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飛逝,時光迅猛,轉眼間,已是半月有餘。
烈日當空,沙海無垠,毒辣的太陽掛在上空,不住的散發出滔滔的熱力,好似無色的火焰。風一忽大一忽小,捲起細細的黃沙,撲在行人的面孔之上,天地昏黃一片,放眼望去,除了沙還是沙,似乎和天空也融合到了一處。一個二百個婦女孩子組成的駝隊在沙漠上緩緩的行走著,人人有氣無力,沒有半點聲音,好像都在積蓄著體力,來面對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死亡沙漠。
這裡,已經接近了大漠的深處,躍過前方的龍牙沙漠,就是蒙古草原,只要到了那裡,這些人就有救了,只是不知道,等走過了龍牙沙漠,這裡的人還會剩下多少。
一股腥風突然刮起,夾雜著胡人的呼嘯聲,百人隊頓時大驚,駱駝在原地轉著圈,和它們的主人一樣驚慌的四下環顧。只見滾滾流沙之中,一群人影勢如閃電,迅速的飛逝而來,大約有六七十人的樣子,馬蹄飛快,捲起大片的黃沙塵土。
「是沙匪!沙匪來了!快跑,拔刀啊!」
一名五十多歲,貌似領頭人的男人突然大聲叫道,後面的老弱婦孺們驚慌失措,面色煞白,甚至還有膽小的哭出聲來。這時,一名一身火紅騎馬裝的少女突然排眾而出,眼眸明亮,面白如雪,褐眼高鼻,嘴唇櫻紅,竟有幾分西域少女的模樣,纖腰隆胸,充滿了運動的彈性和活力。
少女騎在一匹棗紅色的戰馬身上,唰的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彎刀,喝道:「哭什麼哭?這麼沒有出息!」
話音剛落,那群沙匪就已經奔至近處,領頭的一個男人肩披銀狐坎肩,腰佩長刀,滿臉的絡腮鬍子,眼角處還有一條長及嘴角的刀疤,一看就不是善類。他看了一眼這隊老弱婦孺,突然邪邪的笑了一聲,對著手下人說道:「年老的殺,年輕的抓回去。」
「我們是買阿倫族長的族人,你是什麼人?」紅衣少女突然上前一步聲音清脆的問道。
「買阿倫?」絡腮鬍子冷哼了一聲,陰森的一笑,說道:「我們是沙匪,不認識什麼買阿倫,弟兄們,動手!」
一聲令下,六七十個如狼似虎的沙匪突然呼嘯的衝上前來,紅衣少女手握著彎刀衝在最前面,她雖然也有點武藝,可是哪裡是這些好勇鬥狠的沙匪的對手,只兩下子,就被人打落匕首,從馬上拉了下來。一名沙匪湊過臭乎乎的嘴,露出滿口黃牙一笑,說道:「三當家,是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呢!」
淫蕩的笑聲頓時響起,絡腮鬍子仔細的看了兩眼,點了點頭說道:「把她抓回去,晚上好好給弟兄們開開葷!」
「好!」
刺耳的笑聲突然響起,擒住少女的沙匪放肆的一笑,伸出大手在少女豐滿的胸部抓了一把,笑道:「跟著三當家做事,就是爽快!」
「你們殺了我吧!」少女勃然大怒,憤怒的叫道:「遜達天神的眼睛在天上看著呢,天神會代替我懲罰你們!」
「天神?」眾人陰陽怪氣的重複了一聲,為首的大漢笑道:「天神早就死了,你求遜達天神保佑,還不如求求我們待會怎樣讓你風流快活!」
「萬惡的魔鬼!」少女怒聲叫道,一張小臉通紅,渾身都在顫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真的害怕。
絡腮鬍子眉頭一皺,說道:「把礙事的都幹掉。」
手下答應了一聲,手起刀落,一聲慘叫聲突然響起,紅衣少女突然大哭著對領頭老漢叫道:「塔地羅大叔!」
淒厲的慘叫聲迴盪在空氣裡,老漢兩眼一翻,脖頸噴血,就倒在地上。少女眼睛充血,還沒轉過頭來大罵出聲,慘叫聲就又從身後傳了出來,老人和孩子在鋒利的刀鋒面前沒有一點還擊的餘地,紛紛染血倒地。
「你們這些魔鬼,遜達天神會懲罰你們的!一定會懲罰你們的!」
話音剛落,從極遠的東方陡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震動,黃沙滾滾而來,像是巨大的海潮洶湧澎湃,連大地似乎都在同時顫抖,轟隆隆的聲音震天爆響,大片大片的黃霧升騰而起,迷茫的視線之中,似乎有數不清的黑衣人悍然奔襲,迅速逼近。
「遜達天神顯靈啦!」一個淚流滿面的婦女突然抱緊了懷裡的孩子,喜極而泣道。紅衣少女被沙匪壓在地上,嫩白的臉頰被生硬的靴子底踩的有些發青,少女咬緊牙關,望著前方,雙眼現出絕處逢生的驚喜。沙匪們也是驚疑莫定,暫時停止了屠殺,看著不斷逼近的人馬,不知道是敵是友。
