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璐陽的馬車行走在安陽道上的時候,楚離正在榮華宮的乾安殿上議事。長年的戰亂,使得東南沿海一代民不聊生、滿目瘡痍,若不是齊安留守海市帝都,可能連這富饒的海城也毀於一旦。
大戰過後,與民修養生息,朝會開了四個多小時,才商議出了一個可行的方案。眾大臣們退下之後,南楚的大司馬明遠聲稱有密報上奏,君臣二人在一眾侍衛的跟隨下,一路蜿蜒迤邐來到了未央宮,這裡,曾經是東齊大皇的寢殿,如今已經異主。
一路上芝蘭飄香,奇花異木繽紛入眼,楚離坐在大殿的籐木長椅之上,丫鬟在他背後加了一個團龍軟墊,燃起熏香,然後退到一旁,為他扇著扇子。
「陛下,南方遜沙江水患嚴重,沿海百姓家園被毀,流離失所,朝不保夕,衣不遮體,臣大膽懇請撥糧二十萬擔以解南方災情。」
「嗯,」楚離喝了口茶,淡淡的點了點頭,說道:「你去看著辦吧。」
#####暫時先不要,楚離沉聲說道:「等這邊的事一了,朕會親自處理。讓他們先穩住陣腳再說,況且秦之翔也不會不管的。」
遠微微有些遲疑,沉聲說道:「還有,南疆運河已經竣工,巫咸族族長肯請陛下賜名。」
「這麼快?」楚離微微沉吟,想了半晌,淡淡的說道:「就叫青河吧,希望有了這條運河,南疆不再赤地千里,可保雨順風調。」
「青河?」明遠眉梢一挑,語調微微上揚,抬起眼睛眼神頗具含義的看著楚離,「青河?」
「怎麼?」楚離沉聲說道:「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明遠連忙答道,仍舊以他招牌表情冷冷的說道:「還有,陛下當初說婉福公主只在微臣家住三個月,如今三個月已到,微臣是不是可以把她趕出去了?」
楚離眉頭一皺,說道:「她還是不肯回大秦嗎?」
「不肯,」明遠沉聲說道:「微臣派人兩次將她送返,都被她中途跑回來了。上次樂松親自護送,都已經送回了大秦,仍舊沒有用。依微臣看,秦王根本就不想約束這個妹妹。」
楚離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揉著太陽穴,說道:「你們看著辦吧,輪到誰就送到誰家裡去好好看著,以後不要在聯的面前提到這個名字。」
「微臣知道了,」明遠大司馬說道:「下一個是林暮白林大人,臣馬上通知他。」
「還有,」明遠想了半晌,終於沉聲說道:「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陛下,微臣希望陛下做好心理準備。」
楚離聞言一愣,緩緩的抬起頭來,眼神銳利的看著這個自己最為信任的臣子的臉孔,沉默不語。
明遠清了下嗓子,沉聲說道:「薛長歌剛剛回到盛都,我接到了盛都來的密報。」
楚離面色低沉,看不出是什麼情緒,他握著手裡的白玉茶杯,表情平靜,聲音舒緩,淡淡的說道:「繼續說。」
「一個多月前,在龍牙沙漠邊緣發生了一場沙暴,我們派去的十個百人隊全軍覆沒,只活著回來十四個人。他們在沙漠裡找了二十多天,一無所獲。」
空氣裡靜靜的,角落裡的香爐裊裊的冒出白色的煙霧,瀰漫在大殿之中,香氣襲人。年輕帝王的表情十分的平靜,沒有半點波瀾,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消息一樣,絲毫沒有動容。
明遠想了想,沉聲說道:「昨天晚上我們在城南發現齊太子的蹤跡,擊斃齊太子的部下五十多人,可惜被他逃了。據抓回來的下人說,齊太子在海上被濟南王擊沉了戰船,被一個漁家女所救,後來那個漁家女被他抓了回來,囚禁了起來,已經在當晚的大火中喪生。想必之前的書信,也是假的。」
楚離面色不變,波瀾不驚,淡淡的說道:「那那個玉牌怎樣解釋?」
