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透出涼意,豐京中平靜一片,在這種時候,沒有幾家人還敢胡亂張揚的。
一行黑衣人匆匆走在街上,他們一連遇上了幾批的巡兵,但只一會兒就立時放行,不敢有一點的留難。地上的石條磚黑冷發硬,在月色下竟然還能反出光來。這支人隊共二十人,一個人在前頭走著,後面跟著一大群,一直到了豐京路的路頭,在這裡,有一座高高的石塔,大理按司山南土王拉巴裡曾在這裡住過,但後來它的高讓它成了監牢,馬克白用這座高塔關住了王元一,而且一關就是大半年!只是,此時的主客移位,現在又改著關別人了。
塔中,一個人正在高聲放唱,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曾下令往裡頭關王元一的馬克白,自李銳冰把馬克白從新北帶回來,劉志恨看也不看,直接讓人投入了這座塔裡面去,並著了重兵看著,還不許人探視,一經有人,也不消多說,按倒在街頭,立時殺了!當三顆人頭在塔前一挑,再也沒人敢上來了。此時,冷風之下,三顆猙獰的人頭還給高桿子挑著在,血已經乾涸了,只是上面現在是盯著許多的蒼蠅,也不知道裡面現在生了多少的蛆,當時一個失誤,沒在人頭上塗上毒藥,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誰想到挑三個人頭還要塗毒的!
「孩子要找媽媽,老人手指遠方,那裡是無邊的青草香。是我的心靈睡過的地方,睡過的地方。遊子歸來了,淚水濕了衣裳,濤兒河水洗盡紅塵憂傷。抬頭望一望,陽光萬丈,我的童年剎那回到胸膛。抬頭望一望,陽光萬丈,我的童年剎那回到胸膛。」歌聲悲愴,從最高的塔頂點點飄下,守塔的人分班站著,五層塔上有著五十名士兵分面兩個班日夜不停地守衛著在這裡,黑衣人到了門口,門口的衛兵還沒來得及喝問,當先的黑衣人就衝上前,手一揚,一面紅玉令牌便亮了出來,令牌上是一個大大的「令」字,但在那牌後卻是一副雕花人像,這人像有多像是不得知了,但是守門的士兵卻是知道這人像是誰,再不敢多疑,忙就將身子讓開來,那當先的黑衣人道:「現在不用你們,讓你們塔上的兄弟都下來,全都守在這門口就是了!」守衛遲疑一下,道:「可要是出了事……」那人低語道:「你盡忠職守是很好的,但你也看見令牌了,不要再多事,出事有我們!你怕什麼?」守衛點頭道:「也好,但還請先生留名!」一個打手,手下小兵捧出了名冊。那人微微一怔,回過頭去,後面一人向他點了點頭,他這才接過了筆,在淡墨上點了下,寫上「徐小藝」三個字!那捧冊的小兵一驚,手下一個哆嗦,幾乎掉了下那名冊!守衛也是呆住了,他不由看向徐小藝的身後。徐小藝壓低聲音喝道:「大膽,不想活了嗎?」守衛再也吃受不住,雙膝一軟,就要跪下,卻是讓徐小藝身後人一足伸來,擋了一下,就這一下子守衛再想跪也跪不下來,這人道:「你事做得很好,讓你的人下來,還有,這事可以記著,但不能亂說!明白?」守衛哪裡還有回話的膽子,一個轉身,結結巴巴地下達了命令,這個命令雖說有點怪,但也是軍令,令法如山,不消一會兒,眾人也都下來了。徐小藝道:「五層上的鑰匙呢?」守衛忙又掏了一陣,這才掏了出來,徐小藝點點頭,卻是後退開了一步,由他身後人這回先走了。
上塔的人一共就三個人,徐小藝和一個提著食籃的手下,再就是那神秘的黑衣人了。到了五層,三道大粗的鐵鎖鏈和一隻巨大的雙孔鎖把小小的鐵門鎖住,看上去,就如一條黑色猙獰的巨蟒纏繞在上面一樣,裡面的歌聲頓住,忽然再起了,卻是大叫的詞來,這詞聲響亮,便似是專門叫給人聽的一樣!「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鐵鎖已經打開,但是徐小藝打開之後就沒再動,因為劉志恨並沒有立刻要進入的意思,他靜靜站在門口,聽任裡面馬克白念完了這詞,這才歎了一聲,對徐小藝動了一下下巴,再道:「馬兄,想要解憂,我有杜康!」徐小藝打開鐵門,正要進入,卻是給劉志恨拉住了,劉志恨轉過身子,逕自從那小兵手中提過了食盒。徐小藝臉色大變,道:「王上,這太抬舉他了!不過一個反賊,王上……」但劉志恨卻是搖了搖頭,淡淡道:「你們全都下去,這裡就我就可以了,要你們上來時,我會說的!」他說得平靜,卻是堅定。徐小藝跟著王上也是有了日子,如何看不出這一點,再無多言,一個招手,帶著自己的手下離去了。待他們下到第三層時,劉志恨這才推開了鐵門,走了進來。
