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並沒有在書房接見我們,前來領路的小姓把我們帶到了山坡上,這裡有一大片茂盛的櫻花樹,漸入盛期的花瓣開始飄落,形成了陣陣繽紛的「彩翼」。
在一棵粗壯的櫻花樹下鋪著一張寬大的波斯地毯,中間擺著一些精細的茶點,我注意到其中有一隻長頸大肚子的水晶玻璃酒瓶,裡面裝著鮮紅如寶石般的液體,邊上還有幾個西洋高腳酒杯。從躺在邊上的織田信長的狀態來看,他是著實喝了不少。
他的周圍坐著濃姬夫人和幾個侍女、小姓,據說吉乃夫人因為身體不適這次沒有過來。
「參見主公!」我和明智光秀走過去恭恭敬敬的行禮,籐十郎和明智光秀帶來的那個少年因為身份較低,只站在十餘丈外等候。
「你們兩個傢伙來找我有什麼事?」織田信長支起半個身子靠在身後的樹幹上,瞇斜著有些渾濁的眼睛看向我們兩個人。看他有些不穩,濃姬夫人伸手扶了他一把。「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喜歡自己暗地裡忙自己的『小營生』的人,沒有事情輕易是不會來我這裡的!」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濃濃的酒意。
「哦……」我和明智光秀對視了一眼,還是由他先開了口。「主公……」明智光秀向後指了指他帶來的那個少年說道:「這是我的外甥名叫秀滿,前幾天剛剛元服!我的家族如今已是人丁稀少,而且這個孩子雖然年幼卻是很有潛質,所以屬下斗膽想請主公提攜一二!」
「那麼你呢?」織田信長沒有馬上答覆明智光秀的請求,而是轉過臉繼續問我。
「其實屬下和明智殿下的意思差不多……」我也朝遠處的籐十郎指了一下,他非常機靈的原地跪下向信長遙拜。「這是我昨天偶然發現的一個人,經過一番考察覺得是個可造之才,所以也就將他召為了家臣!」
「嗯!看樣子腦子動得倒是不慢……」織田信長只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就這身子骨恐怕是上不了陣,應該是個當奉行的材料!」
「沒您不聖明的!」我毫不吝惜的奉上馬屁。「……他對於土地丈量和賦稅都有些心得,我想讓他在這方面幹點事情!」
「如今你大小也算是個大名了,這樣的工作恐怕少不得要和那些鄉下的豪族打交道……」織田信長舉起一隻酒杯,透過鮮紅的酒液看著太陽。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紅酒被陽光一照有了一種類似鮮血的感覺。「就這麼個出身市井的小子恐怕罩不住吧!你是不是想讓我給他找個體面些的姓氏?」
「……」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他的感覺竟是如此的敏銳。
「你呢?你又想讓我作什麼?」織田信長又對明智光秀問到。
「屬下是想懇求主公賞賜秀滿一個官職,這樣在不久之後他初陣時就可以有個獨當一面的身份!」明智光秀言辭懇切的說到,看樣子他非常在意這個外甥。明智秀滿這個名字我倒是知道一些,但其事跡以演繹的成分居多,所以一時也說不上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不過以歲數來說他的元服和初陣算是晚的,所以明智光秀想讓他能夠一炮打響的心情就愈加迫切。
「你們兩個陪我喝一杯!」織田信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我和明智光秀揚了揚手中的酒杯。
「是!」我和明智光秀從一個小姓手裡接過了玻璃酒杯,隨即裡面被斟上了大約三分之二的紅酒。明智光秀不太善於飲酒,我注意到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我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後面的回味有些澀,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醇酒的類型。
「你們要求的事情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說到這裡織田信長忽然露出了一絲狡猾的笑容。「可你們的禮物呢!帶來了嗎?」
「嗯……?」我和明智光秀相顧愕然。
「喂!你有些過份了……」濃姬在一邊拉了拉信長的衣袖,語氣中帶上了深深的不滿。按一般的慣例她對類似問題是不發表意見的,但今天可能是覺得信長這樣索要禮物有失體統,亦或是因為對於明智秀滿這個近支晚輩的關心,總之她是間接的表了一會態。
「這怎麼了?!」織田信長一下子提高了聲調,但聽起來並不是生氣,而像是夫妻間惡作劇式的玩笑。「……求人辦事自然要『表示表示』,這是一般性的常識!再說這兩個傢伙都很有錢,你用不著替他們擔心!」
「你……哎!」對於借酒撒瘋的織田信長,濃姬也感到無奈了。
我看到明智光秀的臉上一片尷尬,額頭上隱隱出現了汗水,顯然他是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我暗暗在心裡長出了一口氣。
我知道織田信長很喜歡別人送他禮物,不一定是多珍貴的東西,但最好是新奇古怪,他就是喜歡這種感覺。雖然事先也沒有作特別的準備,但我習慣在身上帶幾件「小東西」,這也算是有備無患嘛!向前走了幾步來到織田信長面前,我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黑絲絨盒子遞了上去。
雖說是織田信長自己的要求,但當看到我真的有準備時他反而感到有些意外,接過這個不過三四寸見方的盒子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然後又看了看我,這才打開了盒子,眾人的目光都朝著他的手上看去。
盒子裡裝得是一個鑲寶石的黃金十字架,正面上的彩繪法郎鮮艷奪目!雖說是由非常純正的赤金打造,但這在信長這樣的大人物面前其實也算不上貴重,可上面大大小小鑲嵌著的各色歐泊石和光玉髓在日本都沒有出產,加上這幾種寶石的繽紛色彩所以樣子絕對唬人!