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所有的婦女和沙匪們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戰,眾人驚愕的看著面前的這只隊伍,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似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些人的打扮,一看就是漢人的裝束,一個個黑衣黑甲,即便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裡也不卸甲,面容堅毅,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浩浩蕩蕩,前頭的人馬已經奔至人前,後面的隊伍還綿延出幾百步,甚至還遠遠的隱匿在黃沙裡看不到盡頭,大略的一估量,竟然有一萬之多。而且這些人不苟言笑,目光森冷的看著對面的人,無形的壓迫力頓時而降,不是嗜血的彪悍,而是實實在在的威勢。這樣一隊人數龐大的隊伍突然出現在大漠之中,不由得眾人不驚愕,就連眼巴巴等著救命稻草的紅衣少女,都有點呆住了。
「大人,」一名黑甲黑袍,袖口上繡著一隻銀色蒼鷹的男子對著一旁沉聲說道,似乎是在詢問,樣子極盡恭謙。
在他身旁的年輕人看起來似乎是他們的頭領,這人身量不高,修眉鳳眼,顧盼間隱隱有鋒利之色,面孔白暫,貌似文弱,可是卻有股子冷冽冰寒的氣勢透體而出,散發四溢。
只見年輕頭領眉梢輕輕一挑,在眾人的身上一一打了個轉,雙眼微瞇,突然開口沉聲說道:「這裡離熱內呀還有多遠?」
眾人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頓時一愣、竟是無人答應。
那年輕頭領眉頭一皺,隨後又問道:「沒人知道嗎?那你們有沒有看到和我的部下裝束相同的漢人兵馬大批經過?」
他之前的一句是用回回語所說,此時卻用了拉丁語,說的都份外流利,見眾人仍舊沒有反應,忽地用蒙古語問道:「你們聽得懂我的話嗎?」
「我聽得懂,我見過,你若是救了我們,我可以帶你去找你的夥伴!」紅衣少女突然大聲叫道,然而剛剛喊出聲,就被身旁擒住她的大漢狠狠的踩在嘴巴上。
年輕將領眉頭輕輕皺起,在他們身後一眾瑟瑟發抖的婦孺的身上轉了轉,突然轉過頭去,淡淡的對著一旁的下屬說道:「將這群畜生處理乾淨。」
少女頓時大喜,絡腮鬍子驚怒交加的大聲叫道:「我是夜闌山的人,你敢……」
話還沒說完,一隻通體漆黑的弩箭突然激射而來,嗖的一聲插過他的喉嚨,絡腮鬍子的眼睛頓時瞪的又大又圓,彭的一聲,就摔落馬下。
血腥的屠殺頓時開始,只是之前的殺人者轉眼變成了被殺者,不到片刻,馬背上,就再也沒有一個活著的沙匪。
「大人,結束了。」
「嗯,」年輕頭領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隊伍應了一聲,就要向西開拔。紅衣少女站在一旁,頓時緊了幾步追上前去,一把拉住年輕頭領的馬韁,叫道:「你怎麼走了?你不問我你同伴的下落啦?」
年輕的頭領高居在戰馬之上,背脊挺的筆直,鳳眼緩緩瞥下,在少女的臉上看了一眼,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微微的嘲諷道:「你知道嗎?」
少女頓時一囧,年輕頭領抬起頭來,再也不看她一眼,一拉馬韁,戰馬頓時揚蹄而起,身後的人馬跟上,呼嘯旋風般的離去。
少女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心中突然湧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情緒。她看了眼損失慘重的駝隊,對著另外一名老漢說道:「崔西大叔,你帶著大家去找我阿爸吧,順便告訴他一聲,阿洛貝有事要做,晚點會去和你們會合的。」
說罷,翻身跳上紅馬,揚起鞭子,也不顧族人在身後的大叫,就追著前面的隊伍而去。
夜裡的大漠,越發的顯露出蒼涼雄渾的樣貌,黑衣黑甲的戰士們像是一群不會說話的石頭,靜靜的紮營在一片背風的沙丘上,正在休息。
