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頭套被猛地揭下,一瞬間強烈的光芒幾乎刺得詹姆斯睜不開眼來。在好不容易適應了刺眼的亮度之後,四周環境對詹姆斯頭腦的刺激,卻遠勝於亮光對他眼睛的刺激。明亮的房舍、乾淨而又潔白的地毯,燒得旺盛的壁爐,以及藍天鵝絨的窗簾。毫無疑問這群綁架者並不缺錢花。「綁架」他顯然不是為了求裁。可是詹姆斯的頭皮反倒是開始發毛起來,一種忐忑不安而又略帶恐懼的情緒迅速湧上了他的心頭。因為他看見了一個男子,一個端坐在屋子落地窗前的書桌後的中年男子。
這是一個長相並不特別的男子。若論衣著他渾身上下似乎也只有帽簷上的金色緞帶能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因此詹姆斯頭一眼望見的就是那條特殊的金緞帶,而之後他便再也沒有敢抬起頭正視對方一眼。因為任何一個倫敦人都知曉這條緞帶代表著什麼意義。而它的主人全英國只有一個。不錯,眼前的這個男子便是英格蘭共和國執政克倫威爾。
自從接任護國公之後,而今的克倫威爾不僅是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的陸、海軍司令。此外,他還主管稅收,統轄警察和司法,領導外交,在國務會議同意下宣戰、媾和,並有權以自己的名義頒布具有法律效力的敕令。換句話說,過去英國國王沒有得到的權力,現在都無條件地賦予了克倫威爾。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他實際上已經成為了英國全能的統治者。英國的民政權和軍事權均已集中在了他的手中。
如此一個在英國,甚至整個歐洲都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卻在半夜三更特地派人把自己架到兒來。詹姆斯當然很快就神色恍惚地開始反省起自己這些日子在英國的活動是否惹到了英國當局。邀請貴族打獵、舉辦宴席宴請倫敦城的名流,以及前一刻在喬納森咖啡館的會晤。詹姆斯左思右想了一番之後,覺得自己在英國的行動向來小心謹慎並沒有露出過什麼馬腳。若說稍微越界的舉動,大概就是剛才與英國商界的會晤了。但那也是英國商界先邀請自己的,再說自己前腳才說完的話,克倫威爾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還是說英國商界事先就已經擺下了套子,引自己往裡頭鑽?
正當詹姆斯胡思亂想,戰戰兢兢地不知如何應對之時,對面端坐著的克倫威爾卻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道:「邦德先生受驚了。可能是我的屬下沒有理解我的意思,結果使用了這樣一種粗魯的方式來邀請先生到此。真在是太抱歉了。請先生接受我最誠摯的道歉。」
面對克倫威爾如此客套的表現,受寵若驚的詹姆斯當即便點頭哈腰道「哦,護國公請別這樣說。您的旨意就是英國的意志,作為一個英國人,詹姆斯無論在何時,無論在何地,都隨時準備著為閣下您效勞。」
「哦,英國人?邦德先生您不是對外宣稱自己是中國人嗎?」克倫威爾冷不丁地反問道。其實詹姆斯這些年來在英國的一舉一動一直都在英國政府的監控之下。對於他的那些「新鮮」言論,克倫威爾更是早有耳聞了。
「回閣下,中華帝國承認雙國籍。所以我既擁有中華國籍,又同時擁有英國國籍。」詹姆斯連忙尷尬地解釋道。
「國籍?這也是中國人弄出來的新鮮玩意嗎?」克倫威爾挑了挑眉毛好奇的問道。在這個時代的歐洲,國家的概念尚未完全成形。雖然在1648年,歐洲各國簽訂了《威斯特伐利亞和約》,把王權和神權的邊界確定下來,獨立的王國成了主權國家,並確立了國家主權的原則。但主權國家的許多元素還有待於完善。而在此刻的歐洲依舊只有臣民(君主制)與公民(共和制)之分,而沒有國民一說,更沒有國籍這一概念。
「回閣下,這確實是中國人的發明。他們以是否加入國籍來區分本國人和外國人,而不是靠種族、宗教、膚色來區分。」詹姆斯小心翼翼的回答到。
