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確的說這一部用來保障人民追求財富自由的法。」
面對母親斬釘截鐵的話語,楊禹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一旁身為商學院院長兼國會議員的李光先則跟著補充道:「陛下言之有理。昔商君曾言『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為百人分也,由分未定。積兔滿市,行者不顧,非不欲兔也,分已定也。』可見一物之『名分』尤為重要。君主治天下在乎定分,定份而後止爭,止爭則天下和。現在陛下制定《民律》正為了『定份止爭』。」
「好一個定份止爭。李師傅分析得確實透徹。」眼見李光先引經據典地用「定份止爭」簡練地向楊禹軒解釋了「物權」的概念,龍椅上的女皇露出了欣慰地頷首讚道。當年在編修民法之初,孫露還曾擔憂中華的學者們難以適應物權、所有權之類的概念。畢竟在此之前中國古代並沒有相關的物權制度。當時孫露還特意讓楊紹清從歐洲帶回了大量相關書籍以備不時之需。然而現在回過頭看來自己的擔憂完全是不必要的。中國古代雖沒有系統的物權理論,但早在先秦時代,商鞅等法家人物就已經將物權制度的意義和本質用最簡單的話概括為「定份止爭」。也正是憑藉著這份淵源以李光先等人為代表的新法家在《中華民律》中確立了「私有財產不可侵犯」、「契約自由」和「過失責任」三大基本原則。完成了這個時代歐洲法學界都尚未完成的一次重要飛躍。
當然李光先等人在為制訂《中會民律》出力的同時也鞏固了法家在中華朝的地位。使得一直以來因嚴刑峻法、獨斷專制而被人垢弊的法家一躍成為了新貴們爭相吹捧的金科玉律。此外《中華民律》雖還未通過國會審議正式公佈實施,卻早已引起了多方關注。一些旅華的歐洲學者傳教士更是緊緊追蹤著《中華民律》制訂過程中所發生的每一個細節,並將自己在中國的所見所聞一字不落地記錄了下來傳回歐洲,希望借此能給正在啟蒙初期的歐洲學術界以一定的啟迪。也正是通過這些書釜底抽薪介紹使得這個時代的歐洲人第一次認識到原來中國並非只有儒家,法家、道家同樣在那個遙遠的東方古國之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中華朝撇開宗教影響的學術爭論更是讓歐洲人聞之耳目一新。
不過此刻的李光先可管不著西夷如何看待法家,他所關心的是自己的學說是否能得到女皇的賞識。卻見他當場謙遜地彎腰行禮道:「陛下過獎了。深諳定份止爭之理的是陛下,所以才會令臣下立法修《民律》,臣只是引用了幾句先人的話做註解而已。」
雖然「托古改制」的說法古已有之,但李光先如此直白地說出引用「古訓」只是為了給「今政」做註解,還是讓一旁的吳偉業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在他看來法家門徒的這種阿諛奉承的鑽營嘴臉會給在場的皇長子殿下帶來不利影響。如果年輕的楊禹軒就此認為聖人古訓是可以隨意玩弄附會的文字那還了得!想到這裡吳偉業當下便清咳了一聲反駁道:「李先生此言差矣。定份止爭乃是古已有之的君王治國之道。陛下比善入流效仿古制實行仁政,故而才依托《周禮》修訂《民律》。怎能說是引先人古訓為今時之政做註解呢。」
面對吳偉業一口一聲「古已有之」的老生常談,李光先同樣也是頗不耐煩。儒家學派的基本精神就是崇古,恢復上古大同之世可以說是儒家的最高理想,因此當社會呈現病態之時,深受儒家影響的大臣和學者們總是認為只要吃下古訓上所開的那些古藥就能治癒一切病症。曾幾何時李光先是這其中的一員,不過在經過這麼多年的實踐之後,他卻開始越發覺得這種想法荒謬之極。卻聽李光先當即不甘示弱道:「古訓之中確有其精華,但古訓總結的終究是先人的經驗,我等現在遇到的問題先人並不一定會遇到,先人想出的辦法也不一定能解決現在的問題。如果做什麼事都以古訓出發,照本宣科地照搬古法解決問題,那豈不是在刻舟求劍嘛。」
「怎麼?李師傅認為自己的眼光比古代聖賢還要長遠嗎?」吳偉業冷哼著譏諷道。
「李某不敢自比聖人。但腳步向前走而眼睛向後看必然會跌倒的粗淺道理李某還懂的。」李光先神色鎮定地回敬道。
