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女子心中有氣,不由道:「但不知這位王爺想要聽得是什麼曲子?」
劉志恨尚沒回答,卻是另有人道:「北地殺神要聽的自然不是這等靡靡之音,你縱然不奏《秦王破陣樂》也當演一曲《十面埋伏》才是……」說話中,一人步入,那人頭戴高冠,一襲紫袍,面如朱玉,頜下三縷長鬚,卻也算得上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劉志恨起身笑道:「大內三大高手,米,童,周。你是童還是周?」
那高冠男子微微一笑道:「童彬在此見過並肩王爺……」他身子微微一福,作出禮狀,然卻是一股漠然可沛的潛力深深逼來!劉志恨衣角一衣隨即又伏了下去。童彬只覺自己發出的精純內力如泥牛入海一般,心道:「北地殺神,果然不凡!」想自己一身苦修五十年的童子功竟然一點也不作逼動劉志恨一點異狀,也就是讓他衣角揚了一下,心中不免害怕,要知米問心於宮中直如神人一般,卻也是折戟沉沙死在了劉志恨的手中,叫他如何不提防一二?
童彬起身笑道:「王爺神功蓋世,有天下第一人之譽,真是名副其實!」
劉志恨淡淡道:「不過是些老傢伙隱世避居,他們一身功夫那才叫可怖,本王就曾遇到了一個,差點沒要了本王的性命……那人姓米,想來童大人是知道的……」
童彬笑了一下,正是米問心的死,他才得坐上了這大內第一供奉之職,如何能得不知?卻是一笑道:「萬歲此次相召,別無惡意,過往的事,就隨風散了,想來王爺也不是個小氣的人,是不是?」
「本王從來不是大方的人……」劉志恨一點面子也不給道:「不過對於這事,本王還真沒放在心上……」
童彬心下大恨,只是他雖一身金鋼不壞的功夫,但也不敢真去試劉志恨的劍鋒。卻在此時,「當當」兩響,一行宮人步出,兩個宮宦開道,不一會,香風陣陣,捧風擋的,抱香爐的,端淨盆的,提籃竺的,無不盡有,足足二三十人。在這眾人之中,一個爽朗笑聲傳來,趙昀一身明黃色龍袍,邁著快捷的步子,向這兒走來。他的身後,是兩個女子,一個目光靈動,做出男裝打扮,卻是嬌嬌小小的,不是那升國小公主卻是誰?另一人,是個宦官模樣打扮的女子,手中捧著一支塵撣,這人乃是梁山之後,阮小七的後人,阮明月,她們乃是姐妹兩人,姐姐隨侍在趙昀身邊,妹妹則在升國公主的身邊。
一個青色人影閃動,一高高的人站到了邊上宮房的一角。這等輕功,怕也就是鬼影子周奇中了。
趙昀一至,童彬立時撲倒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素衣女子也給嚇得不輕,一提裙子,跪下了來。
劉志恨則是欠了欠身,他從不把禮儀放在眼裡,要他大禮參拜,沒本事的時候也還罷了,現下他要功夫有功夫要權勢也有權勢,何以還會跪拜旁人?