馬克白一身的白色小衣,一伸手道:「請坐!」雖是階下之囚,但他氣度仍是在著,三年來人上人的生活讓他早非是一般人了。這裡可坐之地不多,但有床榻一張也就是了,另有的,就是一把小椅子和一張小几。劉志恨將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小几上,再解下了黑色的外袍,將這袍子隨手掛在一邊,便似是在自己的家裡一樣。他長髮簡單地在腦後紮起,顯得素淨,身上外是一件寶藍色的輕稠袍,內裡,是一件白色的湖絲小衣,這種湖絲小衣最是透涼,劉志恨大大方方一坐,氣派從容,立時顯露出來了。馬克白本是要動食盒,但卻是看到了劉志恨的作派,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你看看你,多麼富貴,多麼氣派,再看看我……嘿嘿……以階下之囚論,還算可以,還算可以……哈哈……」劉志恨聲音也淡了下來,道:「何不看看我給你帶來的飯菜,你要是擔心,我可以先吃!」馬克白怔了一下,笑道:「那倒也不必!想要殺我,下毒小道了!你是不會為之的!」他說著打開了食盒,一股子香味兒撲鼻而出!不由叫道:「好!香!不俗!」那裡面,是一隻整整的丐幫叫化雞,一隻肥嫩的八寶肥鴨,細巧的銀絲卷,一碟子的歲寒三友(以松仁、竹笙與酸梅製成的小菜。),鮮菱荷葉羹,還有玫瑰金橘、香藥葡萄、糖霜桃條、梨肉好郎君等小甜品,那酒,則是十年陳的三白汾酒,酒旁,還有一瓶用來解酒的龍井。
「好好好……」馬克白雙目垂淚,連鼻涕都險些滴下,忙用袖子擦去了,道:「還算是兄弟,給這排場,實在,實在……」忽然一笑道:「只是這茶現在雖是熱的,但等我吃完了,怕也是要冷回去的!」「無妨!」劉志恨截口道:「這一點上你可以放心,到你要喝的時候,我幫你熱!」馬克白再怔,道:「有武功就是好……可惜我沒緣份!」他一邊說一邊開動,似是一天沒吃了,馬克白吃得毫無風度,手腳並用,大口大張,時不時還噎到了!但這時也不要緊,劉志恨悄悄一伸手指,馬克白立時氣順,他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道是自己的運氣好,不怕噎住,當下就更放開了,好一會,半個時辰,那桌上足可夠三人吃的東西已經一掃而光了,馬克白一邊拍著自己的肚子,一邊拿著酒往自己的嘴裡倒,這酒都是低度酒,一點也不醉人,至少不是急醉的,喝來也是香,馬克白當飲料了。他喝了兩口,卻是搖了搖頭,道:「我什麼時候死?」劉志恨道:「我什麼時候說要殺你了?」馬克白頓了一下道:「不可能,你一定會殺我,能看我這一回我已經很滿意了,說吧,我是斷頭還是腰斬,我想,朋友一場,一不會讓我受剮刑吧!那劉志恨,你可太不是人了!」劉志恨這時卻是微微一笑,道:「你也說了,朋友一場,我怎麼可能真的殺你!是不是?的確,你的造反,我是想殺你,但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也有足夠的時間冷靜下來了,想來想去,我卻是狠不下這個心來!」馬克白奇道:「不對,我看了你的一切處事,你殺人已經達到了百萬了吧,光是大理國的人你就殺了不下五十萬,你的軍隊在外國更是殺人吃人,僅一個孟國,就給你的士兵吃了整整三十萬,孟國上下膽寒,這才投降,而你又把他們之中的王族貴戚全都殺了,又是一萬多人,你在身毒殺人更不要說了,現在,你的手下武大郎正在陳國舉起了刀子,你還讓巫教的人加入,不是麼?」劉志恨臉上微微色變,反諷道:「你的消息真是不錯,一切都是如你所說,我雙手血腥,這一點我自是知道,只是有一點你卻是不知道!」馬克白道:「什麼?」劉志恨道:「殺人是不好,自古以來喜戰好殺的的確都是沒有個落下好果的,白起坑殺二十萬趙軍,戰神成了魔王!秦始皇一朝國滅,即刻千夫所指!其實,這裡面卻是有個錯誤!」馬克白道:「倒是願聞你的殺人治國之術!」
劉志恨微微一笑,站了起來,他現在的性情與古人相似,逕步到了窗口,這處窗口也是有著鐵欄,但劉志恨依然可以感覺點點殘月灑在他的臉上的感覺,道:「舉凡大爭,後必大興!這是天道!也是人道!世間萬物,有生有死,有死有生,世間之事,全是相對相立的,古時,范蠡為陶朱公,便有語道破天機,賽翁失馬,焉知非福?福與禍,從來兩立,我殺人,必是人死,人之死,而財貨留,原本十人十金,我殺了五人,便是一人兩金,你說,那些被我殺了的人死後,得了他們的錢的人會想著替他們報仇,還是期望做一個順從的良民,可以得到我更多的所賜?上位者殺人不算什麼,殺得多,往往收穫越多,但其中有一個關鍵,便在於利益共享!不可一人以得之。漢朝,漢武帝舉國之富興兵與匈奴做國運大戰,結果以本傷人,慘勝匈奴!