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言是九月初從京城開始出發,他一名手無縛雞之力數千里路到遼東去赴任,辛苦自然免不了,路上說不定還有風險,不可能單身赴任,楊勇送了他五名東宮護衛,陪徐德言一路趕到遼東。
徐德言出發時,大興城的樹葉剛剛開始枯黃,一路往北,天氣越來越冷,等到十一月,徐德言等人趕到遼東時,遼東的第一場雪已經飄飄灑灑落了下來,一路上銀裝素裹,巨大的冰凌掛在樹枝上,晶瑩剔透。
幾名護衛都是北方人,這種情況常見,徐德言卻是初次見到過這樣的美景,不顧寒冷,將馬車的布簾拉開,貪婪的看著兩旁的美景,好在宣華夫人聽到徐德言要到邊關後,唯恐邊關太過困苦,不但送給徐德言一大筆財物,還送了宮中數件最好的裘衣,徐德言才不至於在路上凍的生病。
在北周時,營州即為中原在遼東最邊遠的城池,徐德言要去的卻是領護東夷校尉府,領護東夷校尉府所在的城池就叫東夷城,離營州尚有二百餘里,位於契丹人的中心,這裡曾是齊國叛臣高保寧的基業,大象三年,大定元年,也是開皇元年,本朝太子楊勇親自領兵襲擊了高保寧的營寨,將為禍邊垂數年的高保寧剿滅,並親自任命羅藝為領護東夷校尉,維護了大隋邊垂十數年的平安。
到了營州,徐德言謝過營州刺史韋藝地挽留。只休息了一天,就不顧疲勞繼續前進,一出營州,一眼望去,儘是無邊無際的草原,行人越來越少,只是偶爾有商販雇著大車逶迤而行。
因為下雪,路上濕滑,徐德言一行雖然在營州換過好馬,二百餘里的路程依然走了三天多時間。直到第四天出發不久,遠處一個高大的黑影就在草原上顯現出來,這個黑影在平緩的草原上突立而起,就像是一座高山,令人仰望。
儘管徐德言見多識廣,到了近前,望著這座建成不到十年的東夷城時也忍不住心頭震撼,他見識了建康的繁華,大興城的雄偉,可是這座東夷城。給徐德言的感覺便是兩個字:巨大。
東夷城所立的地基,本身就是一個環形地山峰,這座山峰前面只有有五六丈左右。背後的主峰則高達百餘丈,這樣的山在內地只能算小山包,但是在這樣一望無際的草原卻顯得格外凸出,而東夷城,是在前面山峰上撥地而起,城牆高達三丈,加上城樓。從山腳到最高處差不多有十餘丈,人站在下面,看上面持矛而守的軍土只覺得模模糊糊,而頂樓上的軍士往下看,則彷彿到了小人國。
因為城是建在山基上,必須由台階拾階而上,從山腳到城門前的平地,一共有五十多個台階,而旁邊也有供馬車和騎兵使用的斜道。從山腳上來,無論是拉車的馬匹還是在五位護衛身下的馬匹。都已累出一身細汗。呼哧,呼哧喘氣。可以想像,如果敵人膽敢攻城,光這段坡路就會耗掉他們大部分精力,到了城下,只能任人宰割。
東夷城地大門趟開著,兩旁各有一隊軍士持矛而守,從門口穿流不自的人群看,東夷城的繁華恐怕不下於中原地一個中等郡城,這些進出的人群多是牧民打扮,漢人極少,進城的人手上或多或少的拿著幾張動物的毛皮,顯然是想到城中換一些自己要用的商品,而出城的手上地毛皮已經不見,換著的是急需的鹽,茶,布之類。
少部分人會用馬車或牛車拉著要進城交換的毛皮,不過,他們的車除了兩個輪子外,上面都是用簡陋的木板釘在一起做成,兩旁雖然有護攔,卻沒有象徐德言的馬車一樣上面全部套了起來,只要放下布簾,馬車與外面就是兩個世界,看到徐德言的馬車,許多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大概看到了徐德言身邊地五名護衛都神情驃悍,並不好惹,又或者看著這輛精美的馬車有點自慚形穢,也沒有人真正靠近搭話。
兩旁守城地軍士對多數人都是不理不睬,彷彿只是擺設,不過,碰到有載貨地車子進城時,則會有兩名軍士過來上下撿查一下,並根據所載貨物的價值估算一個稅額,交錢才能進去,徐德言地馬車理所當然的也被攔住。
他的馬車上有不少名貴錦緞,幾件裘衣,還有就是數包金銀,這些都是太子和宣華夫人賞賜下來的,徐德言在京城除了妻子別無親人,而妻子和宣華