袖口繡著白色蒼鷹的將領手捧著頭盔,裡面盛著鮮紅色的葡萄酒,走到了年輕的將軍身邊,說道:「大人,夜裡寒氣重,您大病剛剛好,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年輕將軍也不作聲,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手拿著一卷羊皮地圖,用黛子筆在上面細細的勾畫著,神情極致認真。
一隻沙鷹突然在上空低低的掠過,發出尖銳的長嘯,聲音迴盪,傳的好遠。
過了一會,年輕將軍終於將手中的地圖放下,略略一轉頭,只見那名捧著頭盔的將領仍舊固執的蹲在自己的身邊,面色不由得一動,接過頭盔,仰頭就喝了下去。這是西域的極品葡萄酒,是他們在龍牙沙漠上一隊被風沙掩埋了的商隊中拿出來的,那些人遇到了沙暴,所有人全部喪命在那片大漠上,只剩下這些活命的物件留在淺淺的沙土中,被後來的人撿了便宜。
酒勁很大,年輕將軍喝完之後,蒼白的面色微微有些潮紅,他抹了一把嘴,轉頭對著將領說道:「宋楊,派出的斥候回來了嗎?」
原來這一隊人馬,就是當日離開白登山深入大漠的南楚戰士,那個年輕首領自然就是青夏。他們當日離開白登山,一路西行,有青夏這頭識途老馬帶路,行程自然迅速。青夏深諳追蹤之道,況且楚離大批人馬經過,不可能不留下蹤跡,青夏很容易就找到線索,一路追蹤而來。然而,龍牙沙漠日前的一場沙暴卻讓她徹底的失去了線索,只能大面積的撒網尋找,行程自然就慢了下來。到如今,已經過了半月,若不是三天前找到了葉子湖,並在葉子湖附近遭遇了大股狼群,殺狼蓄肉作為補給,他們可能早就要斷糧了。
「稟大人,還沒有回來。」
青夏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杜將軍他們也該回撤了,再過十日,匈奴必將西撤,若是到那個時候還找不到,事情就不好辦了。」
「大人。」宋楊眉頭一皺,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青夏淡淡一笑,轉過頭來說道:「你是不是想說,你們大皇此舉必有深意,我這樣貿然追隨進入草原,非但幫不上忙,也許還要壞事。」
宋楊一驚,連忙單膝跪在地上,沉聲說道:「末將不敢!」
青夏擺了擺手,說道:「現在軍中,恐怕不止你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敢說出來的,卻只有你一個人罷了。你們在想什麼,我都是知道的。」
宋楊想了想,劍眉皺起,說道:「是屬下們愚鈍,不懂大人的良苦用心。」
青夏一笑,道:「宋楊,什麼時候,你也學會拐彎抹角的說話了,你想問我,何不直說?」
見宋楊神色尷尬,青夏苦笑說道:「你們都當你們的大皇英明神武,算無遺策,都當只要是他做的決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這樣本沒什麼不好,可以讓你們更加效忠朝廷,可是,卻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其實也是個衝動的人啊。」
「我想了千百遍,都始終想不通進攻大漠有什麼好處,難道他也要學著黃彪,一舉將匈奴留在後方的大本營連鍋端了?這片沙漠裡隱藏的危險,是你們想像不到的,一場沙暴,一個不良的嚮導,一個倒霧的天氣,就可以將三萬人連骨頭也不剩的一口吞了。我既然已經知道,就不能任由他任性衝動,不見到他,我是不會回去的。」
「可是大人……」
「不用說了,」青夏打斷宋楊的話,說道:「你在擔心什麼,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有辦法處理的。」
「大人,那個女的又跟上來了。」
一個傳令官突然跑上前來,青夏和宋楊聞言,齊齊站起身來,向傳令官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高高的沙丘上,一名一身火紅的少女騎在棗紅色的駿馬身上,正向他們熱情的擺著手,然後唰的一聲甩開鞭子,就向他們奔了過來。
少女徑直跑到他們的身邊,卻並不進營,只是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棵枯樹旁停了下來,將馬拴住,在地上鋪上一塊氈子,就坐在了上面,一副要休息睡覺的樣子。剛要躺下,突然想起什麼,騰的一下跳起身來,一把拔出小巧的彎刀,呼呼喝喝的叫道:「誰敢半夜爬過來,姑娘就給他一下好的!」
