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五月十三相傳是關公的生日,也是紀念關公「單刀赴會」的日子。明朝以來官府還將這一日特定為關公的生辰祭。中國民間向來視關公為勇武、伏魔、結義、商業之神。每年這個時候,各個商舖行會均要舉行盛大的儀式進行祭奠慶祝。無論是鄉村還是市鎮,這一日關帝廟前,從早到晚,進香的香民都人聲鼎沸,絡繹不絕。可弘武二年五月十三,上海城最為熱鬧的地方卻不是關帝廟。而是十六鋪碼頭的漕行會館。一大清早會館門前鑼鼓喧闐,龍騰獅躍。從行會當家到商會會長,從縣官大老爺到縉紳員外,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在這一天駕臨了漕行會館。眾人如此興師動眾齊聚漕行,不僅是為了給關二爺做壽,更是為了慶祝漕行新任當家人繼任。
依照漕行元老最後的推選結果,貨行的杜可明當仁不讓地成為了漕行新一任的當家人。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先前一直對當家位置窺視已久的鐵耿三,卻在消息公佈後不僅顯得異常的自制,更在第一時間裡承認了新當家人的權威。已經許久未曾在行會露面的他,這日竟也衣著光鮮地親出席了當家繼任儀式。而新任當家杜可明自然也是熱情的迎接了兄弟的回歸。不管別人在背後如何議論,這一次的推選,至少眼前皆大歡喜的結果已然向世人宣佈了上海漕行推選的塵埃落定。既然漕行內部選出了當家人,也沒有人站出反對,上海縣衙也照例承認了杜可明漕行行長的身份。萬事具備只欠東風的杜可明,接下來就只剩下與漕行其他幾個掌櫃結拜,舉行「天為父,地為母,日為兄,月為嫂」的行會就任儀式。
漕行在眾多行會中本就是人員最多,影響最廣的一個行會。加之上海又是以航運起家的商業市鎮。漕行當家人的登基就任,自然得要辦得風風光光才行。除了有其他行會的骨幹和市鎮官員們捧場外。在周圍圍觀人群中更多的是同在碼頭上討生活的老百姓。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韓半瓶和嚴阿根這樣不起眼的普通勞工。
底下擠在人群之中的韓半瓶耳朵裡儘是鑼鼓聲和鞭炮聲,跟本聽不清前頭老大們所念叨的誓詞。但這些都沒有影響行會就任儀式在他心目中的威嚴地位。在鄉下哪兒曾有過這樣的場面,這樣的架勢。在韓半瓶的腦海中似乎皇帝登基也不過如此。一想到自己的東家被推選為行會當家人,初來乍到的他不由地也跟著熱血沸騰了起來。心想自己這次進城還真是選對了。能加入這樣的組織,擁有這樣的東家,
正當韓半瓶探著身子想要盡量往前擠時,前排的人群忽然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原來是行完結拜之禮的杜可明等人攜手走出了會館,正朝著眾人拱手。耳聽著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搞不清楚狀況的韓半瓶也跟著歡呼了起來。雖然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東家究竟為行會做過多少好事。但他覺得由行會元老的推選,要比鄉下那些白丁們的選舉,更為公證。因為周圍人群歡呼雀躍的模樣,讓他打心眼裡堅信自己東家當選乃是行會兄弟眾望所歸的結果。
與此同時,相類似的場面也在地球的另一端上演著。西曆1653年6月9日,這一日恰逢中國農曆的五月十三,遠在地中海深處的威尼斯城也似上海城一般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威尼斯城上下氣氛如此火爆,當然不是在為我們的關二爺慶祝生辰。這個時代,能讓威尼斯人如此投入的全民活動,當屬共和國的選舉了。
與威尼斯總督終的身制不同,威尼斯共和國的行政官員需要每隔一段時間由大議事會改選一次的。由於這些行政職位涉及威尼斯各個關鍵職能部門,官員的任職情況將直接影響到市民日常的生活工作。但威尼斯共和國是一個典型的貴族共和國。只有貴族才能出任大議事會代表。威尼斯的非貴族公民,不管他們是富裕的,還是貧窮的,都是被排除在大議事會的成員之外。
