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莫推開莫離氈房的門時,略顯昏暗的屋內,一個嬌小的背影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的轉過身來。
「莫愁是誰?」坐在莫離床邊的,正是久等不來的阿蒂。
陰雲密佈的天空給予不了室內太多的光線,阿蒂俏麗的面龐在陰影中顯得有些詭異。她不停的想要抓住莫離放在外面的手,只是每次,都被他掙開,而後者甚至還是在昏睡中的。
「是我們的姐姐。」
幾乎是小莫聲音響起的一瞬間,莫離緊皺的眉頭稍稍放寬了一些,囈語般吐出兩個模糊不清的字。
最後嘗試了一次抓住莫離的手,卻只是讓他掙開手多的更遠,阿蒂懊惱的瞪著莫離潮紅的臉,「沒出息的男人,睡著了也只會叫姐姐的名字!」
站在一旁的雪空學者阿蒂的樣子,瞪了莫離許久,幽幽的吐出一句:「早知道是他,就不等那八個月了。」
「小憂,你們家……真的沒大人了嗎?」貝齒輕咬著下唇,阿蒂蹦到小莫身前,拽著她的手問道。
「是,沒有了。」拍著雪空的頭,安慰了他一下……要是早知道,也就不用費那麼多功夫了……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阿娘同意,族裡的長輩是不是就可以……」一向爽朗的小女孩羞紅了臉,手指絞著腰間的繡帶。
「他姓蒼,不姓蕭。」一段小小的火苗在胸口跳躍。今個是怎麼了……一個兩個地都提這檔子事?小莫忽然有些厭煩,蒼家是沒人了不錯。正因為沒有長輩在了,阿離就是蒼家的家主,他的婚事難道還要蕭家人同意不成?
「但是……」
「莫漢大媽剛才在找你,你不去問問看有什麼事情嗎?」果決的打斷阿蒂的話,阿離喜歡誰。想娶誰,都由他自己作主。這個女孩子,也只好自求多福了。
「呀!我都忘記了!」旋身飛快地衝向門口,開門時迎面一股烈風吹的阿蒂瞇了瞇眼睛,「他剛吃了藥,大概會睡一會。一路看中文首發我過會再來看他。」
門掩住了阿蒂的尾音,也擋住了愈見狂亂的風,小莫微微鬆了口氣。床榻上的莫離不舒服的扭動了一下身子。張口說了句什麼。
「想要什麼?」
貼近他的嘴唇,灼熱的呼吸幾乎熨紅了小莫地耳垂。莫離的聲音並不大,口齒也不甚清晰,但小莫就是聽清了他呢喃的那兩個字:莫愁。
「你也想她嗎?」伸手覆在莫離的額頭,也許是她溫涼的體溫讓莫離覺得舒服,漸漸的,他也不再掙扎,沉沉的睡了過去。
阿離將來的妻子會是誰呢?手指無意識的捲繞著莫離柔軟的黑髮,頭一次,小莫帶著一種好奇心。想要窺視一個人地未來。
……上次看的不甚清楚……也許,她該再看一下,畢竟他是自己的弟弟,不是嗎?
髮絲自指間滑下。小莫的手停在腦後地結扣上,遲疑了一下。最後,深吸了口氣,還是解了下來。
側躺在莫離腳邊的雪空興趣盎然的注視著小莫的動作,尾巴有節奏的一下下拍打著被褥。
解了緞帶,小莫又有些猶豫……阿離在睡覺……閉著眼睛,沒法看啊……要叫醒他嗎?還……還是算了?
「要叫醒他嗎?」雪空很好心的問道,爪子上的指甲蓄勢待發。不待小莫回答,已經印在莫離探在被外的手上了。
一點殷紅迅速翻滾著變大成晶瑩剔透地紅珍珠。
無法置信的張著嘴,看著雪空,小莫發覺莫離正呻吟著醒來,心虛的向後錯了錯身。
漆黑的瞳仁中是迷惘混亂的光,沒了往日的犀利。顯得有些可愛。自領口處滑出地黑色碧璽墜子。輕輕地*在莫愁的墜子上,一為沉靜地黑。一為跳脫的粉綠,兩相對比,竟然讓人生出一種詭異的協調感,彷彿它們天生就該是在一起的。
「莫愁?你來啦
嘶啞的聲音震醒了正沉浸在那協調感中的小莫,認、認錯人了啊……也好……也好。
眼神遲疑著、游移著、躲閃著,對上記憶中滿是戲謔的黑眸,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眷戀溫情。
修長的手指帶著滾燙的溫度,撫上小莫的臉,「他們騙我說你死掉了,我不信……果然,死的怎麼可能是你……」
心,瞬間縮成了一團,臉上卻蕩漾出那抹曾經被莫離呵斥過的微笑,眼睛一瞬不轉的對視著迷亂的黑瞳,「是啊,死的不該是莫愁。」
「我做了好長的一個夢……」黑眸緩緩合上,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夢到什麼了呢?」明明是滾燙的額頭,在手下卻透出絲絲涼意,小莫不知道究竟是他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莫離不再回答她的話,彷彿又沉入了自己的夢境一般,呢喃著囈語:「怎麼能分開呢……我、我們……莫愁……憂……」
「你和莫愁會有什麼呢?」
輕笑了一聲,小莫彷彿被抽了筋骨的蛇,手試著撐了一下地面,卻還是躺倒了在莫離身邊。淺灰色的天空,透過天窗看起來似乎和房頂融為了一體。
恍惚間,房頂又變作了雪白,上面鑲嵌著兩顆冰藍色的寶石。
雪空的鼻尖幾乎頂到小莫的鼻子上,望著她有些失神的眼睛,好奇的又轉過頭去看了看睡死在一邊的莫離。
「雪空,其實人變妖怪很容易的。」伸手揪了一下那只尖尖的耳朵,小莫見雪空一臉不解地歪著頭。突然笑了笑,「在藥王村,金小魚身體裡的魂魄是你嵌進去的吧。」
「是,但是很不穩定……而且失敗了很多次。」扭頭將耳朵自小莫的手中解救出來,跑到矮櫃邊時。已然變作長身玉立的少年郎,挑挑揀揀地從櫃子裡往外翻衣服。
小莫自然沒心思理他,只側了身靜靜的看著莫離。
嗯……是誰說過來著?有些事,知道了只會帶來更多的疑問……
莫離,七年前翼望山頂紅蓮盛放時,你為什麼會與甄大善人站在山腳下,淒淒仰望?
