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草原上肆虐的風,門沙煙羅更喜歡山間的細雪,只是他很鬱悶……相當的鬱悶……
好不容易擺脫那個傻大個的糾纏,趕到了這裡,小莫的氣息居然又消失了!
什麼玩意!讓他知道是誰帶著丫頭走妖魔道……哼,剁了他當花肥!
吐出一口濁氣,門沙煙羅扭身,往來時的路上走。
「等……等等……」他臂彎中的程子熙忽然激動的拽住門沙煙羅的衣襟,「那邊……那邊有座樓……」
「關老子屁事。」幾個蹤躍間,風雪掩映中的孤樓,已只得窺見一處簷角。
懷中的嬰孩突然開始猛烈的掙扎,柔軟的身子忽而變得滑膩,門沙煙羅幾乎讓他自手中滑脫出去,用力的緊了緊手臂,怒道:「抽什麼風!」
「我要過去!」程子熙依然在掙扎,被凍得通紅的小手用力扯著門沙煙羅的衣裳。
「你想過去?」停住腳步,門沙煙羅好奇的看著懷中的嬰孩,手上一用力,便把他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那裡有什麼?」
程子熙停止了掙扎,帶著一股破釜沉舟般的解脫,說道:「有我想要的東西。你來找我,不是為了報復嗎?帶我過去,然後都隨你。」
輕笑一聲,門沙煙羅突然將臉*近程子熙,幽幽的冷香沁入雪中,彷彿天地間盛開的白梅。「我怎麼覺得,不讓你過去。你會比較痛苦呢?」
小小的身子瑟縮了一下,繼而是比門沙煙羅更戲謔地語氣,「你不想去看看嗎?那個把我變成這樣的人。你帶走我,二十幾年後,我一樣要死。二十年。夠了嗎?」
「別把自己抬得那麼高,」嗤笑,仿若輕顫的枝頭飄落的梅花瓣,「我找你,只不過是興之所致,等我煩了,自然會把你丟開,是死是活。與我何干?二十年?也許十年也用不了……」
意識到門沙煙羅說的並不是玩笑,程子熙看著勾起唇角地門沙煙羅,突然轉了話題,「與你何干?是啊,我們這些人類,又與你何干呢?生也好、死也好,愛也好,恨也好。當初,你便是這樣對慧娘說的,對嗎?」
「慧娘……」
兩個字像是被封存在泥土下面美酒,三百年過去了,在無人注意時,竟然悄悄化做了一翁毒。一翁飄著醉人馨香的毒。
「我只是告訴她,我後悔了,後悔愛上她。她是人,而我是妖,當她人老珠黃、終成黃土的時候,我依然活在這世間,閱遍紅塵。愛上她是個錯誤,愛上人類是個錯誤。動了心,本來就是個錯誤。所以我決定放手,放她離開……也放自己離開。」「但是你沒想到,慧娘會對你用情至深到如斯地步。」
兩雙眼睛,穿越過百年的時光,彎彎繞繞、兜兜轉轉。終還是撞到了一起。
「是。我沒想到她會為了想要變成妖魔而去做那些事情。」不堪回首的往事總是揪心,門沙煙羅半垂了清眸。在那一瞬間,他真正的像個活了上千年的妖魔,虯結地枝幹盤根錯節,只有枝頭盛開的花朵,依然嬌艷。
身,老了。
心,也老了。
「一場瘟疫,上百條人命!阿羅,你欠我的,欠慧娘的,更欠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們!」
花兒瞬間抬頭,嬌嫩的花蕊如蛇信般顫動,冷然、陰森。
「我不欠你的,也不欠那些人的,如果硬要說,我只欠慧娘。但,三百年,我早已經還完了。現在,我誰也不欠!」
「要不是你,慧娘也不會動那傻念頭……也就不會有那場瘟……」
「動了念頭、做了那些事情的人是她,」毫不留情的打斷程子熙地話,門沙煙羅已經對這種相互指責趕到厭煩,「做了,就要承擔。就算已愛為名,那些責任,也不該是由我來承擔!我說了,我只欠慧娘的。至於你……你找了煉妖師封印我,我給你下毒算作報復,我們兩不相欠。少在我這大義凜然,敢說當初那些事情,你一點錯都沒有?」
傲然的抬起頭,程子熙像個問心無愧的人那般說道:「我唯一地錯,就是讓慧娘認識了你。」
「算啦,隨你怎麼說。」擺了擺手,門沙煙羅轉身回望山間若隱若現的木樓,「不過,我現在有點好奇了……也許我該去謝謝他,睡了幾百年,醒來還能看到老友的感覺,真不錯。1——6——K-小-說-」
「他睡的很熟,你看看就好。」程子熙引著小莫走進梁塵飛的氈房。暴風雪已經停歇,午夜後的星星,透過敞開的天窗,悄悄的窺視著室內沉睡地人兒。
「為什麼他的臉有些發青?」往前走了兩步,小莫停住腳步,她很怕自己看到的,會是一片沒有未來的終結……時間會永遠停留在那一刻,不停地、不停的循環……
「大夫說,他傷了肺,呼吸有些不順暢,已經開了化瘀的藥。」大夫還說了後半句,蕭子粲隱住沒說……如果能熬得過今晚……
深呼吸了兩次,小莫走到他跟前,坐下。
還好……還好……她什麼也沒看見……在這一刻,小莫是真心慶幸自己地蒼瞳能力不夠強大。只有死掉地人,才會在閉目的時候窺視到死前地那一刻……
手下的額頭有些潮熱,小莫抬手替他擦了擦虛汗,「我弟弟呢?」
「他也很好,我讓他搬到另一處氈房裡了。」