「請恕臣直言,陛下落魄東齊的時候,齊安曾不止一次的見過您的玉牌,以東齊巧手野老的手藝,想要惟妙惟肖的仿製一個,並非難事。」
「那他是怎麼知道我將它送人了。」
「這個……」明遠想了半晌,說道:「想必是從主人那裡得知,陛下也知道,莊姑娘和齊太子的關係非比尋常。況且,薛長歌他們是親眼看到莊姑娘被沙暴捲走的,就算僥倖活著,也沒有理由來到南楚。」
「不必說了,」楚離搖了搖頭,沉聲說道。
「陛下,」明遠皺起眉頭,語調少見的有幾分急迫,「屬下是不想陛下受人蒙騙……」
「好了,」楚離說道:「到了如今,我還是那麼容易上當受騙的人嗎?這伴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
「下去!」
大殿裡漸漸靜了下來,外面的陽光十分明媚,楚離一身深紫色錦袍,衣袖上都用細線繡著長長的團龍,陽光靜靜的灑在他的身上,在大殿黑色的地板上拖出淡淡的光影,外面的鳥兒在清脆的鳴叫著,聲音像是宛轉悠揚的笛子,他的面容俊美,稜角分明,充滿了王者的豪邁和大氣,一雙飽經世事的眼睛像是無底的深潭,讓人永遠也無法去探究那裡面隱藏的東西,可是,就是這樣一雙睿智的眼睛,此刻卻漸漸的閉了起來,眉頭緊緊的皺起,讓人幾乎在猜測著那雙眼睛裡此刻會有怎樣激烈的鋒芒。
楚離緩緩的靠在躺椅上,華麗的錦袍拖在地上,一條修長的腿支在踮腳的小几上,陽光透過微敞的窗子縫隙照射在他的身上,灑下斑駁的痕跡。
空曠寂靜的大殿裡,全部是木質的地板房屋之內,男子的影子突然顯得那般的寂寥和冷清。
他眺望著西方的天空,語調清淡的緩緩說道:「如果真的是你,如果你真的逃走了,那就請不要再回來了。」
晚飯的時候,有下人跪在未央殿的門前,低著頭恭敬的說道:「陛下,宋璐陽大人送來的禮物歌姬現在就在門外,已經經過梳洗院的嬤嬤的查看,該如何安置,請陛下示下。」
不知過了多久,深深的大殿之內裡的人終於做出了反應,他似乎有些迷惑,聲音微微上揚,疑惑的說道:「宋璐陽?」
「是,」下人說道:「是前翰林院的宋大人,今早已經去了南方任職,他派人送來的禮物已經在內廷入賬,另外還有五隻鸚鵡、兩尾豢養的海豚,十隻百年海龜,十六名歌姬,只是有一名看起來是不堪勞頓,從進宮就開始昏睡,到現在還沒清醒,已經叫了大夫看過了,沒有大礙,也沒有病,只是疲勞而已。」
大殿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裡面的人似乎已經睡去,將他們徹底遺忘了。日頭漸漸落了下去,殿外跪著的眾人大氣也不敢喘,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傳膳的聲音從御膳房響起,大殿裡終於有了椅子挪動的聲音。
年輕的王者身材挺拔,錦衣華服,夕陽透過捲起了珠簾的木門照射在他的身上,暈出一個暗紅色的光圈,顯得竟然有幾分衰敗。帝王走到門邊,眼神淡淡的在領頭的侍女和她身後那一眾垂著頭的歌舞姬的身上掃過,那些女子都有些緊張,脖頸都是雪白的,還在微微的顫抖,消瘦的肩頭輕顫著,衣衫都很透明,透過衣衫甚至可以看得見她們飽滿的胸脯前的兩點燕紅。
在歌舞姬的最後一排,一名女子就那樣側躺在地上,似乎剛才是被人扶著的,聽到他過來的聲音才被人粗魯的推倒。此刻頭髮散亂在臉前,讓人看不清她的樣貌,只能看到纖細的脖頸上塗滿了厚厚的令人作嘔的胭脂。
「就是她一直在睡覺嗎?」
王者的聲音突然低沉的響起,並不如何冷漠威嚴,可是聽起來卻是那般的淡漠和疏離,好像高山一般的不可仰望。
「回稟陛下,是的,從早上起,她就一直在昏睡。」
「將她送到白丁殿去吧,那裡更適合睡覺。」楚離淡淡的說道:「至於其他人,在宮中挑選還沒成家的禁軍,酌情婚配。」
「是,奴婢遵命。」
帝王的眼神在眾人的身上冷冷的掃過,最後再一次經過那名倒在地上昏睡的女子的身上,然後,淡然的轉過頭去,緩緩離去。
