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的天正五年(1577)終於過去了,近畿又恢復了安詳寧靜的氛圍,在織田內大臣信長殿下的治理下,彷彿長達百年的戰國亂世不過是南柯一夢,一切都是那樣的虛無飄渺。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對於戰爭的談論已經僅限於茶餘飯後,切膚的傷痛似乎都已經痊癒了。在這一年裡發生了很多的事情,至今想來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首先是上杉謙信上洛途中客死異鄉,身後留下了壯志未酬的遺憾和紛亂的繼承權問題;上杉景勝在山窮水盡的絕境中用一萬兩黃金的代價,買來了武田勝賴的援軍,致使對手景虎在短短幾天內就從勝利者的寶座上摔了下來,落了個兵敗自刃的下場;為了弟弟景虎之死北條氏政和妹夫勝賴了翻臉,並且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織田信長以強大勢力壓服了近畿的叛亂,傲視寰宇似乎再無對手,因而對外部處置顯出了難得的寬容,好像進一步整頓內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佐久間信盛、佐佐成政和林通勝被追放了!這難道是千古盛事到來前的先兆,似乎從此就可以天下太平了,但我知道一切都沒有這麼簡單,在最後定局之前很多勢力並不甘心就這樣退出歷史舞台。
我現在可以安心著手四國的事了,松永久秀不得不老實幾天。他的實力現在被大大削弱了,不但土地減少還多了個老冤家——筒井順慶在時刻看著他!
在這件事裡我耍了個小小的花招,大和郡山城陷落的五天前我就給織田信長送去了一份公文,裡面我對筒井順慶大力稱讚,說他在大和郡山城戰役中英勇作戰、身先士卒,如沒有他決不可能取得這樣的勝利……諸如此類的這些內容,好像沒了這位筒井殿下地球就不轉了一樣!
織田信長看到有這樣一位「能幹」的忠臣自然高興,加上筒井順慶自己在安土該花的力氣也都花到了,甚至織田信忠也為他說了話,所以很痛快地就把大和郡山城的5萬石土地給了他。
可是如果仔細翻遍全文,也無法找到「大和郡山城已經被攻克」這句話,所有關於這個概念的形成都是引申暗示的作用。因為這樣織田信長一馬虎就來了個想當然,同樣因為這樣我利用松永久秀的多疑來了個時間差。事後織田信長自然明白了過來,但他肯定也不會承認自己有錯誤,像上次「上月城事件」一樣哈哈一笑了事。
我現在已經基本可以確定,織田信長在松永、筒井這樣他根本看不上眼的問題上,是懷有一種逗蟋蟀一樣的娛樂心情。至於說到我,他可能在猜想是受了筒井順慶什麼好處。這不奇怪,這件事裡自始至終也沒有我的什麼直接利益。
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新年,絕大多數家臣都見到了面,安土城和京都也順道一併走了一趟,無外是送禮和收禮、拜望和接受拜望。地位高了的人一些推不開的俗事也就多了,忙忙碌碌也就過了幾個月。其實織田信長更忙,眼瞅著新年就要接上五月節了,不過看起來他倒是顯得很是受用。
三月初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消息,因而加快了四國戰事的準備,而且新年時長宗我部元親的使者也過來向我拜年,催促的意思已經表現得相當明白。是啊!不能再拖了,四月裡各處籌集來的兵馬開始向岸和田城集中,五月初我蒞臨淡路洲本城視察水軍情形。
我獨自坐在一間靜室裡喝著茶,眼睛卻不斷掃視著面前的一架屏風,上面繪製的是四國和其周邊島嶼的地圖,內容相當詳細完整。
「主公!」後籐又兵衛的聲音出現在門外。「九鬼嘉隆殿下來了,請求晉見!」
「請他進來吧!」我沒有親自去開門,只是從矮几下的盒子裡又拿出了一套茶杯。
「予州殿下,實在是失禮了!」九鬼家隆進來的時候茶已經倒好了,他的膚色比較黑因而臉紅也不太顯。「沒能一直在這裡迎候您的大駕實在是抱歉,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
「這不是什麼大事,請不要往心裡去!再說這件事本身也沒有你的責任……」我向邊上側了側身,以便不分主次處在和九鬼嘉隆並排的位置上。「我只是命令熊野水軍的人員、船隻向淡路集中,但並沒有發出作戰預備或者召開會議的指示。在你已經做得非常好,集中嘛……本來就是要逐步進行的!」
「也就是予州殿下您啊!」這個經歷了大海與政治雙重風浪磨礪的中年海賊,從心底裡發出了一聲深深的歎息。「要在別的人眼裡,這至少也是個大不敬。就算當面不說什麼,從此『小鞋』只怕也是不斷了。丹羽殿下或許也沒什麼,要是趕上羽柴或者柴田殿下……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斗膽放肆了!」