看著小莫站起身,走向門外。蕭子粲跟著她輕輕的掩上門,一轉身,小莫卻站在一步之外,靜靜的看著他,晶瑩地白雪在月光下爍爍閃耀。星星一樣,晃花了眼。
「你們……囚著我們姐弟,究竟想要什麼?」
她沒經過世事……或者說,是她把自己囚禁在一個小空間裡,不聽、不看、不想……所以當她只能獨自為身邊的人撐起那片天空時,能有的,只是笨拙。
站直了身體,骨子裡那麼吊兒郎當的氣質被他跑開。這一刻,不是蕭子粲在與蒼莫憂交談,而是蕭家在與蒼家對峙。
「想要你們蒼家的秘術。」
大概蕭子粲也憐惜小莫地不經世事,說的話半點彎也沒拐,倒是小莫,聽了之後,淡淡一笑,「不都已經給你們了嗎?要的還真是理直氣壯。」
只這一句話的功夫,嘻嘻哈哈的蕭子粲又回來了,他脫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小莫肩上,「小憂啊,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啦。」
「你呢?也要操心這些嗎?還是說。只用照著她所說的去做就好?」
烏雲重又遮住星星地眼睛。雪又飄了起來,細小的雪粒急速的砸了下來,發出細碎的劈啪聲,蕭子粲眨了眨眼睛,搭在小莫肩上的手,緩緩的收了回來。
「你和她很像,總是一副把自己抽離在外的口吻,只是她把自己當作神。而你……你只是看著。」
轉過身,蕭子粲迎著風走向一座氈房,雪粒打在他的身上,很快的在衣褶中積累起一小片白。
他指著不遠處的一扇門,道:「去吧,你弟弟就在那裡。等他身體好些了。我會安排人送你們走。」
「秘術……不要了嗎?」
肩膀上地衣衫仍舊帶著那人的溫度。他立於風雪中的背影顯得蒼茫又孤獨,竟有些像雪晴笑起來的樣子。
「不是已經拿到了嗎?」蕭子粲半側了身笑道:「小憂啊。只是看是沒用地,你做不到感同身受,就永遠也沒資格對我們的人生品頭論足。」
「我……」她有嗎?帶著審視的眼光,去對世人品頭論足……不清楚……但,反駁的話,艱澀在唇邊,吐不出……
「你有那樣一隻眼睛,你一定會想,是她害死我娘,所以我才會恨她,才會對她這樣反感。但實際上呢?你只看到了我的恨,我的反感,你卻不明白為什麼……呵,蒼瞳,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
孤傲的背影漸漸融入夜色中,小莫頓了一下,緊了緊襟口,轉身推開門。
莫離正坐在榻上,就著燭光讀手上的一本書,聽見門動地聲音,懶洋洋的說道:「怎麼耽擱了這麼久?跟那個蕭子粲說什麼呢?」
轉首,看見小莫清澈的雙眸,驀然一愣,神色有些僵硬。
小莫看著莫離,梁塵飛為了他,躺在榻上生死不明,而他,卻只是在燈下悠閒的讀書?
做了兩次深呼吸,小莫走上前,掏出懷中已然帶著溫熱的山楂干,遞到莫離手中。
「怎麼、不再覆眼了嗎?」脫水後的山楂,只剩下澀澀地酸味,莫離慢慢地咀嚼著,隱隱的嘗到一絲苦澀。
「嗯,也不能帶一輩子。」取過莫離手中地書,小莫翻了翻,是本《百妖譜》……這種自小就被要求著必須倒背如流的書,有什麼可看的?
「他們就是群土豹子,找了半天,只給我拿來這麼一本。你去看過他了,嗯?」握住小莫手的時候,莫離順便抽走了那本礙事的書,少年纖長的手指有些潮濕。
嗯了一聲,小莫抬起頭,「你把蒼家的秘術告訴蕭家人了?」
燭火在她眸中跳躍,好像落入一顆星星般,莫離一直都知道小莫有雙好看的眼,只是她總是喜歡藏起來,不給別人看……除了莫愁。手上緊了緊,「只是皮毛而已。跟我說說,你都看見什麼了?」
莫離動了動身子,將小莫拉的跟近些,襟口微微的敞開,滑出一顆黑色的碧璽墜子,映著燭光,幽幽的閃爍。
「阿離,你總說這世上只剩下你和我,我們是彼此最親近的人……你想要做什麼呢?」小莫的視線從墜子上移開,有些愁苦的看著莫離,「你想要我幫你,至少要告訴我該做些什麼啊。」
「你什麼也不用做,」輕輕的攬過小莫,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胸前,莫離勾起自己的墜子,在小莫眼前晃了晃,「你只需要像這墜子一樣,靜靜的待在我身邊,聽我說的話,就好了。」
墜子乍一看是全黑,實則裡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細絲,溫暖的橘黃色燭光自透明的部分穿了過來,在小莫眼中,那些細絲似乎正在緩慢的旋轉,慢慢的融成一片。
眼皮彷彿突然黏在了一起,不論怎樣用力都無法分開它們,小莫嘟嘟囔囔的說道:「就只是聽你的?」
「嗯,只聽我的,我說什麼,你做什麼,旁的什麼也不用想。」莫離放下墜子,手指穿過小莫的發,輕撫著頭頂的一處,那是定魂針原本待著的地方。
「……好……」手指一鬆,小莫搭在莫離手臂上的手緩緩滑下,漸入夢鄉…唔……份量很足的一章啊……打滾粉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