「大人?」宋楊音調微微上揚,詢問的說道。手機看訪問a
「不要管她,」青夏搖了搖頭,「這個小丫頭,也實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第二日繼續行軍,過了龍牙沙漠,就不再是一望無邊的沙丘,偶爾還會有綠洲和河流,再多行兩日,就會是匈奴各個小部落的居住地,再往前,就是西域諸國的城池了。當晚,大軍在草綠湖休息,長久以來沒看大植物沒看到河水的楚軍終於回復了幾分力氣,補給了水源,又打到了一些野味,這一片的兔子窩幾乎被大軍翻了個遍,想必從此以後,草綠湖一代的兔子就絕種了。
名叫阿洛貝的少女一路上不遠不近的墜在大軍的後頭,黃彪等人甚至懷疑她是敵方的探子,要去將她結果掉。若不是青夏攔著,這小姑娘可能已經死了幾百次了。
這天早上,終於到了匈奴個聚居地土闊渾部。
今日的土闊渾部和青夏三年前見到的已經大不相同,肥美的牧草雖然更勝昨日,可是卻沒有了吃草的牛羊,更沒有了放牧的牧人,所有的氈帳都已經消失,青草凌亂,一看就是有大批人經過踐踏,滿地的屍首和鮮血吸引著漫天的鷹鴆在這裡開設華麗的盛宴,腐爛的味道直衝人的口鼻,連空氣裡,都是嗜血的味道。
即便是久經沙場的漢子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忍不住胃裡的噁心,有幾名年輕的新兵當場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大人,」宋楊臉色微微有些蒼白,蹲在地上起一隻黑色的頭盔,追到青夏的面前,聲音微微有些乾澀的說道:「是陛下來過。」
青夏面不改色,雙眼卻微微的瞇起,她的雙眼凌厲的掃視著四周,久久的不發一言。
大軍一片靜默,無人敢說一句話,直到阿洛貝從後面衝上前來,驚恐的大叫了一聲,才算打破了這死一樣的沉寂。
黃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了半晌,突然開口說道:「這,這大皇下手也太黑了點吧,這都是些女人和孩子啊!」
軍隊中漸漸有了喧嘩之聲,進入沙漠之後,青夏就將此行的目的告訴了這些帝國的戰士們,一來為了穩固軍心,二來在這與世隔絕的大漠上,也不怕會洩露了消息。
青夏默不作聲,突然抬起腳,一步一步的走到血泊之中。
遍地的青草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所有婦孺的屍體都以詭異的姿勢呈現著,年老的白髮蒼蒼,足足有七八十歲,年幼的甚至還在襁褓之中,還有的年輕女子褲子被扯下一半,下體血肉模糊,狼藉一片,一看就知道是以什麼方式屈辱而死,遍地都是牧民家中的財物,牛羊早就已經一個不剩,除了他們這群無言以對的南楚人,就只剩下那些叫囂的鷹鴆在不停的尖鳴著,竟然毫不怕人。
阿洛貝的嘔吐聲仍舊刺耳的迴盪在空氣中,所有的楚軍眼睛都有點發紅,他們都是帝國的精銳,出身都是上層的氏族,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在戰場上也是最最勇猛的戰士,刀鋒凌厲,可以追隨他們的王走遍天涯海角,殺死所有兇猛的敵人,可是他們的屠刀卻從來沒有對著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即便是曾經配合青夏完成過絕戶計的黃彪,也不曾這樣大規模的殺戮,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發白,鼓噪的情緒在胸腔裡迴盪,有人的面皮漸漸發白,眼睛充血,雙拳緊緊的握了起來。
阿洛貝喃喃的聲音不斷的衝擊著眾人的耳膜,紅衣少女咬著嘴唇,一張小臉滿滿都是憤怒,一遍又遍的重複著「魔鬼魔鬼」,像是一柄柄尖刀一樣一下一下的狠狠插在眾人的心裡。
彭的一聲,一名士兵的長刀突然掉在地上,刀鋒撞在石頭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憤怒的情緒在軍隊裡迅速的蔓延了起來,有些士兵乾脆摘下頭盔狠狠的摔在地上,以發洩心中的怒火。
他們跋涉萬里,只為了營救他們心中那個孤傲決絕、氣吞山河的王者,那個他們誓死追隨的帝王,卻不想九死一生踏進沙漠之後,面對的卻是這樣血淋淋的事實。
跋涉萬里,隨扈而來?
