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了一下,被黃藥師這麼一問,連他指名要求回答的女兒黃蓉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更不要說別人了。那唯一能與黃藥師平坐而言的一燈大師,現在也已擺出一副萬事莫理,低頭參禪的架勢,只顧著低聲喧他的佛號,眼都不抬一下。
「黃……黃島主……」武三通於下首遲疑的開口言道。
「嗯?」黃藥師嗯了一聲,把臉轉向武三通,一雙鳳目隨意的望著他,卻是威凌自具。
被黃藥師這麼隨意一看,武三通不知為何心底竟是一凜,頓了頓心神才又回道:「今日之事……怪不得郭大俠,鬧至如此局面都是那畜生的錯,那個畜生忤逆妄為,目無尊長,郭大俠是看不過去才要出手教訓於他,故此才……」
抬手一擺,黃藥師示意武三通先停下來,淡淡道:「你所指的畜生是敦儒沒錯吧?忤逆妄為?目無尊長?呵呵,好大的罪名,你再說說,他是如何忤逆了?又是如何妄為了?再又是怎麼目無尊長了?」
「那個畜生……」聽得黃藥師這般說法,武三通便立時高聲叫罵著畜生,準備將武敦儒的事情與黃藥師說上一遍。
「師哥,與黃島主講話要文雅些。」朱子柳在一旁打斷了武三通的話,向他微微搖頭說道。
「我沒有……」武三通還不明白怎麼了,抗聲就要辯駁。而於此時那黃蓉卻離座站起,抬步向黃藥師行去。
見黃蓉站起,加上朱子柳又在一邊微微搖頭,武三通便自己低聲嘀咕了兩句。不再繼續說下去。
黃蓉走到黃藥師椅子後面。抬起兩手按在黃藥師的雙肩,輕輕替他捏拿著肩肘,柔聲道:「爹爹。您老人家今天剛剛回來,外間又是近二更天了,今天就到這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好不好?」
微閉雙目,暇意的享受著女兒的捏拿,黃藥師笑道:「蓉兒你不要和我弄鬼,今天晚上不搞清楚怎麼回事,我是絕不肯罷休的。你若真有孝心,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和我講清楚,等我弄清楚了怎麼回事自然就會去休息了。」
「這……」躊躇了一下,黃蓉還是不願意和黃藥師談及這件事情。因黃蓉最清楚父親的性子。父親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世俗禮法,最欣賞的卻是洒然不羈,隨心所欲。在某些問題上,黃藥師與武敦儒真可說是不約而同,極為相似,若是他真知道了郭靖與武敦儒衝突的原因,說不定立時就會替武敦儒撐腰,繃臉大罵靖哥。故此這些事情還是不與他講起為好。
可黃蓉不講,郭靖卻忍不住了,他本坐在黃藥師的左下首,此時離坐站起,抬手向黃藥師微微一躬,肅聲道:「回稟岳父大人,靖兒與敦儒動手不為別事,只為敦儒太過妄為,竟然擅自娶妻,沒有向武兄。也就是敦儒生身之父先行稟告一聲。而等武兄知道這件事情後,只是責罵了他兩句,他就敢出言頂撞,還道是他娶妻子與武兄無關。如這等忤逆妄為之舉,靖兒如何能夠不管?故此想將他擒下好生教訓一番,不想敦儒現在的武功太高,靖兒也擒他不下,所以就鬧出方纔那等局面,還是依仗岳父大人與過兒解圍了。」
