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家晚宴回來之後,秦之炎就病了下來,連續三日南疆八位巫醫在寢房會診,終於在第四個早上走出了房門,人人心力交瘁,明言若是再請不出大長老出宮,秦之炎活不過下個月末。
青夏親自赴紫金門前長跪,請旨入宮,兩個時辰之後,卻只得一盒丸藥,說是可保三殿下性命周全。
服藥之後,果然氣息緩和,病情好轉,看著秦之炎面色終於不再那麼蒼白,青夏幾日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體內潛伏的毒素一朝激發而出,咳血人前,一病不起。
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午時,秦之炎青袍廣袖,面容柔和,正坐在她的面前,見她醒來,開心的輕笑出聲。雨過天晴之後,留下的只是綿綿不斷的擔心和憂慮,但是就在這時,北疆卻突然興起戰事,北疆大營向咸陽告急,請求三殿下坐鎮北疆。好在八皇子秦之翔主動上表請戰,才免了秦之炎拖著病體遠赴北疆的操勞。
清晨的咸陽城人群熙攘,相較於南楚內外兩城等級戒備的森嚴,咸陽的街頭則顯得更熱鬧一些。一大清早,青夏就帶著宣王府的隨從去了城北白亭坡送將要遠行出征的秦之翔,一路駿馬馳騁,青袍墨發,英氣勃勃。
相較於當日太和大殿上的熱鬧,今日的白亭坡則顯得冷清了很多,只來了寥寥幾個外廷大臣。秦之翔帶著二十名貼身護衛,一身青色鎧甲,酷似秦之炎的眉眼間沒有了那份病弱,顯得陽光俊朗。看到青夏趕來,灑脫一笑,跑上前來,對著青夏笑著說道:「三嫂,你來了。」
青夏聞言微微一愣,雖然秦王已經為兩人指婚,但是畢竟還沒有成親,陡然被他這樣親熱的叫起三嫂來,一時間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次北疆戰事吃緊,可能你和三個大婚的時候也趕不回來,提前叫聲三嫂,就當是喝了三哥的喜酒了。」
青夏心下溫暖,對著這個唯一一個不用防備的大秦皇子,沉聲說道:「去年北地雪災嚴重,現在正是最青黃不接的時候,上次他們得了好處,這一次更是餓狼一般的洶湧而來。你在前線,事事要小心謹慎,我和之炎在咸陽城裡,等著你他日凱旋而歸,成為我大秦的又一位戰神。」
秦之翔點頭說道:「三嫂也保重身體,我這就走了。」
青夏微微一笑:「萬事小心。」
回城的時候,一路上都不停的在聽人說起近日來衛水河中白魚集體西遊的奇觀,青夏聞言心下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現在所需的,只是耐心的等待,和一個欣賞笑話的良好心態。
剛走到北城門的第二重轅門,就見內城京畿營的兵士壓著一眾身著粗布麻衣的男男女女,正等待著出門檢查。青夏眼尖,一眼看到一名年約五旬的老婦人,覺得十分眼熟,可是近來病的昏昏沉沉,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連舟見青夏勒馬停住,就湊上前去,低聲問道:「姑娘,出了什麼事?」
青夏緩緩搖了搖頭,說道:「連舟,你去問問,這群人犯了什麼事?」
連舟點頭答應,一會的功夫就回來,恭敬說道:「姑娘,那群是內宮宮人,說是犯了事,要被拉倒司馬局為奴。」
青夏聞言一驚,凝眉望去,微微點了點頭,說道:「走吧,回府。」
回到王府,將韁繩遞給下人,見王府門口停著兩輛軟轎,一邊走一邊對著王府的三管事問道:「是什麼人來了?」
三管事張延是一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面向十分不討喜,但是為人卻很機靈並且忠心,現在王府的人早就已經視青夏為女主人,連忙笑著說道:「是外放到上溪和巖榕的兩名千戶將軍,王上要辦大壽,各地的大人全都回京賀壽了。」
