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父親說他們還有機會,島津恆忠多少顯得有些狐疑。對於這次的計劃島津恆忠作為策劃者之一,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其中的利弊。而今的情況可謂是羊沒吃著惹了一身騷。姑且不論中華帝國的報復,就連朝鮮也極有可能就此撇清與倒幕派的關係。一想到這裡島津恆忠不由憂心忡忡地說道:「可是父親,我們現在的情況並不妙啊。您也知道朝鮮人一向嘴硬膽小。在得知中華朝賢親王被我們派去的刺客刺殺之後立即改變了態度。幸虧孩兒之前早做了打算,這才從朝鮮人的眼皮子底下回到了九州。如此看來朝鮮人是萬萬指望不上的。咱們現在又要面對幕府的反撲。如何能有轉機?難道說父親您另有計劃?」
「算是將計就計吧。」靈光一閃的島津義久仰起頭神色惡毒地說道:「恆忠你說得不錯,以朝鮮人膽小懦弱的個性要他們果斷地做出決定確實困難了一些。所以朝鮮王現在極需我們行行好推他一把。例如讓幾艘『朝鮮』戰船襲擊中華的商船。或是告訴中華朝朝鮮王在他平壤王宮裡招待的那為前明遺民王爺。」
「父親您的意思孩兒明白了。孩兒這就去準備幾艘『朝鮮』船前往渤海灣。」島津恆忠會意地點頭道。可他隨即又遲疑著問了一句道:「不過父親,就算我們現在把朝鮮拉下水,以朝鮮人的實力恐怕也難以拖住中國人啊。」
「恆忠,你要記住一點。中原從古至今都是一個強大的國家,而中華朝則是迄今為止中原最強盛的一個王朝。任何國家都難以戰勝她。唯一能將她打敗的只有她自己。」島津恆忠意味深長地說道。
「父親您指的是?」聽得一頭霧水的島津恆忠不解地問道。
「內訌。」島津義久一針見血的說道:「中原歷次被異族入侵幾乎都是源於其自身的內訌。因為惟有那個時候強大富庶的中原才會露出脆弱卑微的一面。」
「這個孩兒明白。所以父親與諸位叔伯才會定下刺殺中華女皇的計劃。因為一旦女皇駕崩,中華朝的將軍、文官、財閥們一定會為了皇位之爭打動干戈。不過現在遇刺身亡的是賢親王,而非中華女皇。中國人這時候應該正在籌劃向日本出兵為他們的親王報仇。怎麼會自己起內訌呢?」島津恆忠連連搖頭道。
「理論上確實如此。不過你別忘了,中原是孫子的故鄉,漢人是十分聰慧的民族。對帝王來說統治這樣一個謀略之國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皇帝得要時刻提防有比他更聰明的人來篡取他的皇位。因此任何的風吹草動會引起皇帝的緊張。更何況現在死的是皇帝的丈夫。你說那女人會不對她的臣子產生懷疑嗎?」島津義久反問道。
「女皇受刺激進而懷疑自己的臣子有不軌之心確實可能發生。但中華朝的大臣們難道不會勸解女皇嗎。他們可都是十分優秀的人啊。」島津恆忠想了一下仍然堅持道。
「可如果那些個優秀的臣子存有私心呢?」島津義久回頭反問道,待見兒子欲言又止,他便接著侃侃而談道:「正如恆忠你所言,這些大臣都是聰明而又優秀的人才。所以他們精通謀略,懂得利用各種機會打擊自己的政敵。何況中原的漢人歷來就熱衷黨爭,而今的中華朝更是立場鮮明地分裂出了復興與東林兩大黨派。皇夫遇刺身亡恐怕在許多人眼裡找『內患』比報仇更為重要吧。」
聽完父親這樣一席分析,島津恆忠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狹隘的地理環境造就了倭國人極強的集體心理。他們最怕內部出現意見分裂。因此在倭國社會向來就有從眾行為的壓力。為此倭國的領導者往往會採取暗示與誘導的方式,被動的等待部屬達成一致的共識之後,然後接納這種共識成為正式的決策。也正因為有這樣的傳統倭國在接受中原文化之後,並沒有像中國、朝鮮、越南那樣出現官僚階層的黨爭。而這一點也正是倭國人一直引以為傲的事。想到這裡島津恆忠當即接口道:「父親說得是。那我們是不是該給中原朝堂一點暗示?」
「不用了。恆忠,你還記得『天誅團』裡一個叫田川次郎的成員嗎?」島津義久頗有深意地問道。