年輕帝王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長廊的盡頭,女子中突然傳來了低低的哭泣聲,那些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想一朝破碎,也難怪她們要傷心落淚了。
「好了,都別哭了,陛下親自賜婚是何等的榮譽,誰再敢哭,全部到浣衣庫為奴。」
眾女頓時噤聲,站起身來跟在宮女的後面。
雕花圍欄上,一隻精緻的白玉茶杯靜靜的擺放在上面。一個女子眼尖,一眼發現這是剛才皇帝握在手裡的,登時欣喜的伸出手去,誰知指尖剛剛觸碰了一聲,辟啪的脆響登時響起,茶杯頓時四分五裂的摔在地上。
「大膽!竟敢損壞皇家之物!」
「不是我不是我!「舞姬大驚,連忙辯解道:「我只是輕輕的碰一下,不是我弄壞的。」
「還敢撒謊,拖下去!」
如狼似虎的親衛突然衝上前來,將那個仍舊掙扎哭泣辯解的女子拖了下去。遠遠的,刺耳的哭聲傳遍了整個未央大殿。
這本事皇宮中最習以為常的事情,無人會為之施捨一點眼淚,只有那些剛剛進宮的舞姬們,暗暗驚心。
夕陽之下,那只雪白的玉杯被罩上一層紅色的光芒,竟像是染了血一樣。
青夏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屋子裡黑漆漆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從窗子的縫隙中冷冷的照射進來,她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眼皮似乎有千鈞重,背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口乾舌燥,四肢無力,用手肘支撐起身子,靠著床柱,緩緩的坐起身子。
兩個丫鬟下手真的很黑,她們在讓常人安睡的份量基礎上多加了五成,卻用在一個失血過多且身受重傷的人的身上,若不是莊青夏的這個身體早年曾被莊典儒做過藥物訓練,今天可能就要在這種低劣的迷香下失去性命了。
這些青夏當然是不知道的,她的記憶只延續到在妓院後門昏倒的那一刻。她四下看了一圈,疑惑的皺起了眉頭,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心下擔心著齊安的陰謀,便強打起精神站起身子,掙扎著走了兩步,拉開了房門。
彭的一聲,劈頭一個潦黑的東西猛地砸了過來,好在青夏手疾眼快,即便身受重傷,在危機來臨的時候還是及時的躲了過去。
一隻漆黑的大老鼠四分五裂的砸在地上,五臟六腑都被甩了出來,即便是青夏不害怕,也登時覺得一陣反胃的噁心。眼神不由得銳利的射了出去,直指在那名肇事者的身上。
「啊!」幾名披頭散髮的婦人登時大驚,目光驚恐的看著青夏,見對方毫不畏懼且眼神兇惡,幾人頓時驚呼一聲,像瘋子一樣的奔向另一旁的一間小屋子裡去,然後利落的打開窗子,驚懼的向外望著。
青夏眉頭輕蹙,這幾個人,怎麼看怎麼不像正常人,倒像是受了刺激的精神病一樣。
「喂!這裡是什麼地方?」
「啊!」聽到青夏說話,幾人更是大呼一聲,彭的一聲關嚴窗子,藏了起來。
青夏越發奇怪,走到大門前,用力一拽,發硯門板竟然被人從外面狠狠的釘死了,她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難道是被人綁了票不成?
很費事的翻牆跳了出去,卻不小心撕裂了背上的傷口,青夏疼的皺起了眉頭。算了,反正身上早已是大傷小傷無處不傷,莊青夏的這身細皮嫩肉,早就被自己糟蹋了。
繞到前門,只見一個破敗的牌子釘在上面,三個清俊的字書道:白丁殿。手機看訪問a
倒是個雅致的名字,這麼說裡面關押的都是白丁?