青夏眉頭一皺,沉聲說道:「殿下見他們了嗎?」
「沒有,」張延搖頭說道:「殿下安排二管事在聽松館為兩位將軍擺宴,殿下現在在吊樓上呢。」
青夏點了點頭,將馬鞭交給他,轉身就向著吊樓走去。一路上下人們恭敬行禮,穿花拂柳,打開吊樓花房的房門,一股清幽的香氣撲面而來,秦之炎一身青色長衫,站在滿屋的蘭草之間,手拿一隻鏟土的小花鋤,聽到聲音也沒有回頭,只是繼續認真的為一株極品墨蘭鏟土,聲音醇厚沙啞,很是溫和的說道:「你回來了,八弟走了嗎?」
青夏滿身的銳氣頓時卸去,她緩步走到秦之炎的身後,伸手就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將臉緊緊的貼在他的背上。秦之炎微微一愣,身體一僵,緩緩的站直身子,放下花鋤,兩隻修長的手上全是黑漆漆的泥土,有些好笑的說道:「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嗎?」
青夏也不出聲,只是頻繁的搖著頭,額頭蹭著秦之炎背上的衣衫,微微有些癢。
秦之炎輕笑出聲,舉著兩隻髒兮兮的手,頗有些無奈的說道:「依瑪兒,我手很髒啊。」
青夏仍舊固執的抱著他,一點也不像是下人面前那個銳利冷靜的王府主母,也不是太和大殿上那個言辭犀利的敏銳郡主,反倒像是個撒嬌的孩子一樣,聲音悶悶的說道:「秦之炎,你怎麼這麼好呢?」
秦之炎嘴角溫軟,她溫熱的呼吸不斷的吹在他的背上,熱乎乎的好像要吹到脊樑裡,他的臉頰有些消瘦,可是仍舊顯得那樣俊美,帶著濃濃的讓人心安的暖意,青夏沒頭沒腦的話讓這個大秦的賢王頗有些抓不著重點,只好順著青夏的話說道:「依瑪兒也很好。」
青夏突然鬆開秦之炎的腰,騰騰跑到她的面前,踮起腳直視他的眼睛,大聲的說道:「說,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秦之炎寵溺一笑,竟然伸出黑漆漆的手指點在青夏鼻尖上,說道:「因為依瑪兒對我也很好啊。」
青夏伸開雙臂一把摟住秦之炎的脖子,埋首在他的懷裡,嘟著嘴說道:「秦之炎,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嗯,」秦之炎笑笑,合起手臂將她環住,小心的不讓手碰到她的衣裳,眼角笑紋深深。
小小的花房之內,到處都是蘭草的清淡柔香,青夏和秦之炎相擁在一處,此時此刻,她不再是那個四國相爭的亂世禍水,他也不再是那個威震北疆的大秦王爺,他們只是塵世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對戀人,可以在磨難之後相視微笑,可以在戰亂之後攜手前行,可以在生死之後靜靜相擁。
突然想起聽松館的事情,輕聲說道:「上溪和巖榕的千戶將軍……」
「不必理會,」秦之炎嘴角淡笑,說道:「一會自然就會離去。」
青夏點了點頭,說道:「是誰的人?」
秦之炎眼眸深深,放開青夏的身子,拿起花鋤,扶起那株墨蘭的青葉,淡淡說道:「燕王府小郡主昨天滿月,人多嘴雜,難免有人會說錯話。」
「不能就這麼算了!」青夏眉梢一揚,怒聲說道:「這已經不是次了。」
「依瑪兒,」秦之炎回過頭來,沉聲說道:「宣王府樹大招風,但是他們也是潑水難入,如今北方匈奴不斷叩關饒邊,南方水患嚴重,東邊旱情嚴重,我不願在此時挑惹是非。」
青夏搖頭說道:「你不犯人,人卻來犯你,我不能讓他們總是這樣來欺負你。」
「傻瓜。」秦之炎一笑,笑容寵溺溫暖,輕聲說道:「他們想來欺負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你就對你未來的夫婿這麼沒有信心嗎?」
青夏聞言緊緊抿起嘴來,終於還是沒忍住輕笑出聲,一臉的冰霜之色瞬時消融,握緊小拳頭對著秦之炎的胸口輕輕的打了一下,說道:「討厭,像是面人一樣,總是讓著他們。」