不過就算如此,威尼斯的非貴族公民是絕不會僅僅滿足於站在公爵宮大會議廳外看熱鬧的。眾所周知,參與貿易並不是貴族階級的特權。在威尼斯,通過從事商業和工業,平民可以成為富人;而由於運氣不好或不負責任,貴族也可以變成窮人。從16世紀起,大多數的貴族家庭生活日漸窘迫,而富裕的平民則在與日俱增。儘管他們不能在大議事會佔有一席地位,也不能在國家的重要部門擔任高級職務。但這並不是說平民在城市的管理中沒有任何地位或影響。手工業工人和工匠通過他們的行會和同業公會在與他們自己直接有關的事務上實行高度的自治。這種自治是由大事會選擇的官員監督的,但他們選舉他們自己的官員並能夠管理他們的商業事務。
似乎是出於對貴族權威的挑釁,威尼斯行會的選舉每一次幾乎都與大議事會的選舉同時鳴鑼。而威尼斯平民對選舉的熱情也絲毫不亞於那些掌握選舉權的貴族老爺們。貴族們在大議事會選舉政府官員;平民們就在自己的會堂裡選舉行會官員。你選你的,我推我的,於是乎,從五月到六月,威尼斯的街頭巷尾最熱門的話題莫過於「選舉」了。
相比之下,威尼斯總督府門前這段日子明顯就冷清了許多。此刻端座在總督府的會客室,龔紫軒眺望著隔壁門庭若市的大議事廳和行會會堂,不無感歎的向一旁的總督開口道:「總督閣下,你們威尼斯人也興在關二爺的生日這天選當家人啊。」
「大使閣下,您剛才說今天是誰的生日?」威尼斯總督楞了一下問道。
「噢,我是說今天是我們中國財富之神的生日。我衷心祝願威尼斯大選能圓滿成功。」龔紫軒連忙改口道。
一聽今天是中國財神的生日,總督也樂喝了起來。航海與商業無疑是威尼斯的兩大立國之本。卻見他指著天花上的繪畫介紹道:「啊,是嗎。那可真是太巧了。威尼斯城的守護神就是海洋之神納普敦和商業之神莫丘裡。但願你們中國的財富之神也能保佑我們威尼斯發財。」
眼看著威尼斯總督和旁邊的元老一提到財神就兩眼放金光的模樣,龔紫軒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香江商會裡頭的那幾個大佬來。其實香江商會的發祥地廣州,倒也向來信奉海神媽祖和財神關公。照這麼看來,這一東一西的兩個城市不燒黃紙拜把子實在是可惜了些。不過,在龔紫軒看來兩者之間的差別還是挺大的。至少廣州的老百姓,絕對不會像外頭的威尼斯人那般如此熱衷於搞選舉。想到這兒他不由努了努嘴,向總督提問道:「不過,總督閣下,這一個多月來除了選舉,難道你們威尼斯人就沒別的事好做了嗎?」
「大使閣下,選舉是威尼斯的一向重要傳統。是威尼斯人引以為傲的完美制度。您瞧,您的幾個副使不也是被這種充滿民主氣息的制度所吸引了嗎。」威尼斯總督優雅的回應道。
「那既然如此,總督閣下和各位元老們怎麼不去出席隔壁的大議事會呢。今天可是公佈選舉結果的大日子啊。各位難道不關心選舉的結果嗎?」龔紫軒不置可否的反問道。
「大使閣下,現在不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們來處理嘛。」一旁的一個元老微笑著暗示道。
「噢?難道在共和國還有比民主選舉更重要的事情嗎?」龔紫軒明知故問道。其實他完全理解威尼斯這種由少數貴族統治國家的寡頭民主。在他看來這同行會由長輩選當家人沒什麼兩樣。他看不慣的是威尼斯貴族那種自詡代表全民的偽善嘴臉。可皇夫和其他幾個飽讀詩書的大人們偏偏就給這些假象唬住了。還非要留下來看那2500個人做秀。越想越不爽的龔紫軒不禁萌生了扒下這幾個偽君子臉皮的念頭。
「在威尼斯沒有比做生意更重要的事了。而您,我的大使閣下當然是威尼斯現在最尊貴的客人。」一個四十來歲的元老摩拳擦掌著奉承道。而他那對大選入骨的解釋卻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不滿。實事上,他所說的正是在場眾人心中所想的。
「可據我所知,今日大議事會選舉出的可都是威尼斯的重要官員啊。他們其中甚至還有十人團的成員。我們中國有一句古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意思是每一個新政府總會有一套新的政策。我又怎知,我們現在談好的內容,待會兒換了政府之後,會不會就此作廢呢?」龔紫軒聳了聳肩膀說道。