趙昀自是知道劉志恨的不俗,也不多話,只一抬手,趙昀已經做了十年皇帝,雖說在史彌遠之下隱忍了十年,但帝氣已然養成,初時內外無人的情勢也已然不同了,現下史黨瓦解,帝黨抬頭,目前他只不過是還要顧忌一下楊太后的面子罷了,餘者,再無能阻他的人了。
眾人起身。
那趙昀忽然一步上前將劉志恨的一隻手抓住道:「朕聽聞卿之事,不勝嚮往,神交已久,只恨無緣一見,情非得已,用了此等方法逼卿之現身,卿勿以為怪呀!」他放低姿態至此,卻是讓劉志恨吃了一驚,手上一震,彈開趙昀之手,微微一禮道:「皇上,不用多禮……照皇上的說法,那閉了與我大理通商一事是個誤會了?」
趙昀哈哈笑道:「自然是如此,兩國交好,本就是我大宋與大理的國策,好好的生意不做,卻要爭持打鬥,不是惹人發笑麼?」
劉志恨笑了笑,也不說話。趙昀笑了下,一揮手,從人站開,對那素衣女子道:「林姑娘愛驚了,非是朕隱瞞身份,這也是不得以而為之,姑娘琴藝無雙,朕只是想讓姑娘與並肩王爺彈上一曲,清清心,解解氣,朕這一番請,想來並肩王爺的心中,是有氣的……」
劉志恨只是笑,林素淨盈盈一福,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能與兩位尊貴獻曲,實是小女子的福份,只是……小女子藝薄德淺,其曲怕是不入王爺的法眼呢……」
趙昀笑道:「那是並肩王爺一身殺伐之氣,你這輕柔之曲自是不入方家法眼,便是一曲《十面埋伏》來吧……」
林素淨看了眼劉志恨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就獻醜了。」她輕輕坐下,伸出素白潔淨的雙手在那張發出芳香的琴上,先是輕輕一按,再一撥動,綜綜之音便不斷發出,香煙渺渺,琴音潺潺,夜色漸新,自有一番意境。
宮女再添上香茶,那葉子煮具已然置好,只將杯子取出,小壺一澆,立時茶香四溢,竟蓋過了那香爐之中的煙香,芳香怡人,妙不可言,這也是只得是皇家方能得到的享受。
趙昀沒喝,卻是他邊上的小公主將那只杯子拿來飲過,趙昀也不著惱,只是愛憐地撫了下升國公主的頭,這公主生得天就嬌小玲瓏,一顆頭兒竟能一把攥住,好不可愛,升國給趙昀抓了頭,有些惱,向皇帝趙昀撅了嘴,趙昀反是越發地高興,他對於這個女兒最是疼愛,非是如此,上一次的事情他也不會那般地大動干戈,便可見之於一斑。
這《十面埋伏》本是琵琶曲,琵琶清脆悅耳,音響動人,正合演此殺伐之樂。琴卻是過於內斂,音色暗雅含蓄,本是不時宜這支曲子的,但林素淨卻是個賣藝的清倌人,她之所以能為清倌人,便就是她有這一手的絕技琴藝,只見她手落飛快,按撫撥弄,琴中之音竟是能發出另一番壓抑的味道,一曲列營序曲,有散漸快,交替轉換。
趙昀與眾人都聽得個神迷心意,林素淨曲中大家,這一手琴直將人心調動,這才顯出了她的手段。
劉志恨的心思卻是不在這琴上,他內息轉動,一如往常,默默地調養著自己的身子。
忽然睜開眼道:「你幹什麼老看我?」說得正是升國公主。
趙昀得了驚動,醒來笑道:「並肩王爺已經認不出小女了?」
劉志恨看看那小公主,實是想不出道:「她沒什麼武功,也沒什麼才能,請恕在下無禮,似這位公主,實是不足以讓我放在心上……」
升國受了氣,小嘴一鼓道:「我……我也沒那麼差的……我已經改了很多了……」卻是原來,這升國公主尚為瑞國公主時性情嬌縱那自是有的,不過也是她小時不懂事,自兩年多前為劉志恨一通打罵驚嚇,人卻是開始懂事了,再也不那般指氣穎使,還時常為宮裡的僕婢說話,人緣自是極好,謝皇后與楊太后都是愛極,更莫說趙昀,便是有些趙昀氣苦,也是她出來與父皇說笑解悶兒,趙昀是個心機深沉的人,自然知道了女兒的心思,對她更是疼愛,常於眾臣面前誇耀女兒懂事能幹,可惜不是男兒身,不然這太子也就可以定了下來了。
趙昀面上一笑,也不言語,只將眼來細看。但見劉志恨臉上無波,只是道:「公主覺得自己有本事麼?」
升國公主自傲道:「我雖比不上一些朝中的名臣大將,但我已經不再貪玩任性了,也不再搶別人的東西了,母后太后那兒都是我卻與她們說話解悶的,我還常常幫父皇按摩呢,難道這還不夠嗎?」
劉志恨笑笑道:「可惜公主雖有傾城之姿,卻無傾國之貌!公主的才能實是不足一曬,若是公主的傾國之貌,而肯遠嫁蒙古,那自是大大的有作為了,後人也將對公主讚不絕口,至於那些屑小的玩意兒,卻是無關緊要的了……」
升國公主臉上現出羞怒道:「我,我,本宮才不嫁到蒙古去呢……我聽人說他們是不洗澡的……」
劉志恨笑道:「也不會,一年還是要洗那麼一次的……」
趙昀哈哈一笑道:「傻孩子,王爺在和你開玩笑呢,父皇怎麼會讓你嫁到蒙古去呢……」
劉志恨淡淡一笑,會不會就只有天曉得了。
趙昀忽然一點手道:「這等妙音,不可無舞,明月,你來劍舞!」
阮明月點了下頭,抽出身畔的劍來。這是一口清光弘范的亮劍,劍身冷冷幽幽,輕輕一揮,也帶出了無數光暉,手腕輕輕一震,便是三朵劍花隨意挽了出來,三朵劍花本不足為奇,但這卻非是她有意挽出,純粹是順手而為,由此,可見出她劍法的精熟!