兩個太傅在御前如此劍拔弩張的唇槍舌戰,直看得一旁的湯來賀心驚肉跳。雖說儒道之爭、儒法之爭在中華朝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了,可湯來賀卻從未想到兩家的爭鬥竟然會如此激烈。不過他轉念一想又很快釋然了。吳、李二人都是皇子的師傅,自然都希望自己的觀點能影響到未來的君王。而今天女皇陛下又特地讓他們帶著皇長子來看剛剛編撰完畢的《民律》,雙方想借此機會來好好表現一番了。不過這樣做真能得到女皇的賞識嗎?滿懷疑問的湯來賀不禁偷偷瞥了一眼御案後頭的那對權傾天下的母子。卻見皇長子楊禹軒面對兩位師傅的爭論一臉的疑惑,而女皇陛下則神態自若地傾聽著底下兩人互不相讓的爭論。
正當吳、李開始大眼瞪小眼之時,女皇陛下豐潤的雙唇劃起了一道優美的曲線終於開口道:「王師傅,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回陛下,兩位師傅說得都有道理,關鍵還是應時至用。」王夫之朝女皇拱了拱手道。他此話一出身旁的吳偉業當即就不滿地皺起眉頭。不過王夫之並沒有在意這些,而是進一步進言道:「正如先秦時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而今我朝四民平等不再有此一說,古訓之中相關的內容自然也就不再適用於我朝。然而一些古今通用的禮俗、契約還是應該被傳承下去的。」
「陳師傅您說呢?」孫露又將目光投向了一直沒有發言的陳邦彥。
「回陛下,臣同意王師傅的話。」阿邦彥不動聲色地回答道:「《民律》牽涉廣泛,關鍵是其是否能適應當前的社稷民生。至於是否能與古訓聯繫上只是次要的事。如果硬是牽強附會於先哲的某本書某句話也未嘗是件好事。」
「嗯。四位師傅各抒己見各有所長。」孫露點了點頭之後,隨即便向一旁的兒子問道:「軒兒,你聽了之後有何感想?」
被母親這麼一問楊禹軒先是低頭想了一想,跟著便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母親,孩兒以為《民律》既要繼承先人的禮俗,又要符合今人的生計。司法院經時十年編修《民律》,繼承先禮應該沒有問題,關鍵還是得看其是否符合今俗。」
楊禹軒的一番感言說得在場的幾位大臣紛紛撫鬚點頭。顯然這位年輕的皇子並沒有辜負眾人的期望。而孫露更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卻見她當即回頭向底下的湯來賀說道:「湯卿家也聽到軒兒剛才說的話吧?」
「回陛下。皇長子觀察入微,分析透徹。確實點出了問題的關鍵。」湯來賀恭敬地回復道。
「嗯,那照軒兒的意思將《民律》發給國會審核,務必要做到實用明確。」孫露果斷地命令道。
「遵命,陛下。」湯來賀欣然應道。
其實就算女皇不下命令,依照規矩司法院還是會將《民律》交給國會審核。只不過通過這番御前討論倒是增加了楊禹軒對《民律》的認識與理解。而這也正是孫露所期望的。她記得拿破侖就曾說過自己的光榮不在於贏得四十多個戰役的勝利,而在於他那不會被任何東西摧毀的《拿破侖法典》。誠然拿破侖的話有些自信得過頭,但還是給孫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今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中華民律》將代替《拿破侖法典》成為世界上第一部完全統一的民法典。之後還將隨著中華帝國的武力、文化、金融擴張傳播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如此至高無上的榮耀所帶來的誘惑是任何一個帝王都難以抵禦的,孫露當然也不例外。因此她才更迫切地想要自己的繼任者明白這部法黃的重要意義。
此刻女皇雖未言明自己心中所想,但通過這些年其對《民律》的熱衷,還是讓臣子們窺到了聖意。因此在接下來的討論中眾人無一例外地都對《民律》中間的內容大加讚賞,就算是提意見也只是一些細枝末節的地方。這樣氣氛融洽的會談一直持續到日頭西斜才算結束。
在送走了一干臣子之後,孫露不無得意地向兒子說道:「軒兒,文治武功既是衡量一個帝王功績的標準,同時也是衡量一個國家地位的標準。」
「母親的意思是咱的《中華民律》不僅要適用於中原,還要適用於海外?」楊禹軒立刻會意地接口道。