「哦,大使閣下,這一點您完全可以放心。威尼斯的外交政策和財政政策完全由元老院全權負責。元老院的決定,大議事會無權干涉。所以無論共和國的行政機關如何改組,都不會影響到威尼斯對中華帝國的外交政策。」意識到龔紫軒可能產生的誤會,威尼斯總督慌忙解釋道。
「是啊,如果沒有我們元老院的首肯,那些官員根本就不可能被選出。您該不會真的認為2500個人能同時管理好一個國家吧?如果每一條政令都必須經過2500個人投票才能通過的話,威尼斯早就滅亡了。」另一個元老也緊跟著解釋道。
「不是說民主應該代表人民的全體意志嗎。由少數人代表的民主,也算是民主嗎?」眼見自己快要得手的龔紫軒故意刁難道。
果然被龔紫軒這麼一問,威尼斯總督覺得自己的頭都大了。他怎麼都搞不明白,中國人為什麼個個都喜歡在這種問題上糾纏呢。外頭的那幾個書獃子是這樣,裡頭這個看上去極難伺候的大使也一樣。此時的他甚至都開始懷疑龔紫軒是不是在故意耍他們了。但是,龔紫軒畢竟是從中華帝國來的大使。看著東方貿易的面子上,威尼斯總督強忍下了心中殺人的念頭,然後心平氣和的說道:「選舉只是種例行過程,民主只是個口號。在古希臘時代,大哲學家蘇格拉底就提出過這樣的問題:既然我們生病要找醫生,買鞋要找鞋匠,也就是要聽從專家權威;為什麼在政治上偏偏要去順從民意、聽普通老百姓的呢?所以歷來共和國都有元老院。元老院的成員就是在政治上的專家,他們能代表人民的意志。而人民也相信他們的權威。這種制度也稱為代議制。它能讓威尼斯的政局穩定,能讓共和國屹立百年。」
就等你這句話呢。龔紫軒暗自笑道。此時的他真希望皇夫楊紹清等人也能聽到威尼斯總督的這番解釋。那樣的話,他們就能明白女皇陛下如今在帝國設定的制度是多麼的合理。可惜無論是開明的楊紹清,還是偏激的顧炎武,亦或是保守的吳鍾巒等人,似乎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罷了,只要自己這次能將眾人安然帶回帝國交給女皇就算完成任務了。想到這兒,龔紫軒收起了玩笑之心,打著哈哈道:「哦呦,這對我來說太複雜了。總督閣下,我們還是來談一些輕鬆點的話題吧。」
眾人眼見龔紫軒不再糾纏於選舉、民主之類的問題,轉而談起了生意。當下一個個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卻聽那總督連連點頭附和道:「是啊,在這麼一個可愛的日子裡,我們就不要談那些嚴肅乏味的話題了。威尼斯與中國自古就有著深厚的友誼。相信通過這些日子的參觀,大使閣下您對威尼斯有了更為深刻的印象。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威尼斯是地中海的明珠,是歐亞大陸貿易的中心。」
「總督閣下,威尼斯確實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事實上,遠在東方時我就從荷蘭人、英國人口中得知了這座美麗的城市。但歐洲大陸、地中海、大西洋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了。使團這次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橫穿印度洋,繞過非洲大陸,花了近兩年的時間才到達威尼斯的。」龔紫軒一邊不無感慨的說著,一邊偷偷觀察著周圍元老們的表情。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當他提到荷蘭人、英國人時,包括威尼斯總督在內的代表們臉上都閃過了一絲難堪。這也難怪,如今真正的海上霸主乃是荷蘭和英國。威尼斯早已成了昨日黃花。
但作為絲綢之路在西方的終點,威尼斯人對有一條古道的熱衷千年來未曾消退過。卻聽那總督探身提醒道:「大使閣下,連接東西兩個世界的不僅僅只有海路。數個世紀以來東西方的貿易不都是通過陸路進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