午後的陽光溫暖且明亮,青夏笑顏如花,一時間幾乎晃花了秦之炎的眼睛。見青夏縮回拳頭,他手疾眼快的一把抓住她的手,青夏驚呼一聲,就見自己雪白的手背登時留下了五個黑漆漆的指印。c手機看訪問a
啊的一聲尖叫突然從花房傳了出來,兩名往花房送茶點的丫鬟登時愣住,守在門外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兩名丫鬟登時心領神會,面色曖昧的退了下去。
大約晚飯的時候,兩名守在聽松館一個下午也沒能等到宣王午睡醒來的千戶將軍,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出王府。
第二天一早,連舟就被叫到書房,秦三殿下輕袍緩帶的靠在軟椅裡面,神情微微有些疲憊,單手揉著太陽穴,眼睛也沒睜,沉聲說道:「查的怎麼樣了?」
連舟沉聲說道:「南楚、東齊、西川,還有西海藩國、南疆各族、匈奴各部,都有派人去白鹿原一帶探查,太子、二殿下、四殿下、六殿下也都有探子潛入西川。燕回的燕子進駐了白鹿堡,但是卻並沒有對眾人多加阻攔。」
秦之炎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微閉著眼睛,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連舟想了想沉聲繼續說道:「我們通過祝淵青的信使,成功攔截了幾隻飛往谷內的信鴿,但是所言極為奇怪,不成語句,全是密碼符號,我們記錄下來,就放了去。」
「還有,」連舟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沉聲說道:「姑娘吩咐祝淵青將圖紙修改,不能一蹴而就,要窮三五年破解之功方能成事,屬下覺得有些不妥,不知道姑娘同殿下商量了沒有。」
秦之炎嘴角溫軟一笑,沉吟道:「她既然告訴了你,就沒想防著我,以後姑娘吩咐你什麼事,不必向我報告,照做就是。」
「是,」連舟語調鏗鏘的說道:「可是,屬下不明白,既然這樣,殿下又為什麼要背著姑娘去監視蓬萊谷的書信往來?」
秦之炎微微冷笑,緩緩說道:「清鵬七部幕後勢力極深,其他不為人知的糧錢幾部,掌握萬民命脈,千年積澱,絕對不會甘於受制於人。況且,那個梁思還既然會有這樣的能力,又怎麼會虎頭蛇尾無疾而終,這裡面定然隱藏著些什麼,只是我現在還看不透罷了。依瑪兒陰差陽錯得到蓬萊工部的尊崇,定會引起有心人的覬覦,與其終日防賊,不如將他們主動出擊,將他們抓出來,落個心裡清淨。」
「那?」連舟沉吟道:「既然這樣,還要瞞著姑娘嗎?」
秦之炎微微閉上眼睛,虛弱的將頭靠在軟椅上,曲起手肘,支撐著頭,輕聲說道:「這些事情,就讓我來為她做吧。那些檢查館的嬤嬤和敬醫院的太醫,都處理乾淨了嗎?」
連舟點頭說道:「早上在北城門,於參將親自將他們押出去的。姑娘看到了還讓屬下去問,屬下告訴她是送到司馬局為奴。」
秦之炎點了點頭,說道:「做得好,依瑪兒看似堅強,實則心腸最軟,被她知道難免要心下不安。我太久不回咸陽了,禁宮這些人也都無法無天,此次殺雞儆猴,她們以後應該會謹慎一點。」
「瑤妃娘娘那裡?」
「不必理會,」秦之炎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她們翻不起什麼風浪,讓青霖照看一下,不出事就好。」
「是,」連舟恭敬的說道,忽聽外面腳步聲響起,連忙垂手站在一旁,青夏端著還冒著熱氣的參茶,走了進來。
秦之炎見到她,微微笑了起來,說道:「不是說今天就要去營造司走馬上任嗎?怎麼還在這磨蹭?」
青夏咧嘴一笑,笑瞇瞇的走進來,說道:「看著你乖乖喝完我就走。」
秦之炎無奈搖頭,接過來輕輕吹了吹,突然想起一事,抬起頭來對青夏說:「待會讓連舟帶幾個人跟你一起去。」
「連舟也要去嗎?」青夏皺起眉來,說道:「還是留在家裡吧。」