「都幹什麼?要造反嗎?」宋楊轉過身去,怒聲喝道,只見一名士兵正要脫下印著大楚軍凱的鎧甲,不由得大怒,唰的一下拔出腰間的戰刀。
刀鋒銳利,剛剛指向士兵的脖頸,唰唰聲齊齊響起,二十多名士兵同時拔刀,站在那名士兵的身後,刀鋒隱隱帶著鋒利的寒芒,對準了宋楊的胸膛,宋楊麾下的黑衣衛見了大怒,也一起拔刀,寒芒相對,殺氣瀰漫,其他的南楚軍人圍立在一側,各懷心思的觀望著。
這隊一路出生入死、互相扶持的南楚精兵,終於在這一刻生出嫌隙,刀鋒相向,劍拔弩張。
這時,一個清淡但卻冷冽的聲音突然響起,年輕的將軍站在死人堆裡,蹲在地上,仔細的翻看著那些已經腐爛發臭的屍體,看也不看這邊一眼,只是淡淡的說道:「你們都當我死了是嗎?」
聲音不大,可是剎那間卻好似一盆冷水兜頭澆在眾人的心上一樣,讓所有人的頭腦頓時都清醒了起來。從海市到北地,從北地到白登山,從白登山到西北大漠,這個昔日裡看起來文文弱弱、錦繡公子一樣的東南大都督已經深深的威懾了所有的人,再也沒有任何人敢於給她半點輕視。一路上,這個單薄消瘦的當朝一品大官每日睡得最晚,吃的最少,和普通士兵一樣,甚至比普通士兵還要堅忍,算無遺策,智謀絕頂,見識廣博,對於北地的瞭解甚至超出那些常年居住於此地的嚮導,無人不心下佩服。
一萬雙眼睛齊齊轉過去,看著他們的頭領站在死人堆裡,不斷的翻動著那些死去的屍體,人人大惑不解,不解中甚至還帶有一些希望。
青夏在死人堆裡翻看了許久,終於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眾人之前,眼神銳利的在之前拔刀的那幾個士兵身上掃過,不帶一絲感情的寒聲說道:「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大人,」
「跪下!」一名士兵剛想辯解,青夏眉梢一挑,突然厲聲喝道。那名士兵一愣,就梗著脖子站在原地,滿眼的不服氣,還想說什麼,可惜還沒張開嘴,青夏就彭的一聲重重的踢在他的膝蓋上,士兵一下就跪在地上,一張臉憋得通紅,就想要倔強的站起身來,卻發現都督的刀鞘狠狠的壓在他的肩膀上,竟讓他絲毫也動彈不得。一個巧勁使出,士兵一個頭就轟然磕在地上。
「你這個頭,不是磕給我的。」
青夏面沉如水,伸出另一隻手,兩隻金元寶抓在手中,上面還染著血,彭彭兩聲就落在地上。眾人奇怪的看過去,只見那赫然是中原的寶貨,上面還刻著楚皇的昭明封號,赫然是南楚的貨幣。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們都是我大楚的精銳,難道想一輩子只做一個馬前卒嗎?」青夏眉頭輕蹙,緩緩的沉聲說道:「凡事多動動腦子,宋楊,去拖一個屍體過來。」
宋楊應聲領命,將一具屍體拖拽過來,發出陣陣惡臭。這是一名六十多歲的老婦人,致命傷在脖頸上的一刀,滿身暗紅色的血污,頸頸上的血已經凝固,胸腹己經被鷹鴆啄食的露出森森白骨,看起來十分可怖。
青夏蹲在屍體前,拿出一個水囊,倒在老婦人的頸項上,也不管髒,就用手去擦拭她脖子上的污血,漸漸露出那個長及一指的傷口,抬起頭來對著士兵們沉聲說道:「南疆邊軍所用的戰刀,是南疆寒鐵所鑄,排行為大陸刀柄第三,僅次於黑衣衛的精芒刃和北秦的璃雪鐵,最大的優點就是鋒利、堅硬、不易折、後背刀寬,在沙場上砍進敵人的骨頭裡可以迅速的拔出,不至於被骨頭卡住或者折斷崩口。你們都是接觸過南疆邊軍的人,你們想想,若是這樣的刀砍在這名老婦人的脖頸上,會出現什麼效果?」
眾人沉吟,一名三十多歲的老兵突然說道:「那這名夫人的頭,想必就要斷了。」
「對!」青夏拍拍手,站起身來,指著地上的那兩隻寶貨說道:「這個金元寶,是剛才到的,被一名婦女抱在懷裡,想必不是有人後塞進去的,那麼,你們再好好想一想,她為什麼會有我大楚的元寶?」