「準確的說是影響到海外。」孫露望著已經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兒子糾正道:「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了。」
「孩兒知曉。母親的決斷向來英明,孩兒日後一定要成為像母親這樣的明君。」楊禹軒仰起尚還稚嫩的臉龐激動地說道。在他的心目之中什麼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都比不上自己的母親。因此就算師傅們在課上大讚堯舜禹湯如何了得,在楊禹軒眼裡唯一稱得上也只有他的母親孫露。
然而面對兒子炙烈的崇拜,孫露卻托著楊禹軒臉頰一臉嚴肅地告戒道:「軒兒,你就是你。你不用模仿任何人。記住千萬不要刻意模仿娘親,這不僅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國家著想。娘親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君王,一個同娘親不一樣的君王。」
雖然對於母親的話還有一些疑惑,但楊禹軒還是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他覺得自己現在不明白的事以後總會有明白的一天。而母親的教導則一定是正確的。正當楊禹軒在心中暗自發誓決不讓母親失望之時,孫露卻將話題扯了開來道:「軒兒,你外公這段時間一直臥病在床,外婆的身體這兩年也不好。雖然朕不要求你像華兒那樣侍奉左右,可作為外孫你也得過去看看兩位老人家啊。」
「是,母親。孩兒過兩天便去府上看外公外婆。」楊禹軒聽罷連忙保證道。可他跟著又猶豫了一下嘟囔道:「母親,外公的情況看上去不怎麼好啊。」
「咳,你外公年紀大了。所以你才要更孝敬兩位老人才是。這也是在為你過逝的父王盡孝啊。」孫露長歎了一聲道。遙想自己當年第一次與楊開泰之時對方是何等精明,可隨著楊紹清的身亡,這位頗有野心的老人就像一下子被抽掉靈魂似的一病不起。
「母親,孩兒知道百善孝為先。只不過……只不過……」楊禹軒側過頭吞吞吐吐起來。
「只不過什麼?」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孫露嚴肅地追問道。
「只不過孩兒怕自己去外公那兒次數多了會引來非議。」楊禹軒尷尬地說出了擔憂。
「非議?外孫去看望病重中的外公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好非議的?又有誰敢非議?」孫露臉色一沉反問道。
「母……母親,您是不知曉。外界都在盛傳外公快不行了。孩兒怕現在頻繁去外公那裡,會被人說咱天家窺探楊家的財產。」楊禹軒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聽完楊禹軒的這番表白,孫露覺得自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孩子怎麼會冒出這樣古怪的念頭。不過轉念一想之後,孫露突然又覺得心頭陣的慄然。只見她狐疑地皺起眉頭向兒子追問道:「這些話是誰對你說的?」
「回母親,是孩兒自己琢磨的。」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引母親生氣,楊禹軒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面對一臉惶恐的楊禹軒,孫露確信兒子沒有撒謊。但她也決不相信這只是一個十五歲男孩隨意揣測下的想法。正所謂無風不起浪。就算真沒人向楊禹軒提起過此事,至少也是有人在心理上給過他相應的暗示。不過此刻的孫露並不打算給兒子施加太大的壓力。卻見她莞爾一笑道:「什麼窺探楊家的財產,難道你不姓楊嗎?就不怕人家說你不孝順嗎?傻孩子,整天都不知道在瞎想些什麼。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胡話!」
「是,母親。孩兒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如此胡思亂想了。」楊禹軒耷拉著腦袋告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