點了點頭。黃藥師睜開那微閉的雙目,對郭靖道:「我知道了,你先坐下吧!」
恭謹的應了一聲,郭靖再向黃藥師微一躬身,隨之退後坐了回去,
微一仰頭,黃藥師看著身後的女兒,淡聲問道:「蓉兒,靖兒說的都對吧?事情就是這麼回事?」
也點點頭,黃蓉柔聲道:「大致就是這麼回事。」
身形一正,黃藥師面容一整,鳳目生威直往武敦儒看去,正聲道:「敦儒你有什麼話要說?適才靖兒所言你都聽見了,他所言全都屬實吧?」
在適才黃藥師與武三通郭靖幾人說話的同時,那武敦儒始終就是淡定從容,一邊手中持定一杯清茶細品,一邊又隨意的與李莫愁紅茹幾女說笑,恍若無事。
可武敦儒能這般鎮定,那李莫愁與紅茹幾女卻沒有他這般鎮定的功力。先說李莫愁,她前半生都在江湖上行走游動,所遇之敵可說數不勝數,大小之戰也厲經無數,真可說是往來縱橫,肆無忌憚。就是適才明知這廳中有名震天下的南帝一燈,大俠郭靖,前丐幫幫主黃蓉等等眾人,但她心中仍舊鎮定如常,一無所俱,就沒想過怕字怎麼寫。
但自從黃藥師進得廳中後,不知為何李莫愁竟是越來越覺緊張,目光投在黃藥師那蕭疏軒舉的身形之上,不覺間雙手已緊緊握住椅子的兩個扶柄,雪白手背也有微細的青筋顯露,自然這會李莫愁已坐到了武敦儒的身邊。對於黃藥師,李莫愁委實是心存敬畏,猶有餘悸,儘管得了武敦儒給的那些秘籍以後,她的武功已不見得比黃藥師差上多少。
李莫愁的這些表現也都被坐在她身邊的紅茹看在了眼中,見一向淡漠從容的李莫愁都顯得如此緊張,紅茹更是緊張的不行。素手緊緊絞在一起,美目不敢稍移隨著黃藥師的舉動而移動,心中壓力如何之大自是不消再提。
李莫愁與紅茹心裡是如何想的暫且不說了,再看武敦儒,聽了黃藥師的問話後,他也沒有辯駁什麼,微微一笑,淡聲道:「郭大俠是何等的身份,怎會有什麼虛言?所言具都屬實,敦儒無言駁辯。」
「呵呵,無言駁辯,你倒來的痛快。那麼這忤逆妄為,不敬尊長的罪名你就都認了下來?」黃藥師又揚聲問到。
「認又何妨?不認又能如何?郭大俠怎麼說就怎麼是了,敦儒全都接下。」武敦儒又是一笑。淡聲回到。
神情再度一緊。黃藥師肅聲道:「你倒說的輕鬆,看來你還不知道這忤逆妄為,不敬尊長地罪名有多麼嚴重?就是我號稱東邪數十年。但對忠臣孝子也不敢稍有半點不敬,更不敢揚言忤逆不孝,你怎麼就敢……」
也自抬手一擺,武敦儒也將黃藥師地話打斷,淡淡笑道:「師祖無須再言,其中的關節敦儒明白,不勞師祖再出言說明。但今日忤逆也好,妄為也罷,敦儒現在就想請教師祖一事,請問師祖是不是也打算出手為世間除去敦儒這一害呢?」
鳳目緊緊盯在武敦儒的臉上。黃藥師並沒有立時回話,而是直直的盯了武敦儒半響。而武敦儒也是唇邊含笑,分毫不讓地與黃藥師對望,目光不曾有半點稍避。
兩人如此對視了半響,黃藥師忽又仰臉一陣清聲大笑,邊笑邊言道:「果然張狂,確是妄為,這才是你武敦儒的真正秉性吧?前次在江南我就暗暗奇怪。都說你張狂偏激肆意妄為,但在獨處時我卻沒有感受到半分,還以為你也是名不符實……」
話到這裡,黃藥師又大笑幾聲,接著言道:「今日終是看到你現出了本性,倒是屬實不易。你盡可放心,忤逆也好,張狂也罷,總之這些煩瑣之事我沒有閒情去管,由得你們自己處置。」
離座起身。武敦儒白衣飄灑,身形微躬向黃藥師微施一禮,淡淡道:「如此就多謝師祖了。」