「不錯、不錯、……」織田信長看樣子很滿意。這一段時間因為和佛門的交惡所以他和一些西洋傳教士走得很近,因而也就對歐洲文化發生了一些興趣,但作為一個「半吊子」,他的鑒賞能力著實的有限。「你的呢?」他收起了十字架後對明智光秀催促到。
「哦……」明智光秀頭上的汗冒得更多了,雖說這並不會招來什麼處罰,可要是織田信長藉著酒勁兒駁回了他的請求,那還是一件很丟面子的事情。「請主公恕屬下來得魯莽,一時忘了準備……」
「好了!」濃姬對於這個情景實在看不下去,就出言幫了自己表兄一下。「……差不多就行了,忠兵衛已經送上了這麼珍貴的禮物,你今天也就到此為止吧!」
「今天就這麼算了……」織田信長把十字架揣在了懷裡,見玩笑開得差不多也就放過了他。「不過……你可是要記得,過年的時候你一定要送上雙分禮物!」
「謝主公!」明智光秀鬆了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水。
「把那兩個小傢伙叫過來,我倒要看看你們都給我送來了什麼『貨色』!」在織田信長的示意下,一個小姓走過去把他們帶了過來。
「參見大殿!」兩個少年匍匐於地誠惶誠恐的說到。
「說說你們最有信心的本領是什麼?」
「回稟大殿……」到底是武士世家出身的子弟,明智秀滿的膽子要比籐十郎大上不少。「在下幼承家學,對於弓箭之術略有心得!」
「哦……」可能覺得還沒有玩夠,織田信長揮手讓人擺上了一隻靶子。
「請大殿指正!」明智秀滿接過一柄長弓搭上了支羽箭,深吸一口氣側了一下頭,並沒有怎麼認真瞄準,隨著弓弦一響羽箭直向二十丈外的靶子飛出去。
「啪!」的一聲,羽箭正中紅心。弓弦接著連珠響起,明智秀滿用極快的速度把十支羽箭都射了出去,支支命中紅心。在我看他確實箭法不錯,但也僅僅就是不錯而已!在我的手下中,有這樣箭法的人就有不少。
「把靶子拿過來!」織田信長命人取過箭靶,看來他還有什麼別的看法。箭靶取過來後,我也隨著織田信長的目光看去。這上面還能有什麼?
啊!果然不同!只見每隻箭的下面,都釘著一片小小的櫻花瓣。這麼快的速度還能掌握住花瓣飄落的最佳瞬間,真的可以稱得上是「神射」!在我手下也就新八郎和山中鹿之介能有這般手段,前田慶次和島勝猛都未必辦得到。
我仔細看了他一眼,看來這也是一員大將的苗子。
「不錯、不錯……」織田信長也是看得連連點頭,隨即有轉過頭對著籐十郎問道:「那你呢?」
「小人……小人……粗通詩詞歌賦!」面對著「魔王」他抑制不住的發抖,但好在想起了我剛才在車上說過的話。
「是嗎……」織田信長端起酒杯淺淺喝了一口,突然對籐十郎說道:「白雪尚飛空,陽春已來崇。」
「鶯鳴冰凍淚,此日……應消融。」雖然有些磕巴,但籐十郎好歹是回答上來了。
「哦……」織田信長似乎感到有些意外,眼前這個明顯是平民的人居然通曉公卿體古詩。「何物春霞掩,立田山上櫻。」
「淒涼花落意,只得聽鶯聲。」可能是有些適應了,籐十郎逐漸穩定了下來。
「……」
「……」
「倒還可以……」織田信長停止了考試,點頭認可了他的程度。「你讓我替他辦什麼事情來著?」可能是因為飲酒的緣故他竟一時忘記了,但隨即又自己想了起來。「對了,是給他找一個體面的姓氏和身份!……讓他繼承哪家呢……」織田信長沉吟了一會,惡作劇的笑容再次浮現。「讓他繼承斯波家,名字就叫斯波義朝吧!」
「謝主公……『斯波』?!」我愣住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