莫離,我北上京城時。你被蕭家人帶走,途中還是想盡辦法尋了一處擒夢軒……那些黑衣人,可是你尋來擒我的?
莫離,幽幽炭火下,你與蕭氏族長達成了什麼協議?
莫離,黃沙漫天,掩不住具具枯骨。你斂財也就罷了,為何要傷人?
那青狐真是你的嗎?是你縱它食人,縱它來擒我的嗎?
我不會跑掉啊,我只是來尋你而已。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莫離的衣服穿在雪空身上有些緊。少年纖瘦的衣衫包裹在他身上,清晰地勾勒出手臂與胸口的線條。
大概是不習慣有東西箍在身上,雪空伸手拽了拽衣領。「我們走吧。」
「走?去哪裡?」茫然的看向雪空,小莫還在被腦海中的影響糾纏。
那個嵌魂術……該是蒼家的秘術吧……原來自己的終結在這裡……
所以你說我們注定會糾纏一生。所以我說那個與你糾纏一生的女孩不會是我……原來我們都沒錯……阿離,你就那麼想要莫愁活過來……那麼想要我……死去嗎?
「帶你去見一個人,你答應過我的。」拽了拽小莫的手臂,發覺後者還處於失神的狀態,雪空輕輕地蹲下身子,「我抱著你走好不好?會比較快。」
微轉了頭,手指撫上莫離的臉龐,指尖輕輕的描畫他的輪廓。在眉眼之間流連忘返。
再讓她看一眼吧,就一眼……也許是她弄錯了。也許是……蒼瞳,弄錯了……
無法按照你地想法來進行,便要毀掉嗎?可是阿離,你知不知道,毀掉的不僅僅只是你自己的人生。還有我的。還有莫愁的,還有整個蒼家的!
你那樣做。會陷姐姐於萬劫不復之地啊……
狂風拍打著門扉,那陣陣呼號,是誰在哭泣?
指間一陣濡濕,是誰在哭泣?
雪空的手輕輕的拭去滾落地淚珠,環住小莫,將臉*在她迷惘的臉頰旁,「別哭,二小姐說,蒼瞳不會流淚。」
「我……哭了?」怔怔的抬手,掌心的濡濕,是啊,蒼瞳不會哭泣……哭的,只有被命運玩弄的人類。
……既然改變不了……那就只好接受……至少,自己還有時間做完想做地事情,已經比很多人都要幸運了,不是嘛?
「走吧,我跟你去見那個人。」
定了定心神,小莫扶著雪空地肩膀,站了起來,最後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莫離。
如果那一天到來後,你知曉了最後地結果,阿離,你還會想現在這樣堅持嗎?
堅持著將姐姐的魂魄放進我的身體……堅持著將我們變作不人不鬼的妖孽……
門,在雪空手下霍然打開,那呼嘯的狂風讓小莫依稀想起那晚的沙暴,想起那個溫暖的懷抱。
也好,至少他不會太傷心……只是這樣,恐怕在忘川河畔,他們也無法碰面了吧?
他會轉世為人……而她,則只能生生世世的禁錮在這個身體裡……至於那個造成這個局面的罪魁禍首,卻會在幾年之後魂歸地府……
沒有辦法恨他,那個與她有著相同血脈的少年……
「要走了。」替小莫裹緊身上的斗篷,雪空一把抱起她,「營地裡是進不去妖魔道的,我們得先出去。」
小莫點了點頭,漆黑的烏雲使得四周彷彿墜入夜般的昏暗。
阿離他做了自己的選擇……那自己呢?她又該怎麼做呢?
耳邊呼嘯的風中,似乎夾雜著一聲支離破碎的叫喊:莫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