隨之武敦儒又轉過身來,面容一整神情淡漠,雙目如電往一燈郭靖幾人身上掃過,冷然問道:「恕敦儒再度不敬,這裡還要再請教諸位尊長一句,請問還有哪位尊長要下場教訓敦儒嗎?」
看著武敦儒如此淡漠的一副面孔,聽著武敦儒如此冷然的一番語氣。眾人卻是誰也沒有再度揚聲。一燈仍是連喧佛號,郭靖是唇邊動動終未言聲,至於那朱子柳泗水漁隱更不消再提。唯有武三通,身形躍躍欲試還想要起身,但被朱子柳伸臂按住,想想便也沒有再動。
等了一下,見沒有人再說什麼,武敦儒便躬身向眾人再施一禮,淡淡道:「多謝諸位尊長肯放敦儒一碼,既然諸位尊長再無別話要教訓敦儒,那麼敦儒就在這裡向諸位告辭了。修文,芙妹,恕大哥失禮,你們地婚事我就不參加了,但賀禮我都讓人給你們留下了,其中有許多都是你們紅茹嫂嫂在江南花了近月時間替你們精心置辦的,想來應該會有些合你們心意的東西,你們就自己取用吧!」
言罷武敦儒轉過身去,向李莫愁與紅茹幾女招呼了一聲,幾女便應聲離座走到他的身邊。紅茹再向眾人微微蹲身行了一禮,一行人便從容轉身往廳外行去,再無人回頭看上一眼。
「敦儒……」一聲語氣溫和的招呼,卻是黃蓉開口了。
身形一頓,武敦儒沒有繼續前行,但也沒有轉身,只是語氣略見緩和的回問道:「師娘還有什麼事嗎?」
抬步前行,黃蓉一邊向武敦儒幾人行去,一邊溫語說道:「你又要走了是嗎?」
「是的,事已至此,敦儒不走也是不成,就請師娘見諒吧!」武敦儒答到。
「又是請師娘見諒,這句話算起來我聽過不止一次了,當年英雄大會上你如此說過,襄陽留信你又如此說過,絕情谷中你還曾如此說過,我這些話沒說錯吧?」黃蓉半是嗔怪半是取笑的言道。
微微一笑,武敦儒轉過身形,看著已行到自己身前的黃蓉,含笑回道:「師娘說的沒錯,這些倒確都是事實,敦儒無言以對。」
俏面含笑,黃蓉在距武敦儒身前丈許外站定,溫語道:「看看,你也知道無言以對。非是師娘要說你,可每次我們方一聚首,肯定就是要鬧得不歡而散。暫不說誰對誰錯,就拿天理人情而言,難道你與我們真就不能和緩的相處幾日嗎?難道我這做師娘的家中就真沒有你容身之所?難道你要真與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這……」任武敦儒是何等的偏激,何等的倔強。何等的張狂霸道。可在這位聰明絕頂,始終沒有得罪過他,卻維護過他多次的絕美女子面前,他終是有了這無言以對之時。不知再能說些什麼。
「是呀敦儒,你師娘所言都是正理,你總不能每次都與我們鬧的沸沸揚揚,而後就不歡而散吧?這也不是一個做弟子的與師娘該有的相處之法吧?」朱子柳也離座行了過來,出語幫腔。
在座的眾多尊長之中,也就只有黃蓉與朱子柳還能這般與武敦儒說話,因他們二人從來都與武敦儒留有了三分餘地,從來沒有得罪過武敦儒,故此他們一先後開口武敦儒也不好直接頂回。
苦笑一聲,武敦儒苦笑道:「師娘。朱師叔,你們二位分明就是在聯合擠兌敦儒,我也不想每次與眾位尊長一見面就鬧,問題是我這性子你們二位尊長也都知道,改怕改不了了。試問在如此情形之下,我不走又能如何?難道留在這裡繼續與郭大俠……」