「別人的事情,且不去管他!」我大度地揮揮手,有如趕走一隻討厭的蒼蠅。「是剛下船嗎?我也沒聽說你要回來!」
「是,是剛下船!」他點了點頭。「大部分的人員船隻都已經趕了過來,只是我臨時又回了一趟志摩。其實神谷大人已經通知了您要來,我本來算計著能夠……」
「又不是正式的行動,接不接我無關緊要!」我不在意地安慰到,同時也知道以他的為人不可能誠心給我甩臉子。「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要是來不及的話你可以再忙一段,反正一個月內……」
「多謝您的好意,該處裡的事情已經妥貼了!」怕我不相信他又解釋道:「我的一個族叔去世了,不得不趕回去處理一下。他也是我們這一族最老的長者,在整個熊野諸水軍中也具有首屈一指的威望!」
「這樣的事誰將來都躲不過,節哀順便吧!」既然能讓九鬼家隆這麼急著趕回去,想來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過九鬼家到底算不上多麼了不起的勢力,所以並沒有聽到過什麼消息。
「是啊!當年我兄長戰死全族逃難,多虧了……」可能是因為到了一定年齡,九鬼家隆也有些受世態炎涼的影響,也是我給他的感覺比較輕鬆,他脫口絮叨起了一些這些年來的感觸。
我非常理解他的感受,這些年來也見過了不少這樣的人,所謂的強勢人物得意時或許意氣風發,一旦老境頹唐還遠不及一般的平常人。雖然九鬼嘉隆還沒有到稱「老」的地步,但一旦過了中年依舊與權力頂峰無緣時,那麼離「老」也就差不多了!
「……兩年前整合熊野水軍時,這位叔父還曾多方奔走出過大力!不想這麼短的時間就……唔!」九鬼嘉隆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您看我一下子變得這麼嘮叨,實在是讓您見笑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什麼!這不過是人之常情……」我理解地笑了笑,同時感到窗外的太陽變得有些昏黃。「無論多麼了不起的人也免不了會有這一天,再說……你聽說了嗎?三好長逸已經死了!」
「我剛聽說,但據說是兩個月以前的事!」他肯定的點了點頭,看來消息的來源也是相當的確切。「殿下您可真是鴻運高照,剛要進攻四國頭號阻礙就死了!」
「我正是因為得到了這個消息,才下令加緊進攻準備的!」我笑瞇瞇地說到,同時自我感覺也真是不一般。「當年的『三好四兄弟』可真是風光無限,放眼天下誰又入得了他們的眼內?曾幾何時,數年之內三好長慶他們兄弟幾個先後隕命,大好的基業也就嘩啦啦傾倒下來了!」
「『三好三人眾』也算可以了,怎麼說他們也殺掉了一個將軍!」九鬼家隆搖著頭歎了一口氣,說不出是惋惜還是慶幸。「這幾年來雖說三好家的主要勢力被您趕出了近畿,但這三個人卻沒有斷了來和泉、攝津、播磨等地騷擾。在您來說可能他們算不了什麼,但其他人可未必能有這麼輕鬆。我和他們打過幾次仗,感覺非常的不容易!」
「嗯!」我哼了一聲表示認可,但這個標準既不是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也不是我。我本人雖然並不怎麼樣,但一來手下的能人不少,二來部隊的裝備好。「其實三好長慶死後,並沒有太有資歷和威望的人接上來。『三好三人眾』之所以能夠控制大權,也不是憑借的眾望所歸,而是靠得鐵碗手段!」我端起茶杯但沒有喝,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我不否認他們是一片丹心,但是這樣的作法並不一定好。許多固有的矛盾不但沒有消除反而被激化了,和新出現的矛盾一起被隱藏在了『鐵幕』之下!」
「可在當時的情況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不然三好家可能都撐不到今天!」雖然當事人並沒有在面前,但九鬼家隆還是替他們辯解道:「三好家最後應該是敗在『命數』上,三好長逸等人只是強撐住了這最後一口氣。如今是織田家和您予州殿下當興,這是誰也擋不住的事情!」
「許多事情我也解釋不清,天意也許真的如此吧!」我也顯出了一定程度的得意,努力的作用真得是不如運氣。「『三好三人眾』強力壓制住的種種矛盾,隨著三好長逸的死終於爆發了,三好政康一個人已經控制不了局面。剛剛得到的消息:三好家經歷了一場政變,三人眾僅剩的三好政康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