乾澀,我急忙到了半杯水給他餵了下去。「多謝主公……」他感動地看了我一眼。「小人未必就沒有野心,而且往往會更大。織田大殿的狂妄在擊敗眾多的英雄後,變得無可限制的膨脹了起來,對於那些小人物也更加不放在眼裡。老臣今日在此斷言,織田大殿不久必死於宵小之手!」
「那然後呢?」我下意識地失了一下神,茫然無知的問到。關於織田信長的結局我也有所預感,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會向什麼方向發展,明智光秀髮動本能寺之變的可能在各個方面都變得微乎其微,那麼究竟什麼地方會出現一顆「炸彈」呢?
「具體的老臣也說不清楚,總之該來的總會到來!」長野業正好像並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不知是不是也在下意識地輕視「小人」。「我剛才說了小人並不止有一個,這個不動手那個也會動手,所以這並不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就像是陰天下雨一樣無法控制!」
「那您說我該怎麼辦呢?」他的話令我有些無所適從,如此看來這件事豈非無法避免了。
「小人之所以是小人,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他們總是希冀陰謀的得逞,而不去體味天下大勢而為!」長野業正臉上的微笑更加濃重了,好像在笑那許許多多並不在面前的人。「他們會認為,只要除掉了織田內府一人,自己就會有取而代之的機會,至少也將使天下的動亂延續下去。殊不知天下四海已經走到了該平定的時候,就算沒了織田內府也會有別人再擎起這面大旗。儘管織田內府由於重重性格上的缺陷恐怕沒有辦法作這個人,但是這個人一定會是繼承他事業的人,而非他的敵人。主公,要作這個繼承織田事業的人哪!」
「那我要怎麼作呢?」他的話好像在我面前撐起了一幅圖畫,可以且又都是那樣的模模糊糊。
「主公您是麼都不用作,機會自然會出現在您的面前!」他又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可能是真的有些累了。「機會會出現,但是如何出現,在什麼地方出現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知道這是一定會出現的,主公只要抓住就可以了!」
我感到一陣陣的迷茫,他的話說得我更加似是而非。一件大事就要發生了,可我還沒有作好完全的準備。
「一點兒實際的建議都沒有提出,這樣好像在主公面前實在說不過去!」長野業正奮力想要撐起身子,但感覺有些力不從心。我急忙湊上去,把他扶住。「那裡,最下面的抽屜裡!有兩個信封,請主公拿給老臣!」他指著牆角的一個小櫃子說到。
我把他的身體放回到榻上,走向那個牆角的小櫃。其實說是櫃子還不如說是書匣,僅僅只有上中下三個抽屜,立在牆角一般人都注意不到。東西非常好找,最下面的抽屜裡只有這兩個信封。「是這個嗎?」我把信封遞向他的面前。
「就是這個,是老臣向主公提出的最後建言!」長野業正並沒有去接那兩個信封,而是安心地躺下欣慰的看著我。「老臣德微材薄再無餘力呈奉主公,對於今後天下的走向也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只是有兩件事我思考了很久,這才斗膽向主公提出建議。這是在一個月前寫成的,沒想到還能親自交到主公手裡!」
我把兩個信封拿到眼前,這才注意到上面各有一行小字。屋裡燃著好幾支大蠟燭,所以看得非常清楚。「東國之憑屬真田……天下亂源在德川!」我用極小的聲音分別念了出來。
「這就是我想向主公提出的建議,詳細步驟都寫在裡面!」長野業正臉上的笑意更濃,似乎剛剛完成了一項傑作的藝術家。「真田家是在北信濃及上野一帶非常有影響的豪族,他們會全力輔助懂得他們價值的人,當年真田幸隆脫離豪族聯盟投向武田,老臣還曾親自送了他一程。武田家的敗亡已經無可逆轉,是到了真田家重新選擇的時候了。只要主公抓住這一股力量,將來就足以牽制在東北、關東、東海道東部、北陸道北部的全部敵對勢力,使他們無法放心大膽地向近畿進發!」
「真田家真的有如此大的能量嗎?」我猶猶豫豫疑疑惑惑地問到。雖然知道史書上記載的一些真田家的事跡,但他們畢竟只是一個地方豪族,照長野業正的說法,那幾乎是囊括了真個上杉、武田、北條的領地而且更多。
「老臣的意思不是壓制,而是制約!」長野業正看了看我手上的信封,然後指出了我的誤解之處。「對於真田家要盡可能的重用,但卻不必過度的封賞,使他們成為五十萬石以上的大藩,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但請相信這些『山猴子』的生存能力,即便是面對十數萬的大軍,也未必能把他們在群山之中的根基徹底剷除,稍有放鬆還會破土出芽。有這樣一顆忠於主公的『釘子』紮在那裡,誰還能毫無顧忌的向西而來呢!」
「啊……」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時也想起了史書上德川秀忠那遲來的三萬大軍。
「那您看德川……」我把手中的另一個信封翻到了上面。
「德川家康啊……那可是個真正有意思的人!」長野業正更加歡樂地笑了起來。「天下是一隻桌子,但卻是有一條腿短了一截,使這張桌子搖搖晃晃,就好像是這亂世。織田內府就如一隻沉重的大鼎,放在這張桌子上使它穩定了下來。要問為什麼會這樣,那是因為短了的那條腿下面墊著德川家康殿下,一隻足以負重的烏龜。他的存在讓這張桌子平穩了下來,但這也是身上重壓的結果。要是一旦那只鼎鬆動了,這只烏龜又會重新爬動使桌子傾覆。如果有朝一日主公成為了桌子上的那只鼎,雖然替換掉這只烏龜不一定是個好主意,但也千萬不要忽略了應該給他的重壓!」
「哦……」這可是個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比喻,在他心裡居然已經把德川家康看得如此透徹。不錯!那就是一隻烏龜,但並不是誰都壓得住的烏龜。我低頭又看了看手裡的那個信封,那裡面應該是一塊永遠壓住烏龜的巨大「石碑」。
「好了!老臣言盡於此,主公請回吧!」片刻之後長野業正把手收了回去,灰暗再次整個籠罩了他的臉頰。
「老師……」我沒想到他會下逐客令,不禁愣了一下。
「猛虎應該死於深山之中,而不是人的眼前!」長野業正一度睜大的眼睛再次閉上,似乎整個房間的光線也隨之暗淡了下來。「老臣想再積攢些氣力,多等些時候,有些事情我還沒有看到呢!」
緩緩走向了門口,慢慢拉開了門。外面站著長野業盛和幾個醫生、下人,隨著門開他們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投向了我。「老師……保重啊!」我緩緩說到。
「主公請放心,見不到武田家覆滅臣死不了!」長野業正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清晰地從身後傳來。
「嗯!」我邁步走出了門,沒有再次轉身。醫生和下人進了屋門再次被拉上,長野業盛無言地陪我向大門走去。
大門外我的親衛隊已經重新整裝待發,我的戰馬也被拉在了面前。我搬鞍認蹬跨上了馬背,伸手摸了摸懷中的那兩封信,它們使我的心堅定了起來,就向東方正在緩緩升起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