在一起,自然不需要用到這些東西,一些貴重之物,帶來,那名軍士掀開馬車後看得一呆,大概是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來客,定了一下神,馬上道:「錦緞數匹,裘衣三件,需繳稅一百文。」
徐德言車中的物品除了銀錢外,加起來價值絕對超過數百貫,只付一百文的稅款,連占貨物總值百分之一也不到,遠低於大隋二十稅一的城門稅,徐德言本來想拿出自己的官書免稅,聽到只付一百文,改了主意,將一吊銅錢放到軍士手上,問道:「小哥,這稅款為何如此低?」
軍士微微一笑:「校尉大人有令,這裡是我朝最北之地,從中原過來的商旅路途遙遠,路上至少已經抽過數次稅,若是稅高了,商旅不願來,官府不但抽不到稅,還會導致物質潰泛,倒不如少收一點,讓商旅有賺頭,商人,官府,百姓三方都得利。」
徐德言聽得微微點頭,他在京城其間,曾經得到過一些領護東夷校尉羅藝的資料,此人出身東宮,武藝高強,自出任領護東夷校尉以來,先有契丹人,再有溪人、室韋人等歸於其下,凡不服者,無不被羅藝剿殺,可以說殺人如麻,不過,正是如此,大隋才一直保持了遼東的穩定,連以前蠢蠢欲動的高句麗人也談羅藝色變。
徐德言本來以為羅藝這樣的一名將領,勇則勇矣,恐怕對於民生會不太精通,只是單憑剛才軍士的那段話就可以看出,羅藝於內政一項恐怕也有所得。
繳完稅,軍士示意徐德言可以進城,車伕駕的吆喝了一聲,馬車重新啟動,只是山下突然傳來一片喧鬧聲,徐德言忍不住扭頭向後一看,不由一呆,城下台階最低處,數名牧民對著城門方向正在磕頭跪拜,嘴中喃喃自語。
「他們這是幹什麼?」徐德言心頭湧起一個疑問,他再想看時,馬車已經進入城門下的一片陰影,被擋住了望向剛才台階下跪拜的數名牧民視線。
進了城,沿途更顯熱鬧,徐德言卻沒有了興趣,腦中總得想著剛才下跪的幾人,這些人是有冤屈,還是在求什麼?只是他們模糊不清的口語中,徐德言聽得卻更像是一片虔誠,這種感覺,更像是他在寺院中所聽到的語句差不多。
虔誠?對著一座城池虔誠,徐德言搖了搖頭,反正他以後就要待在這座城中三年,此事等安頓下來再瞭解不遲。
領護東夷校尉府很好找,徐德言只是讓一名護衛問了一下路人,就任由車伕將馬車往城正中間趕去,到了一座高大的宅院,馬車停了下來,徐德言從馬車上下來,抬頭望了望宅院,宅院上方一塊大匾,清楚的寫著「領護東夷校尉。」六個大字。
在匾額下方,立著四名大漢,一動不動,如同四具雕像,從大路到門檻有五階台階,台階上,兩頭栩栩如生的石獅子瞪著一雙大眼看著路人,彷彿隨時可以擇人而食,給整座領護東夷府一種威嚴的感覺。
徐德言恭敬的將自己官書掏了出來,登上台階,送給一名如同木頭般立著的軍士:「下官奉東宮之命,從京城而來,要見校尉大人。」
奉車都尉是從五品,與領護東夷校尉的正三品相差太大,何況徐德言要在人家帳下效力,自然不能失了禮節。
軍士的手動了動,將官書接過,只是瞄了數眼,馬上還給徐德言:「校尉大人出城了,不在府中,你們先回去吧。」
「這個……不知校尉大人什麼時候回來,下官能不能入府等待?」
「這就沒準了,或許晚上,或許數天,或許半月,校尉大人才能回來,大人不在,府中概不留客。」軍士面無表情的答道。
徐德言一呆,羅藝竟然不在城中,正要再問,一名護衛喝道:「放肆,我們從京城千里迢迢趕來,羅藝即使有天大的事也該趕回來見我們。」
這些護衛一路送徐德言到這裡,辛苦自不待言,巴不得早日回到京城,一聽羅藝不在,而且連一個回來的時間也沒有,心中不免有火,加上他們出自東宮,對於一般的三品官員也沒有多大敬畏。
「大膽,將軍名諱,豈能由你胡亂喝之。」護衛的話聲一落,剛才木立的軍士動了,在護衛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把森然的長劍已架在剛才問話的護衛脖子上,那名護衛寒氣直冒,頓時不敢絲毫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