趙昀一摸短髯,笑道:「並肩王是劍法的大家,你看朕手下這人劍法如何?」
但見阮明月身子一彈,左足向後高高揚起,直過頭頂,左手捏劍訣,右手挽劍花,擺出了一個「月下迎仙」的招式,就見她後足尖尖翹起,風動人不動,頭偏向右斜上方,雖一身宦官服,卻曲線漸露,神情更如仙子一般肅穆,這劍舞名為舞,實是劍法的一種演試,究竟是劍在舞上,還是舞在劍上,就看阮明月的能耐了。
劍尖先是一顫,再一抖,劍光四下散開來,如水銀洩開來一般,帶出劍風凜冽,非尋常劍舞可比,阮明月再一跳,卻不知是她人在跳又抑或是劍在跳,掌上抓著劍柄拇指尾拇調整劍體,劍光上下翻飛,連綿不絕。尋常劍舞或有快或有慢,於動靜快慢之中變化無常多樣,然而阮明月的劍舞卻自初始就是一連快劍,卻是只有更快,並無淡慢。
趙昀心中一陣滿意,這阮明月與阮明玉兩姐妹中便是這姐姐劍法出神入化,是以才留下在了自己的身邊,不過趙昀雖對此女滿意,但卻也心中懼之,所謂俠以武犯禁,阮明月武功太高,趙昀雖對她有意也是不敢動手,這會兒,卻是抖出來給劉志恨瞧瞧,也莫讓他小覷了自己。
正好,此時林素淨已然彈到了第三段曲點將,此段曲音調沉穩有力,顯示將士的威嚴,卻是和了琴意,林素淨十指扣、抹、彈、抹,將曲中意境展露無疑。阮明月的劍雖是舞得快,也可見出其中的厚實凝重。
趙昀道:「並肩王覺得這劍舞如何?」
劉志恨道:「舞好劍差……」他話音方落,阮明月的劍便直向劉志恨的喉間刺到。劉志恨心下冷笑,這等劍術也來與他較技?正好他新悟了大觀微妙指,當下屈出手指,以食指之力一彈,「叮」一聲,那劍便行彈得開去,阮明月身隨劍走,劍一轉過得了餘勢,更加凶狠的刺來,劉志恨的手指再一彈,仍是「叮」一聲,阮明月手再一抖,這一回,劉志恨可沒和她客氣了,指上帶出先天功的暗勁,阮明月的劍法雖是不錯,內力卻是不足,如何能比得劉志恨這個十多年一覺不睡日日時時積下來的功力?頓時,阮明月但覺的手上一麻,劍已然從手上滑落,這時,她手是才發腫起來,疼痛漸起。
阮明月冷聲道:「你也不是用劍法打敗得我……」
劉志恨淡淡道:「你這一生有多少天是沒睡過覺的?」
阮明月一怔,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志恨道:「你若是少睡一些覺,你的功力便會足上一些,你的劍法也不會這般華而不實了,劍術與內力相互結全合,缺一不可,你年紀雖輕,但這內力還是太淺了……」
阮明月冷哼一聲道:「受教了……」
趙昀心下凜然,也不好說教,只得乾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北地殺神,果然名不虛傳!」
劉志恨淡淡道:「陛下,我也不多繞圈子了,你這此想要見我,不會只是為了這麼一點點的小事吧?」
趙昀頓了頓,忽然,他手下之人,那些個宮人使女內宦一一散去,只留下阮明月,童彬,周奇中三人。那林素淨正得彈琴,見撞心頭小鹿亂撞,卻又不敢離開,竟是彈錯了幾個音,這於對琴藝爛熟於胸的她而言真是不可思議,只是現下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劉志恨與趙昀的身上,是以,這曲中有誤,也就無有理會得了。
趙昀這才道:「並肩王起於野莽,然而一入大理國,先是平定保山,後下永昌,再取東川,沒些許日,又結盟自杞以滅高氏,平復國祚,此實非常人所能及,若止是此,朕也不會費上這一番的心思,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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