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泉的行宮深處是晨羲透過雕花玻璃窗悄無聲息的投射到了宮殿角落處的一盞自鳴鐘上。純金的指針恰好在這一刻撥到了白玉表盤的上的「辰」字上,緊接著清澈的「丁冬」聲立刻就如泉水般在空氣中流淌了開來。然而站在時鐘的左側的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卻渾然不覺的始終保持著嚴謹的站姿一動也不動。恍惚間此人似乎已經融入到了空氣之中讓人在不自覺間就會將其忽略。而對中華朝來說這樣一個人卻是注定要被忽略但又永遠無法抹殺的。
白世玄站在這裡已經有一刻多鍾了。在他的對面透過層層的紗縵隱約間可以望見宮娥們忙碌而又婀娜的身影。可白世玄卻從始至終沒有抬頭瞥過一眼。不僅是肉眼沒瞄過,就連心眼都不曾抬起過眼皮。或許有人會鑒此說他是個假道學、是個毫無生趣的男子。對此白世玄倒是沒有半點否認的意思,他的工作本就談不上什麼風雅。而在這樣的地方也容不得他這樣的人去萌生什麼遐念。說起來白世玄的官銜是警務部下屬安監處的令史。僅是個從六品的小吏。但他卻比其名義的上司警務尚書擁有更多的權限。
例如白世玄所轄的安監處可以在沒有司法院授權的情況下搜查他認為有必要搜查的場所。監視一切可能會對帝國產生威脅的人或物,可以直接向軍部要求調閱絕密卷宗等等諸如此類。此外他甚至還能在半夜三更將還在熟睡中的女皇陛下從床上叫起來。當然除了最後一條其他的權限白世玄都已經一一嘗試過了。畢竟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遇到一件緊急到需要女皇在半夜裡處理的案子。而他之所以能擁有諸如此類的特殊權限則完全是拜其真正的直屬上司弘武女皇所賜。
最初設立安監處的構想是出自前軍務尚書蕭雲的手筆。至於為何最終這個部門掛到了警務部下屬而非軍務部則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依照蕭雲原先的計劃安監處本還有逮捕刑訊的職能。卻被女皇一口給否決了。所以安監處目前雖能監視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卻沒有權利逮捕任何一個人。不過白世玄本人卻不怎麼覺得遺憾。因為正是如此他才能像現在這般不招人注意,徹徹底底的做一個影子隱藏於角落之中。當然也有熟悉內情的人在背後譏諷白世玄為「白君子」,以「君子動口不動手」來嘲諷在女皇耳邊嚼舌根子的安監處。對此白世玄卻只是一笑了之。在他看來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完全有法子在不違反規定的情況下達成捕人刑訊的目的。只是他心裡十分清楚女皇對這種事的忌憚,因此至今也沒有將這些法子付諸實施罷了。
自鳴鐘流水般的鈴聲過後,紗縵背後發出了一陣細微的摩擦聲。白世玄知道那是宮娥正用玉手將一層層薄如蟬翼的紗縵撩開的聲音。於是他下意識的打起了精神恭恭敬敬的朝著那個正從紗縵背後走來的身影行禮道:「臣白世玄參見陛下。這是臣的折子請陛下過目。」
在白世玄將袖子裡的墨綿折子雙手奉上之時,孫露也正好在宮娥的簇擁下來到了他的跟前。卻見她隨手接過折子便打開粗略的翻閱起來。折子上所寫的內容並不算多也不算複雜。因此這一次孫露一口氣就直接看完了上面的所有內容。然後將折子往她那寬大的袖子裡一塞隨即滿意的向白世玄點頭道:「卿這次辛苦了。」
「這都是臣的職責所在。」白世玄謙恭的垂手道。而孫露則是蹩了他一眼後,回過頭來囑咐道:「不過既然這事有那麼多人關心著。安監處往後也得多注意點了。」
「是,陛下,臣一定讓人全力追查。」白世玄斬釘截鐵的答應道。
「嗯,那一切就拜託卿了。」孫露緩緩的點了下頭然後便隨著一干宮娥離開了宮殿。
「臣恭送陛下聖駕。」白世玄一邊行著禮一邊則下意識的抬起了頭。望著女皇漸漸遠去的背影他的心頭不由的泛起了一股莫名的疑慮。女皇為什麼要對那件事那麼關心呢?不過只是一個狐假虎威的騙子而已啊。白世玄當然不會將自己心裡的這些想法給說出來。因為他知道他的職責只是充當女皇的耳目,而非是在女皇面前呈口舌之利。