閒事莫管,還是先逃出去再說。好在這一代偏僻,並無人看守,青夏手繞過肩頭,捂著背上的傷口,緩緩但卻謹慎的向前走去。
晚上的時候,楚離沒吃什麼東西,反倒多喝了很多酒。
所有南楚的下人都知道,楚皇的酒量一直都是很好的,尤其是近兩年,更是千杯不醉,難逢對手。可是今晚,只是幾杯下去,楚皇就醉了,他雖然仍舊很冷靜,沒有失態,但是從他的眼神中,宮女下人們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們的大皇醉了。
大皇今晚心情不好,大家要小心侍奉。
消息在下人們之間以各種手勢暗語傳遞著,燈火之下,楚皇一杯一杯的喝酒,面色平靜,眼睛裡,卻透著微微的落寞,那麼深那麼厚,一層一層的,像是海浪一樣。
突然,楚離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沁玉,拿我的披風來。」
一名面目溫和的宮女連忙拿出一件漆黑描金的錦緞披風,披在楚離的肩上,大聲的對外叫道:「陛下要出去,擺駕!」
「不用,」楚離沉聲說道:「我自己隨便走走,你們不用跟著。」
「陛下,那怎麼可以?東齊的殺手前幾天還來過,這裡畢竟是齊國的宮殿……」
楚離的眼神頓時冷冽了起來,宮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說道:「奴婢該死,陛下饒命。」
大殿裡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沁玉抬起頭來的時候,只見滿屋子跪滿了下人,而他們的陛下,已經沒了蹤影。
外面的風很大,紛紛揚揚的,漫天都是花樹的香氣。
青夏走了很久,仍舊沒有走出去,由於之前的受了重傷,失血過多,再加上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她的體力已經嚴重的透支,來到一片偏僻的迴廊處,她終於不住,扶著柱子,緩緩的靠坐在迴廊的欄杆上。
她清楚的知道,若是不知道路徑,是很難走出這座巨大的宅子的。
看來,應該抓一個人來問問。
一陣風突然吹了過來,角落裡的宮燈頓時熄滅,楚離一身黑色披風,墨發飛揚,身材挺拔的緩步走在巨大的榮華宮中。
這個地方,即便是閉著眼睛,他也可以走出去。曾幾何時,他就是在這裡,渡過了他人生中最為淒慘的十個年頭,任人欺凌,任人打罵,像只沒有尊嚴的狗一樣,艱難的活著。他曾經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再回到這個地方,將這裡一把火燒了,將那些欺負過他的人全都踩在腳下,讓他們跪在地上向自己哀求。
如今,他終於做到了,他剷除了東齊,剷除了這個地方曾經的主人,他成為了這片大陸的領主,將這個國家變成了自己附庸,奪走了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可是為什麼,他卻是那樣的不開心,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雀躍,反而滿滿的,全是沉重的悲傷。
從什麼時候起,他就已經在他人生的字典裡摒棄了悲傷這個詞語?
悲傷,難過,脆弱,流淚,那都是懦弱的人才會有的情緒。經歷了那麼多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堅強了,只是,為什麼還是會有這種深惡痛絕的感情,在撕心裂肺的扯著他的心臟。
前面的拐角處,有一個水缸,九歲的那年,和小太監們玩捉迷藏,自己帶著她躲在了水缸裡。沒想到水缸太深了,兩人爬不上去,沒有權勢的質子就那樣被遺忘了,他們在水缸裡整整待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莊先生救了出去。
楚離走了幾步,果然看到那只巨大的水缸。
一陣狂風突然吹起,有黃色的沙子被吹了起來,打在楚離的臉上,他仔細的嗅了嗅,似乎聞到了沙漠的氣息,好像是西部的邊關外那滾滾的黃沙厚重而粗劣的味道。
原來,還是想念的嗎?