「不用,」喝了一口參茶,秦之炎面色微微有些凝重,意有所指的說道:「現在世道不太平,多幾把劍護行總是好的。」
青夏微微一撇嘴,道:「我才不怕他們。」
秦之炎眼神溫和,仰著頭拉住她的手,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怕他們,但是你身邊帶著人,我才能放心呆在府裡。」
青夏聞言臉上微微一紅,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好,就聽你的。」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顯的聲音在外面氣急敗壞的說道:「王爺,七殿下和九殿下來了,正在大廳候著呢。」
青夏眉梢一挑,之間連舟打開房門,李顯站在門口,氣得臉都紅了,咬牙切齒的說道:「青姐,你快去看看吧。」
青夏皺眉,沉聲喝道:「出了什麼事?值得你這個樣子!」
「青姐,他們……」
「走吧。」秦之炎站起身來,沉聲說道:「去看看他們又玩什麼花樣。」
一路緩緩而行,剛剛走進正廳,突然一隻茶碗砰地一聲就摔在了幾人腳下,九王爺秦之岷一身松綠錦袍,風神玉郎的站在當中,大聲怒道:「這就是宣王府的待客之道嗎?」
「咳咳。」淡淡的輕咳聲突然響起,大廳內氣急敗壞的兩人登時一驚,齊齊轉過身來,青夏扶著秦之炎緩緩走了進來,眼神冷冷的掃在兩人的身上,秦之炎聲音醇厚,風輕雲淡的說道:「我久不在王府,對下人也疏於管教,倒叫兩位弟弟笑話了。」
七王爺微微一愣,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前幾天敏銳郡主在紫金門前長跪,我們還當三哥生了什麼大病,今天看到三哥安然無恙,做弟弟的就放心了。」
秦之炎淡淡一笑,輕聲說道:「有勞七弟九弟掛念,我這副身子就是這樣,反反覆覆,不過還不至於一命嗚呼就是了。」
「三個說的哪裡話,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哥就要迎娶敏銳郡主,實在是天大的好事啊。」
秦之炎笑道:「那就呈七弟吉言。」
秦之岷被訕在一旁,突然陰冷一笑,走上前來大聲說道:「聽說三哥身體抱恙,做弟弟的準備了一些禮物要送給三哥,還請三哥笑納。」
秦之炎眉梢一揚,沉聲說道:「九弟有心了。」
秦之呈一愣,面色大變,剛想拉住秦之岷,就見秦之岷回身拿起桌子上的一個錦盒,打開後說道:「這是南海瓊玉露,是弟弟收羅多年才找到的偏方,據說是當年南楚西林世家的上一脈家主親自調配,具有頃刻間化痰清肺的療效,這是我從一個肺癆病人的手裡買下來的,據他說靠著這個方子,他患病三十多年也沒死,很是神奇。」
話音剛落,李顯登時大怒,剛要上前突然被青夏攔住,只聽秦之炎淡淡一笑,說道:「九弟常年管理南方鹽運,果然手眼通天,連這樣的古方都能尋到,不簡單。」
秦之岷笑道:「三哥現在先不急著誇我,等我拿出另外兩個禮物,再誇不遲。」說罷,回身搬起一隻碩大的木盒,費力的打開,只見裡面赫然是一尊通體翠綠的千手觀音像,朗朗說道:「這是南吉山得道高僧秀明大師親自開光的佛像,據說在有緣人手裡,能開天眼,通鬼神,打通天界之路,還有幫人超度的神奇功效。三哥,神奇吧。你相信嗎?」
青夏雙眼越發森冷,卻見秦之炎笑容淡淡,沒有絲毫惱怒之色,聲音清淡的說道:「的確很神奇,只可惜我不信佛,九弟勞煩了。」
「哎呀!」秦之岷猛地拍在額頭上,恍然大悟說道:「瞧我這個腦袋,算了算了,好在還有第三件禮物,三哥請看。」
只見一個半人多高的巨大檀木盒子,被錦緞層層包裹,秦之岷故作神秘的緩緩打開,說道:「這是北地大雪垣參客挖出的千年人參,鬚子長達二十多米,實在是難得的老參,弟弟費盡心思找人討了來,是給三哥用來危機關頭吊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