場中士兵默不作聲,青夏繼續說道:「陛下出兵塞外,所帶糧草不多,見到居住地,顯然就向他們購買了馬匹和糧食。他若是想要殺了她們,又何必惺惺作態的給了錢再殺了他們?這裡除了婦女就是孩子老人,沒有任何作戰能力,陛下所帥三萬,若是想要殺人,這些人怎會機會反擊?如今這裡還有出鞘的彎刀,顯然在戰事開始之時,還有人有機會拔刀反抗,試問若是我南楚大軍到此處,怎會給他們反擊的機會,更有士兵會倉皇到將頭盔遺失?再有,刀槍不符,傷口完全不是南疆邊軍所用的兵器,這麼多的疑點擺在這裡,你們不去深思裡面的原因,就這樣胡亂動手,可知罪嗎?」
她之前所說還心平氣和,越到後來聲音越是低沉,到了最後兩句隱隱已有尖銳的鋒芒,如斷金石般凌厲。
二十多名拔刀的士兵皺眉細想,一名士兵突然砰地一聲跪在地上,其他人也隨之跪下,沉聲說道:「屬下糊塗。」
青夏轉過身去,雙目半瞇,看著場中流滿鮮血的匈奴百姓,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的說道:「敵人已經來了,有人在陷害我們,我們若是再不快點,就要出大事了。」
當天晚上,就在土闊渾部西面安營紮寨,所有人都心思沉重,有莫名不知底細的敵人在身旁伺機而動,任是他們人多勢眾,在這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仍舊有些擔憂。
宋楊將烤熟的囊端過來放在青夏的面前,說道:「明天還要趕路,多少吃一點吧。」
青夏點了點頭,拿起那只肉囊,小口的咬著。
「大人,」宋楊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低聲說道:「今天你說的話,可是真的嗎?」
青夏動作頓時靜止,緩緩的轉過頭來,看了眼宋楊,說道:「你看出來了?」
「末將,只是有點懷疑,除了後背刀,南疆邊軍還是有人使用短劍的。據屬下所知,南疆蠻人的武器更是種類繁複,各種樣式都有,出手也向來最是狠辣,桀驁不馴,很難馴服。」
青夏一邊吃飯,一邊若無其事的說道:「你說的對,我是胡說的,那兩個金元寶,也是我從自己兜裡掏出來的。」
「大人?」宋楊一驚,高聲叫道。
青夏淡淡的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若是想要全軍嘩變,就儘管再大點聲。」
宋楊驚疑莫定,許久,才不可置信的說道:「難道,真的是陛下做的嗎?」
「絕對不是!」
青夏突然放下食物,沉聲說道,面容堅韌,好似冰雪,雙眼透出巨大的堅定,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就算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我也絕對不會相信,以楚離的為人,必定不屑如此。」
「宋楊,很多時候,越是眼睛看到的,越是不能相信。你也跟著楚離這麼多年,他是什麼人,你難道還不清楚?他可以狠辣,可以決絕,可以一舉坑殺二十萬士兵,但卻不會對一個老弱出手。況且,婦女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會縱容部下的。」
冷月清輝瀉地,青夏微微揚起頭來,清冷的月光傾瀉在她銀白色的盔甲上,顯得她的面容也淒迷了起來,她的聲音突然飄渺了起來,帶著一絲擔憂和恨意:「有人已經在暗中出手了,只是他們做的太過,反而適得其反。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連我們自己的士兵見了都會相信,那麼匈奴人可能會不相信嗎?況且之前黃彪剛剛洗劫了蒙古草原,你說說,一旦匈奴人回到家中,見到今日的這種場景,他們會如何?」