正當白世玄將種種疑惑深埋在心中之時,走在行宮長廊上的孫露則在腦子裡回想著自己剛才所看的那份折子。這確實是一個有趣的騙子。甚至以這個時代的標準來說可以算是個人才了。孫露不知道那人是怎麼想到那些法子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種種手段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同自己卻是不謀而合的。
騙子?呵,是啊,朕又何償不是在使用騙術呢?孫露的嘴角忽然掛起了一絲莫名的笑意。似乎是想起什麼來的她跟著欣然回頭向著自己身邊的一個女官隨口問道:「黃首相與陳會長來了嗎?」
「回陛下,還沒來。依照今日的日程安排陛下該在巳時接見兩位大人。現在才剛過辰時。」女官必恭必敬的報告完畢後,還不忘補充了一句道:「陛下,那是否先招兩位大人來然後再用早膳?」
這個時代一天之中辰時是吃早餐的時間。亦稱「朝食」。大臣們就算在早朝的日子裡也得先上完朝然後再吃早飯。孫露今天既不想破壞規矩,也不想讓黃、陳二人餓著肚子來同自己商討國家大事。因此她當即便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朕還是先與華兒一起用早膳吧。」
正如絲綢之路給胸襟開闊的唐朝帶來了胡床、琵琶等等中亞文化的印記。而今海納百川的中華朝同樣有著多種文明交融的跡象。這一點光是從女皇今日的餐桌上就能一窺一二了。小米粥、蛋塔、桂花糕、杏仁布丁等等餐點五顏六色的擺滿了一桌。此外餐桌上還擺放著一罐牛奶。這自然是為我們念華皇子與她身邊的金蘭小姐妹淑蓮準備的。
在喝一碗小米粥吃了兩塊桂花糕之後孫露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早餐。雖說西式餐點有著誘人的色澤與香味卻已不是她這個年紀所喜好的了。反倒是對面的兩個小鬼頭埋頭吃得津津有味。畢竟沒有哪兒個小孩會拒絕這些甜膩的點心。特別是小淑蓮竟然一口氣吃掉了八個蛋塔。讓孫露不得不感歎這個丫頭不僅繼續了她父親的脾氣還繼承了她父親的胃口。想到這裡孫露不禁憐惜的摸著她的小腦袋問道:「蓮兒在這兒過得習慣嗎?」
「回陛下……」淑蓮連忙嚥下半塊布丁鼓著腮幫子回答道:「蓮兒同念華姐姐玩得可開心了。可梅雪偏說我吵著念華姐姐。」
「哦,是嗎?」孫露饒有興趣的將目光投向了站在楊念華身後的一個粉衣少女身上。卻見那少女不過、2歲的年紀。被淑蓮這麼一說立即回瞪了一眼。然後低著頭向孫露解釋道:「回陛下,淑蓮小姐活潑好動。可殿下向來喜好清靜。有幾次小婢見淑蓮擾著小姐看書了。所以就說了她兩句。」
「哼,誰說我擾著念華姐姐。」淑蓮撅起了小嘴道:「成天蒙在屋子有什麼好,我那是想帶姐姐出去散散心。」
眼見著梅雪動了動嘴唇還想反駁,楊念華立刻就接上了嘴道:「好,好,好,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這是為姐姐好。」
「瞧。還是念華姐姐明白事理。」淑蓮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點頭道。這一下可惹得周圍人等一陣轟笑。就連她本人亦不好意思的跟著笑了起來。
此刻看著難得笑得那麼開心的女兒孫露心中卻有著一絲難言的憂傷。曾幾何時她的華兒也是像眼前的小淑蓮這般愛瘋愛鬧。可現在卻是沉默寡言,平時若非有事絕大多數的時間總是待在自己的寢宮裡足不出戶。儼然是一副習世的模樣。孫露知道自己身為君王不可能有太多的時間去關注女兒的情況。在愧疚之餘她總是盡量抽出些時間來同女兒進行交流。眼下自然也是個好機會。於是她跟著便接過了話題問道:「華兒。那剛才梅雪說你待在宮裡看書,不知看得都是些什麼書呢?」
「其實女兒是看這天熱不想出去多曬。所以應了王夫人的邀請為宮裡的書樓整理書籍罷了。」楊念華柔柔的欠身道。
「陛下,念華姐姐還要詩捨整理詩歌出書呢。所以她很忙的。」淑蓮未等楊念華說完就連忙插嘴道。
「哦,詩社?」孫露擾有興趣的望著女兒問道。
這下可論到楊念華回頭瞪淑蓮那個多嘴的小丫頭了。不過她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向母親說明道:「母親,這個詩社其實是去年元宵節。一時興起同進官臣子女們玩的遊戲。後來他們雖然都出了宮卻也時不時也會捎來一些外面時新的詩詞讓女兒品鑒。沒想到一年下來也收集了不少。女兒想就這麼放著也怪可惜的。所以便挑揀了一些優秀的詩詞整理成冊。」