「嗯,這確實是一種不錯的制度。只有像中華帝國這樣龐大的帝國才會想到這樣科學的治國手段。或許也正因為如此,中國人才能擁有如此遼闊的疆域吧。」克倫威爾點頭讚歎道。事實上,通過各種渠道,克倫威爾對中華帝國的諸多制度也是早有耳聞了。作為一個統治者,他對中國人的許多制度都抱有極高的評價。特別是中華帝國在中央集權方面諸多舉措,對於一心想要統一英倫三島,乃至進軍歐洲大陸的克倫威爾來說都是極有借鑒意義的。不過,他今天把詹姆斯「請」過來,可不是想與這個「東方通」討論有關中華帝國的趣聞的。於是他當即便將話鋒一轉反問道:「那請問邦德先生,在中國一個擁有中國國籍的人就必須要效忠於中華帝國吧?」
雖然聽出了克倫威爾的話裡帶話,詹姆斯也只好硬著頭皮,應和道:「是的,閣下。」
「那再請問邦德先生,您認為一個擁有英國國籍的人是否也應該效忠於英格蘭共和國呢?而同時擁有英國國籍和中國國籍的邦德先生您,又對哪兒邊更忠誠一些呢?」克倫威爾緊追不捨地問道。
「閣下,我向上帝發誓。我對英格蘭共和國的忠誠可昭日月。」詹姆斯略帶哭腔地指天發誓道。
可克倫威爾卻絲毫沒有把詹姆斯那信誓旦旦的發誓放在眼裡。在他看來眼前的這個男子早就將心出賣給了撒旦。以上帝的名義發誓對他來說簡直就像放個屁一樣簡單。不過表面上,克倫威爾還是表現出了一副頗為感動的模樣。卻見他當即起身走到詹姆斯的身旁,向他安慰道:「邦德先生您是全倫敦著名的『中國通』,是推進英中兩國的友誼的親善大使。我當然不會懷疑邦德先生您對中英兩國的忠誠。」
「哦,閣下您真是過獎了。這一切都是我的分內之事。英格蘭與中華帝國是東西方最偉大的兩個國家!如此兩個偉大國家的交流與合作,必然會被後世傳為美談。」詹姆斯一邊冒著冷汗,一邊口若懸河地獻媚道。
「嗯,是嗎。看來外頭的傳言並不假呢。我聽說詹姆斯先生有意撮合英中兩國的商界在金融上進行合作。不知有沒有這回事啊?」克倫威爾提高了聲調開口詢問道。
「回閣下,其實這只是一些生意上的普通往來罷了。談不上金融上的合作。外頭的傳聞實在是太過火了一些。」詹姆斯一邊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緊張,一邊輕描淡寫的敷衍道。
「生意上的往來?就像邦德先生您在荷蘭的生意一樣嗎?」克倫威爾冷笑了一聲後,湊到了詹姆斯耳邊低聲喃喃道:「真麼說來,我是該叫你邦德先生好呢?還是叫你『十七先生』好?亦或是女皇的特使怎樣?」
克倫威爾的這一聲細語就像是重錘一般砸碎了詹姆斯的心理防線。原來荷蘭東印度公司雖擁有董事會,可是由於其人員較多,所以公司的實際權力掌握在一個名為「十七先生」(HeerenXVII)的委員會手中。委員會人員的構成與股份構成相對應,任何一個商會都沒有絕對控制權,但在公司的實際運作中,權力還是控制在阿姆斯特丹商會手中。而這一次通過對英荷戰爭的趁火打劫,香江商會吸納了包括阿姆斯特丹商會在內諸多荷蘭商會的股份。而詹姆斯更是借此成為了神秘的「十七先生」中的一員。照理說此時商會進行得十分機密,就連荷蘭那邊也都只有少數幾個上層董事知道詹姆斯的這個特殊身份。可現在克倫威爾卻直截了當地便點名了自己的身份。可想而知這位護國公對香江商會歐洲分號以及詹姆斯本人的活動情況瞭解得有多深。
不過,雖是如此心存僥倖的詹姆斯還是裝做一副不明就已的模樣,裝傻充楞道:「閣下您的消息可真靈通啊。我也是剛剛才知曉自己被荷蘭人選進了東印度公司的委員會。您也知道荷蘭東印度公司是一個跨國公司,成員並不一定需要是荷蘭人。如果閣下認為,我在這個時候出任敵國公司的董事不合適的話。那我現在就可以修書一封辭去這項職務。」
「辭職?邦德先生您真捨得嗎?這可是你的主人處心積慮多年才取得的成果啊。」克倫威爾說到這裡,把臉一沉道:「如果你是以一個英國人的身份,代表一個英國公司出任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董事。那英國非但不會怪罪於你,相反英國還會在背後做你最有力的後盾。因為你這是在為英格蘭謀取利益。可現在的你卻是一個中國人身份,代表一個中國公司,來竊取本該屬於英國的利益。是的,中國人這次在荷蘭賺取的股份與資金,都是英國艦隊用鮮血與生命換來的。而你卻幫助中國人在英國的眼皮底下無恥地竊走了這一切。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資格說自己是一個英國人!」