黑暗中的男子揚起頭來,低低的笑,似乎是在嘲諷自己。
那個一生奔波,被命運左右,從沒開心快樂過一天的女子,真的就這樣消失在滾滾的黃沙之中,被塵土掩埋了嗎?他彷彿又看到了咸陽城外那個面色蒼白的女子的決絕的臉孔,看到她孤獨落寞的纖纖背影,看到那柄斷裂的長劍,毅然決然的橫在兩人之間,像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將他們分成了南北兩極,他在這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勇氣和資格可以伸出手去拉住她要回到那個男人身邊的腳步。
或許,真的應該攔住她的,若是那樣,你就不會跟著他去了彭陽城,也就不會傷心欲絕的追隨而去,最後消失在蒼茫大漠上。
那些不想承認的後悔,終於像是一條條毒蛇一樣爬上了他的心頭。
承認吧,你原來仍舊是一個懦弱的人,即便是你現在擁有了萬里山河,仍舊無法阻止自已陷入那萬劫不復的地帶,把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都狠狠的踩在腳下,任別人踐踏。
他突然想起了秦之炎最後的那句話,他回過頭來,看著背對著他的男人,雲淡風輕的笑,緩緩的說道:「其實你,才應該是最瞭解我的人啊。」
他一直是那樣的不以為然,可是這一刻,他卻突然明白了那是一種怎樣的無力感,那是壓迫著心臟的,撕扯著神經的,有心無力只能看著泰山崩於前的無奈。
他緩緩的向前走著,毫無目的性,只是盲目的走著。自從登上了皇位,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縱自己了,不去想南方的水患,不去想邊疆的戰亂,不去想幾國的形勢,不去想朝堂上的暗湧,只是孤寂的前行,淡漠的走。
風越發的大,呼的一聲,整條甬道上的燈火全部熄滅。
「啊!」一聲低低的輕呼突然響起,楚離眉頭一皺,就停下了腳步。
月亮被烏雲遮住了一半,連光芒都是暗淡的,昏暗之下,楚離只能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靠坐在長廊的欄杆上,曲著腿,秀髮飄散,白衣飄飄,像是午夜裡的幽魂。
曾幾何時,也是在這裡,一身破爛滿臉血污的孩子在長廊上瘋狂的跑著,那個穿著粉紅色小褂子的女孩子從欄杆上突然跳下來,擋在他的前面,指著他的鼻子大叫道:「呀!你怎麼啦!」
歲月呼嘯而過,小生死,上蒼的手在命運的棋盤上凌亂的撥弄著,咧開嘴角,詭異的笑。
兜兜轉轉幾個輪迴,宿命中的人們,終於再一次站在生命的起點。
「誰?」清冽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午夜裡盛開的一朵白色的凌霄花。
楚離握劍的手頓時一抖,眉頭緊鎖,不可置信的猛然上前兩步,原本坐在欄杆上的白衣女子卻突然凌厲的跳了下來,身手矯健的疾步上前,唰的一聲,匕首抽出刀鞘,在黑夜中閃動著寒冷的鋒芒,對著男子咽喉就迎了上來。
烏雲前行,頓時將月亮完全遮住,黑暗籠罩了整片大地。
「什麼人在那邊?」士兵的聲音突然響起,隨即就響起了雜亂急促的腳步聲。
女子的手腕被男人一把抓住手掌之中,她眉頭一皺,一個小擒拿手就將男人的手掌反扣,拉著他退到一角,翻身就一起躍入了那個巨大的水缸之中。
一把摀住男人的嘴,匕首抵在男人的咽喉上,寒冷的說道:「敢出一聲,殺了你。」
「什麼人?」士兵急促的走了過來,左右看了一眼也沒見有人。
「頭,沒人啊。」
「再四處找找,」頭領沉聲說道:「前幾天剛殺了一批,不能馬虎大意。」
人群漸漸遠去,越來越遠,漸漸的聽不到聲響。
「老實點,快說,這是什麼地方?有多少人防守?口出路在哪裡?」
女子清冷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兩人的距離那麼近,蹲在巨大的水缸裡,幾乎是緊緊樓抱在一起一樣。
楚離的眉頭緊緊的皺著,眼神深邃的看著漆黑一片的前方,鼻息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清新的味道,他緩緩的伸出手來,想要去觸碰女子的臉,對於她的問話,好似聽不見一樣,只是執著的想要去觸碰。
「快說!」女子的手頓時用力,狠狠的捏住他的脖頸,狠狠的說道:「這裡離榮華宮多遠,楚皇現在還在宮中嗎?可曾離開東齊?再不老實……」
烏雲終於飄散,月亮破雲而出,月光清冷的灑下偏偏蒼白的光芒。
巨大的榮華宮裡,敗落的西北角太學迴廊上的一隻水缸裡,一男一女對視而坐,眼神複雜,萬千情緒奔湧,全都化作了無言的沉默。
時光流轉,冥冥中,星圖在不斷的變換,歲月在呼嘯的奔騰,多少前塵往事飄蕩經過,掃過今朝的華髮。
一晃眼,五年的光陰已過,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在歲月的畫捲上書寫下那塊弄人的白玉。
群山無法同時翹楚,參商怎會永遠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