什麼品鑒。莫不是變著法兒的給女兒寫情書吧。作為過來人的孫露不禁在心中暗付道。不過表面上她還是不動聲色的問道:「那華兒可看見中意的了?」
「有啊。有啊。念華姐姐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念叨著一首叫什麼來著……哦……是《如夢令》。」淑蓮搶先一步「替」自己的好姐姐回答道。
「母親,您可別聽她瞎說。」楊念華俏臉一紅回頭啐道:「就你多嘴。」
「我怎麼多嘴了。本來就是嘛。」淑蓮不服氣的說道:「姐姐你不是經常念叨這首詞嗎?我聽這麼多遍都能背出來了,正是轆轤金井,滿地落花紅冷。驀地……驀地……啊。後面我忘了。」
經淑蓮這麼一說在場的眾人再一次被她逗得笑抽了。只見那梅雪沒好氣的接口道:「還說背下來了呢。不過才一句就忘詞了。瞧你羞不羞啊。」
「我才沒有說謊呢。好姐姐,你是喜歡那首詞不是嗎?」淑蓮拉著楊念華可憐兮兮的求救起來。
「是。是,我是喜歡那首詞。」楊念華只得應了下來。卻見她頓了一頓整了下思緒後便將那首詞頌出道:「正是轆轤金井,滿地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從此筆紋燈影。」
「對,對。就是這首了。」淑蓮拍著手鼓掌道:「還是念華姐姐念得好。」
然而孫露聽罷卻不由的楞了一下。這首詞她隱約間似乎在哪兒聽過。可一時間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這一來可能是她的文辭功底本就不行。對詩歌方面的認識也不夠。所以別說是盜用後世名詩名詞做才女了。就連好不容易借用了一下龔自珍的「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也被史可法當場給識破了。因此她很快就放棄了對腦細胞的無謂浪費。繼而頷首笑道:「嗯,確實是首好詞。那母親可就等著看你整理的詩詞了嘍。」
正當孫露在餐桌上與幾個小丫頭其樂融融的討論著她們這個夏日在行宮內的所見所聞之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女官恭敬的通報聲:「啟稟陛下。黃首相與香港商會的陳會長在殿外求見。」
「知道了。告訴他們朕馬上就到。」一瞬間孫露就從慈母又變回到了剛才在長廊上的那個君王。卻見她起身朝著正盯著自己的兩個孩子柔和的笑道:「你們慢慢吃吧。」
看著母親的遠去的身影楊念華心裡不禁泛起了一股悵然。她知道母親不管到什麼時候終歸還是帝王。帝王的心裡國家社稷才是頭等大事。忽然間一聲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楊念華的思緒:「念華姐姐你怎麼了?」
「啊,沒什麼。」楊念華立即收起了心中的惆悵。然後回過頭來捏著淑蓮那肥都都的小臉道:「你個小鬼。下次還敢瞎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哎喲。好姐姐。我下次不敢啦。」淑蓮連連討饒道。可一但楊念華鬆了手。她卻像只小老鼠似的一下子竄到了門外扮了個鬼臉道:「念華羞羞。念首詞還會臉紅。」
「小鬼頭你別跑。」楊念華嘴裡喊著淑蓮。卻並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此刻她的腦海裡正映出一副熟悉的畫面。
記得那次她隨李姨去發粥。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鄉間的轱轆。一時興起之下她自告奮勇的要去打水。卻不想在井邊遇到了一個有著象星星一般眼牟的男孩。那男孩大約也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可在他的注視下十五歲的楊念華卻失手讓水桶掉到了井裡。濺起的水花一下子沾濕了她的花裙子。
「真是的。為什麼每次念到那首詞都會想起那天的事呢?」楊念華咬著嘴唇喃喃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