這是為什麼?因為他把得來的一切東西都看成了他自己的,他對匈奴動武的主要原因,也不是匈奴對中原的燒殺擄掠,而是因為匈奴對漢室的欺壓讓他感受到了屈辱,你要知道,這個屈辱在武帝看來是他的,而非天下臣民的,他以天下為名讓百姓幫他打仗,打了一場又一場,得來的牛羊財物他卻看不上眼,白白扔到上林苑中,最後又一股腦子的還給了匈奴人!用一國之力打一場面子之戰!縱勝又能如何?反給後世腐儒留下了一句國雖大,好戰必亡的蠢話!再看看北方的朋友們,成吉思汗起於草原,其窮可想而知,但是他打仗卻是有一點,所得之財大家分,這樣一來,一個區區的草原小部族竟然橫行於天下,並有滅宋之相!帝國之龐大,實是當初之時難以想像的!所以,共利之下,我可殺一切不從我的人,順昌逆亡,就是這個道理!」馬克白道:「順昌逆亡,好個順昌逆亡,不是說順我者不一定昌,但逆我者一定要亡的麼?怎麼這回兒卻是又變了?」劉志恨道:「馬兄,你當明白,話是兩分說,順昌逆亡是個口號,喊是喊給別人聽的,實質雖是順我者不一定昌,逆我者一定亡,但這個道理只要記在心裡就好了,不好宣之於口的,最多叫臣下們聽聽也就是了,可不能讓老百姓聽到,不過,其實就算聽到也沒什麼,我從前一直覺得那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話很沒道理,現在我算是明白了,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你站在了我的這個角度看下去,就會發現民眾愚不可及!其蠢似狗!只要你會騙,他們就會乖乖上當,並且毫不知覺,就像養螞蟻一樣,只要給它們最低的生活保障,他們就會老實聽話,要是讓他們過得好上一點,他們就會對你歌功頌德,如果可以再好一點,那聖王名主就是你啦!」馬克白笑道:「說得好,你這樣說,可是我就不明白了,人民既然這樣好管,那怎麼歷代王朝還早有夭折的,自周後,除了大漢是四百年天下,可還有更長的江山了?那些君主不都是站在你這樣的高度麼?」
劉志恨道:「人站上來了有什麼用,心沒上來,意沒上來,神沒上來!人就是人,七情六慾,情仇愛恨,再有聲色幻象五蘊來迷,有幾個人還能清清楚楚的看這個世間!多少英主帝王年青時英明神武,到了老來卻是錯誤頻頻,秦穆公一代霸主,死時發瘋,把國中大將賢人用來給他做人殉,以至大秦中落,不是孝公變法,大秦就完了!再如秦皇讓太子早離身邊,以至於生出大亂,秦二世亡,不然,以扶蘇的性情,定會改良律法,大秦真就會再亡麼?漢武帝年老迷信巫蠱,竟然殺了他的仁人太子,以至西漢中落!大唐的李隆基除了他的姑母,藉著則天皇帝的餘蔭,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成就,就迷入了聲色犬馬,好起色來連兒媳也不放過,居然還成了風流美談了!他國要是治好了,自是美談,但他的國家怎麼樣了?他老來也就是個昏君!再看看大宋,自太祖之後便無英主,一幫的酒囊飯袋!到了宋徽宗,放著皇帝這份只要動動腦殺殺人的職業不幹,跑去做詩人當書法家,結果如何?和他的兒子一起光著腳在燒紅的鐵板上給金國那些通古斯野蠻人跳舞!一個個本來最是尊貴的宗室貴女成了最低賤的營妓婊子!丟盡天下國人的臉!男人們不爭氣,就把學問做到了女人的身上,理學興起,什麼道德全和女人攪到一塊兒去了!但是,我不一樣,我不同,我雖站在了這個地方,我雖是當了王,但是我一點也沒有亂,你看見了,我明明可以當大理國的皇帝,但是我沒有當,我明明可以要得更多,但是我沒有要!因為我一直都讓自己保持理性!所謂無慾則鋼!如我無情無義這般,怎麼可能會犯下那些可笑的錯處!這個天下,我一直看著,自我當初定計立國,就一刻也沒放鬆過,是以才會有了我現在這般的成就!我唯一的失誤就是還是太小看了你,我沒想到你居然會生出了反心!這讓我痛心!我本不想我們之間會有這樣一個結果的,我本來還想封你一個閒散的王位,讓你可以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的,可是,你不要!是你讓這一切變得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你卻是還在怪我?是不是?」
(馬克白會不會死,且看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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