「田川次郎?」島津恆忠皺著眉頭想了一想。顯然這個名字對他來說陌生了些。不過島津恆忠還是很快就從腦海中翻出了相關資料。不知父親為何會提起這個無名小卒的他不由好奇的問道:「不就是個來自佐賀的年輕浪人嗎?父親,難道說這人還有特殊之處?」
卻見島津義久神秘地一笑,緩緩道出了田川次郎的秘密:「這個叫田川次郎的年輕還有一個中國姓氏——鄭。」
「鄭?莫非此人與福建鄭家有關!」島津恆忠驚愕地揣測道。
「不錯,田川次郎正是中華朝閩海王鄭芝龍的次子。而他的哥哥鄭森則是中華太平洋艦隊的提督。」島津義久得意地頷首道。
「閩海王的兒子!」島津恆忠倒抽了一口冷氣驚呼。他不曾想到自己的手下竟會有這樣一個奇貨可居的人物。但從父親的語氣聽來似乎他早已知道此事了。果然,還未等島津恆忠開口詢問,島津義久就已全盤托出道:「這個田川次郎雖是鄭芝龍的兒子,不過自小就與鄭家失散。其實我等也是在京都浴場的那次刺殺後才知曉他是鄭芝龍的兒子。這個傻小子可能現在都不知道我們已經瞭解了他的身世呢。恆忠,你說當中國人查出他身份後會是個什麼表情?」
眼看著父親的嘴角掛起了一絲冷笑,島津恆忠這才明白為什麼那次刺殺失敗後組織沒有「處理」田川次郎一夥人。並特意將他安排入這次的刺殺計劃。田川次郎、鄭芝龍、鄭家、福建系財閥、嶺南系財閥……一瞬間覺得豁然開朗的島津恆忠心悅誠服地向父親鞠了躬。其實對於倭人來說只要三成,那怕是一成的希望,他們的賭徒性格都會促使他們孤注一擲。
正如島津義久所言,田川次郎本人確實至今都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身世早已被他一直效忠的倒幕派給利用了。事實上,田川次郎在被捕後就一直守口如瓶,拒絕透露任何有關倒幕派以及他本人的信息。然而在島津義久精心安排下,他的身份很快就被洩露了出來。
「這件事還有其他人知道嗎?」坐在御輦上的孫露冷冷地將手中的報告一合沉聲問道。此刻的她看上去不僅比一個多月前瘦了整整一圈,臉色更是被黑色的喪服映襯得蒼白如紙。
「回陛下,目前就臣與蕭尚書知道。」坐在孫露對面的張家玉如實的回答道。雖然那日蕭雲在暖閣主動要求承擔這次行刺事件的全部責任,但孫露最終還是沒有同意他的這一請求。只接納了他有關遵照司法程序來處理該案的建議。為了避嫌蕭雲便無權再參與調查。因此目前案件調查事宜暫時由張家玉來接手負責。眼見女皇聽罷沉默不語,張家玉忍不住開口建議道:「陛下,依臣看來。此事還有待進一步調查。不能因幾個倭人的一面之詞就認定這樣一個倭國浪人是閩海王的兒子。」
「如果這是事實呢?」孫露忽然抬起頭神色凝重地問道。事實上,鄭芝龍早年與倭人的關係在中華帝國早已不是什麼秘密。而孫露與張家玉也都清楚鄭芝龍的長子鄭森正是其與田川氏所生。
「陛下,閩海王父子對帝國的忠誠天下人有目共睹啊。」張家玉沉默了半晌肅然地說道。他知道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將會給鄭家帶來怎樣的災難。就算鄭芝龍是閩海王,就算鄭森一直都深受女皇的器重。但在面臨如此嚴重的指控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恩寵與滅門其實只存於皇帝的一念之間。
「朕知道鄭家父子對帝國對朕的忠誠。也不相信他們會去勾結倭人。但現在的事實是有個可能是鄭家直系子孫的人參與了謀殺朕與賢親王的陰謀。這一點朕不能不置之不理啊。」孫露嚴肅地說道。其實她本人此刻也有那麼點猶豫。正如張家玉所言這些年來鄭家父子對國家的忠誠確實是不容質疑的。
聽出女皇有些動搖的張家玉隨即便建議道:「陛下,依臣看不如這樣吧。將這個田川次郎從刺客的名單中劃去。另安排其他人手對其單獨進行調查。反證現在查下來此人在整個行刺過程中不過是充當了一個掩護的棋子。其實照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除了那名妖僧,其餘被捕的倭國奸細均不清楚他們來燕京的任務究竟是什麼。顯然這些人都是倭國派來的煙霧彈,旨在迷惑朝廷為真正的刺客做掩護。此外,陛下,如果那個田川次郎真是閩海王的二公子,同時閩海王又參與了行刺計劃。試問閩海王又怎會讓自己的親骨肉去充當這樣的替死鬼呢。所以陛下最穩妥的辦法還是不要公佈這一調查內容。以免帶來不必要的誤會。」