宋楊還未想到這裡,聽青夏一說,不由得順著她的思路想下去,越想額頭上的冷汗越多,眉頭緊緊的皺緊。
青夏冷笑道:「若是匈奴人見了,聯想起我們在白登山設計拖住他們的腳步,再加上黃彪之前的前科,並得到楚離帶著重兵進入大漠的消息。那麼匈奴人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聯兵封鎖東去的出路,將楚離圈死在大漠中,然後,毀棄白登山聯盟開市的初衷,並且齊集兵力攻打華容小道,繞過北秦和西川全力攻打大楚。那個時候,若是西川和北秦再加上一把火,哼,那我們大楚就危險了。」
宋楊緊緊皺眉,沉聲說道:「這裡面還會有西川和北秦嗎?北秦是我們的盟友啊。」
青夏搖頭道:「我也不能肯定,只是按理推斷罷了。這個世上,永遠沒有什麼盟友之說,不過是利益的驅使罷了。曾經北秦和大楚聯盟,大楚謀東齊和南疆,北秦謀西川和北地,各取所需,互相聲援,有利可圖,自然相安無事。可是如今,楚離先是收復了南疆,而後平定了東齊,整個東部都已經盡歸版圖,反之北秦不但沒有拿下西川,反而讓西川和北地結為一體,若是此時大楚就將西川拿下,那麼北秦還哪有立足之地,所以他們若是插手,我並不會覺得如何奇怪。」
「可是陛下是秘密進入大漠的,就連我們都沒有得到消息。」
「所以,我還懷疑一個人。」
宋楊眉頭緊鎖,沉聲問道:「誰?」
「齊安。」
「前齊太子?」
「對,」青夏長長的吸了口氣,雙眼沉靜,緩緩說道:「我們到底還是忽視了他,他在海市多年,所隱藏的勢力絕對不容小視,就算我們大體上已經統治了整個東齊,也不能保證完全拔除了他的所有羽翼。更何況南部的叛亂處理的並不好,齊言帶著餘孽逃往海上,至今還沒抓到。以齊安的心智和情報勢力,整日心心唸唸的只關注著楚離,我們難免會百密一疏,所以這一次的事情,我懷疑是齊安出面透露情報,西川和北秦共同出兵,來陷害大楚的。」
「那可怎麼辦?」宋楊面色微怒,沉聲說道:「匈奴人彪悍,若是真的與我們纏上,的確得不償失。」
「不光是得不償失,恐怕還有亡國的危險。」青夏眉頭輕蹙,雙眼微瞇,「若我是北秦和西川人,不但會匈奴人攻打南楚,還會盡量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支援物資和糧草,並借道給匈奴,以爆發全面戰爭,再配合齊安隱藏在東南的勢力,大楚必將處處興起狼煙,楚離又被困在大漠裡,大楚群龍無首,勢必落入下風。那個時候,他們不但可以坐山觀虎鬥,北秦和西川還可以暗中蠶食北地的土地和勢力,等到我們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再趁機出面一舉吞沒大楚,除了匈奴,滅了他們的心腹大患。」
青夏冷冷一笑,說道:「這個計謀用的很好,其一,可以殺掉楚離,沒有了他,南楚必將爆發皇位之爭,內亂一起,更加無法抵擋外部的進攻。其二,可以解決因為我們之前的搶掠而造成的匈奴糧草接應不上,而向西川借糧和向北秦搶奪的戰禍。其三,可以阻止我們同匈奴開市,以防我們憑借東南富饒的商貿發展國力。其四,更可以引得大楚和匈奴開戰,蠶食大楚和匈奴兩方的勢力,給他們發兵的機會。一箭四雕,雖然毒辣,但卻實在好用。」
宋楊看著青夏,沉聲說道:「大人,那我們該怎麼辦?」
青夏嘴角輕撇,緩緩說道:「既然被我們撞破,哪裡還能讓他們得逞,不過他們兜了這麼大個圈子,下了這麼大的血本,我們若是不加以利用,就真的太對不起他們了。」
青夏狡黠一笑,站起身來,看著前面青青的牧草,沉聲說道:「他們會嫁禍他人,難道我們就不會禍水他引?他們此次出手這樣歹毒,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