再是一笑,黃蓉本已絕美的面上更綻露出一臉笑容,溫語笑道:「非是我和朱師兄聯合擠兌你。而是事實本來如此。你的性子偏激倔強我知道,我也不去管你與他人是如何的鬧法,也管不了。但我這個做師娘的總還算對得起你,這就結了,別的話不用多說,你想走自然也成,但要等過了修文芙兒的大婚再說,否則就是你這個做弟子的做大哥的不對,這是常理,也是正理。」
說完這些話。黃蓉移步行到紅茹的身邊,牽起紅茹的素手笑道:「你叫紅茹對吧?好美的姑娘,別人認不認你我管不著,總之你這個徒媳我是認了,來來來,你該叫我一聲師娘了。」
被黃蓉這麼一說,紅茹頓時就是俏面飛紅,轉頭看了看武敦儒,見他也是一臉苦笑向自己點頭。紅茹便向黃蓉微一蹲身,柔聲含澀道:「師娘!」
「嗯!」黃蓉微笑應了一聲,牽著紅茹的手,又向李莫愁笑道:「李……還是叫李道長好了,這樣比較順口,李道長不會見怪吧?我們也數年沒見了,今日一見李道長的容顏倒比往昔還艷,卻是頗令黃蓉驚異羨慕,真想向李道長請教一些養顏秘法,不知李道長肯否指點呢?」
淡然點了點頭,李莫愁道:「黃幫主客氣了,一別數年,黃幫主的容顏也是依舊如昔,沒見半點痕跡。不過我這裡確有些養顏之法,若是有機會自當向黃幫主討教,當不得指點二字。」
再輕笑幾聲,黃蓉道:「行了行了,李道長就不必客氣了,這養顏秘法我是定要請教的。不過今日天色太晚,也不急著說起這些,來來來李道長,還有紅茹,走我帶你們去客房休息,等明日有暇再慢慢說這些養顏秘法,時間多的是。」
說著話黃蓉牽著紅茹的手,又向李莫愁微一側身,竟然就要帶她們出廳前往客房。
「師娘……」武敦儒在後面招呼了一句。
黃蓉猛然回過頭來,柳眉一挑美目一瞪,向他嗔聲問道:「怎麼?你還有什麼想法?」
還是苦笑,武敦儒道:「我……」
剛剛說了一個我字,那後面的武修文與郭芙卻在朱子柳的眼色之下雙雙走了過來,行到他身邊武修文先開口說道:「好了大哥,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快隨師娘休息去吧!」
郭芙更是乾脆,直接伸出小手頂在他的腰間,一邊往外推他,一邊嗔聲道:「大武哥,你忘記當年在大勝關崔家鎮自己說過的,日後定當會對我有所回報,如果連我的大婚你都不參加,還談什麼別的回報呀?」她卻於此時扒起武敦儒的小腸來了。
被黃蓉幾人這麼接連一鬧,武敦儒再也說不出什麼,也再講不出要走的話,只得隨著幾人往廳門外行去,要去往客房休息。
眼見一行人就要出了大廳,忽然那廳中的黃藥師又是一陣清朗大笑,望著武敦儒一行人笑道:「看來還是我女兒最為了得,任你是如何的張狂,如何的妄為,一遇到她全都是縛手縛腳,有力使不出來。」
聽得黃藥師如此一席笑語,那自進得廳內便久未言聲的楊過卻也接口笑道:「黃島主此言極是,郭伯母的神機秒算楊過一向是甘拜下風,只是沒想到竟然連敦儒兄也不是對手,竟也被郭伯母說的啞口無言,這卻是頗出楊過的意料了,呵呵!」
被他們一老一少如此出語取笑,武敦儒也只能苦笑,沒有辦法反駁。
「罷了,天色不早,我們也都該各自回去休息了!敦儒,等到明日我還要與你說一些話,加上楊過小友,我們三人好生聊上一聊。」黃藥師一邊說著,一邊又向身邊的一燈伸手禮讓,隨之兩個人都離坐起身,在郭靖等人簇擁下往廳外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