「嗯,朕明白卿家的意思。不過既然現在有人揭了這個底。恐怕這紙是包不住火的。一味的掩蓋反而可能弄巧成拙。所以朕以為還是不要更改調查內容的好。總之,回到京師後張尚書你只要將這一路上調查出的材料交給司法院就行了。至於後面的事,自會有司法院與廉正司深入調查。」孫露欣然囑咐道。
「是,陛下。」張家玉聽罷無可奈何地拱手道。
眼看著張家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孫露不禁歎了口氣道:「卿家應該也聽說了蕭尚書向朕請罪的事吧?」
「回陛下,臣確實有所耳聞。」張家玉點頭應和道。
「知道蕭尚書向朕說了些什麼嗎?」孫露跟著問道。
面對女皇的詢問,張家玉並沒有開口回答,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其實他倒真是不知蕭雲那日與女皇的談話,同時也對那日的真實情況心存好奇。卻又生怕問得太多會惹得皇帝不悅。不過這一孫露卻十分乾脆地為他解惑道:「蕭卿家他說他想承擔下這次行刺事件的全部責任。」
「什麼!」張家玉楞了一下愕然道。顯然他沒想到蕭雲竟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張卿家一定覺得很驚訝吧。其實朕當時也吃了一驚。甚至認為他是在故意糊弄朕。不過現在冷靜想來蕭卿家這麼做也有他的道理。正如張卿家剛才要朕隱瞞田川次郎的事一樣。」孫露淡然的說道。
「陛下…對不起。」張家玉黯然地低下了頭。他知道自己剛才的建議對於一個未亡人來說是多麼的殘酷。
「卿家不必介意。其實該自責的人是朕自己。諸位那麼做都是在為國家著想。」孫露搖了搖頭道。
「陛下……」
「朕身位一國之君,知道自己這種時刻該站的立場。但是如此大事已不是一兩個人出來負責,或是隱瞞些什麼就可以解決的。」孫露表情堅定地打斷道:「諸位可能出於西北與海外的戰局考慮,不想因為這次的事件影響到帝國的全盤計劃。但逃避並非解決的方法。所以朕拒絕了蕭卿家想承擔全責的建議。朕希望諸位卿家能與朕一起直面這次的困境。」
看著女皇那消瘦而又堅韌的面容,張家玉覺得自己的喉嚨好像卡著什麼東西似地難以開口。卻見他最終深深朝女皇行了個禮走出了馬車。而此時東莪正帶著楊念華在馬車外等候。待見張家玉神色沉重地下了馬車,她攙著楊念華走了過去。
「東莪,帶殿下出來玩呢。」張家玉勉強微笑道。
「是,大人。車裡太悶了,所以帶殿下出來透透氣。」東莪恭敬地行禮道。
張家玉點了點頭,回頭又向躲在東莪身後的楊念華和善地說道:「殿下累了吧。」然而楊念華卻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似的依舊默不作聲。見此情形,張家玉不由失望地向東莪問道:「殿下還是不說話嗎?」
東莪黯然地點了點頭。自從那日賢親王被刺身亡後,年幼的楊念華便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就連太醫也診斷不出病因來。這使得本就氣氛悲傷的御駕隊伍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就在兩人在外對話之際,馬車內的女皇突然開口說道:「東莪把華兒帶進來吧。」
「是,陛下。」東莪向張家玉行了個禮後,便帶著楊念華上了馬車。卻見剛才還一直躲在東莪身後的楊念華一進馬車就立即鑽到了母親的懷裡。而孫露則憐惜地抱著她喃喃地說道:「不要怕,很快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