面對克倫威爾言辭犀利的責問,詹姆斯心知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了。於是他乾脆便換了一副嘴臉,語氣強硬的說道:「事情正如閣下所言又怎樣。我好歹也是擁有中華國籍的。效忠於中華女皇無可厚非!」
「你這是在拿中華帝國威脅我嗎?」克倫威爾厲聲喝道:「不要以為有中國人撐腰,你就可以在此肆無忌憚的叫囂。只要我一聲令下,用不著審判,你的屍體明天就會被吊在泰吾士河口。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的中華女皇能不能有本事從東半球趕過來救你!」
聽克倫威爾如此一說,詹姆斯忍不住在心頭打了個寒戰。他知道這位護國公向來都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如果真的熱鬧了這位煞星,弄不好自己立刻就會被送上絞架。可就在他沉默不響之際,克倫威爾卻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饒到他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知道這樣的選擇並不是短時間裡就能決定的。不過,不要緊,我們有的是時間。畢竟你我現在正站在英格蘭的土地上,而不是中華帝國的國土上,不是嗎?回去好好想想吧。」
說罷,克倫威爾便示意外頭的侍衛將失魂落魄的詹姆斯又給「請」了出去。目送著詹姆斯的離開,一直都在密閣中探聽的海軍上將布萊克這才信步走了出來,對著克倫威爾沉聲開口道:「閣下,就這麼讓那個傢伙走了嗎?」
「怎麼?布萊克,難道你真的要我絞死中華女皇在歐洲的帶言人嗎?」克倫威爾聳了聳肩反問道。
「閣下,我認為至少不應該輕易放過那個賣國賊!」布萊克滿臉殺氣的說道。在他看來像詹姆斯這樣的惡棍死上一千次都不足以抵消他的罪過。但顯然目前護國公並沒有除國賊的意圖。於是他也只好跟著補充了一句道:「我一切都聽閣下您的吩咐。如果閣下您覺得暫時不能與中國人產生衝突的話。我會派人保護那位邦德先生的。」
眼看著布萊克一臉口是心非的不甘心模樣,克倫威爾不禁宛然一笑道:「布萊克,我十分瞭解你此刻的心情。其實我本人現在也很不甘心。痛恨剛才的那個惡棍,痛恨卑鄙的中國人。但是,不可否認,以英國目前的勢力還尚不能與中華帝國相抗衡。英格蘭共和國需要東方的市場,需要東方的商品。而這一切都掌握在中華女皇的手中。所以我們現在必須要學會忍耐。」
「閣下的意思是要向中國人讓步嗎?」布萊克皺了皺眉頭問道。他並不認為英國與中華帝國在軍事上有多麼不可逾越的差距。畢竟在這個時代海戰打得是局部戰,比之陸戰更有不確定性。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能確定誰是最後的贏家。而以弱勝強一直以來也都是英國海軍的優良傳統。
「嗯,只是暫時的。如果我沒有預計錯誤的話,不久之後荷蘭的達德利男爵便能從東方帶來中華女皇的調解書。」克倫威爾微微一笑後,斷然命令道:「你去通知我們在荷蘭的外交官做好休戰談判的準備。」
「是,閣下。」布萊克乾脆的領命後,又狐疑的向克倫威爾問道:「不過,閣下您怎麼知道中國人一定會幫助荷蘭人呢?那個達德利男爵還沒回歐洲呢?」
誰知,克倫威爾卻裂嘴一笑道:「布萊克,你要知道,有些時候商人比外交官更能給人以正確的信息。只要看看香江商會這段時期在歐洲的表現,便不難猜出中國人的意圖。再說荷蘭早就不是海上霸主,這場戰爭再打下去也沒有太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