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姚金帶著占城王與一干華商以奪人眼球的氣勢橫穿中南半島向著昆明進發的同時。另一支經歷了千辛萬苦的隊伍也漸漸地靠近了雲南重鎮大理。與姚金等人愜意的水上之旅不同,眼前這群馬隊則是穿梭在高峰聳雲、大河排空、崇山峻嶺、河流湍急的群山之中。此處乃是青藏高原東緣的橫斷山脈這些高山平行排列,峰險谷深,山頂海拔四、五千米,與谷底的落差也多在三、四千米。到處懸崖絕壁,深溝飛瀑,當地俗語這樣道:「仰看山接山,俯看江如線。」不過就是在這些高山深谷中來自滇西的馬幫開拓道路,跋涉前行,踏出了舉世聞名的茶馬古道。而促使人們不惜以生命為代價開啟這一古道的動力,正是中華的特產——茶葉。
由於青藏高原高寒缺氧,世代生息與此的藏民歷來以肉類糌粑為主食,蔬菜水果十分匱乏。早在漢茶進藏之前,藏民通過採集樹的樹葉或某種植物的根莖,以土鹼熬製代茶。吐蕃中期時來自唐朝的茶葉開始陸續進藏。由於茶葉中含有芳香族化合物聞起來能令人愉快興奮。更重要的是它能溶解脂肪,有肋於消化肉奶類食物,這使得藏民一旦接觸到茶葉,便被它的芳香及助消化的功能所吸引。此外,高原的氣壓較低,人體的水分蒸發作用強烈,血管的膨壓增大,喝茶還可以增強血管的抗壓能力。因而茶葉先是作為宮廷藥用,繼而成為上流社會飲品;漸漸傳播到民間,先是家中男子享用,婦孺不得。所以藏民有「一日無茶則滯,三日無茶則病」的口頭禪。漢族也有「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則困以病」、「青稞之熱,非茶不解」的記載。由於高原地區不適宜種植茶樹。因此茶葉在高原上是十分珍稀的。百姓家總是將茶熬過一遍又一遍,最後連茶葉渣也嚼了吞下,或熬煮在粥中,丁點兒不捨得浪費。
正因為茶葉是高原民族生存的重要保障,因此自唐朝起,中原的歷代政權都會開「茶馬互市」,以茶易馬。甚至將茶葉當做一種重要的政治籌碼來使用,遂對茶葉生產出售制定了嚴格的政策,統購統銷的計劃經濟。既壟斷茶利又以茶治邊,所以又有「以是羈縻,賢於數萬甲兵」之說。因此唐朝才會以一本《茶經》換取回紇的千匹良馬。宋朝才能通過「不給茶」戰略迫使西夏的元昊降順。然而對於川、滇地區的茶農、茶工、茶商,連同背夫騾幫、某些中介機構,所有以此謀生和盈利者來說,嗜茶如命的藏民族等高原民族才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因此無論中原的政權是否同意「互市」,無論中原的政局如何變化。「茶馬古道」這條用生命連接的綠色古道依舊還是會生生不息。正如眼前這一隊隊穿梭在險山峻嶺中的馬幫。
時值中午,先前還下著磅礡大雨的山谷轉眼間又放起了晴。太陽透過漸漸泛白的雲隙透射出金黃色的光束。馱著大堆貨物的馬兒們興奮地甩了甩頭,抖掉水珠,脖項上懸墜著的一個拳頭大的鈴鐺,隨著身體的晃動,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響。這聲音柔和而又細膩,既不刺耳,也不張揚,卻有著一種征服高山大谷的自豪感。
或許是因為山道過於崎嶇,亦或許是剛剛下過雨使山路變得泥濘不堪。此時的馬兒們大多全身肌肉緊繃,嘴裡喘著粗氣,身上蒸氣繚繞。見此情景馬幫裡頭一個鬍子花白的老漢不由從馬背上取下些小件貨物,自己肩挎手提著向身後的一個少年嚷道:「阿魯,把貨卸下來些。別把馬累著了。」
「人馱馬馱還不都是一樣。馬累,人就不累了。」少年一邊嘟囔著,一邊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兩包貨物從馬背上卸了下來。長時間的翻山越嶺讓人與馬都感到了異常的疲憊。而目的似乎還是那麼遙遙無期。
「叫你卸,你就卸。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老漢狠狠瞪了叫阿魯的少年一眼。阿魯今年才14歲,還是第一次趕馬來大理。事實上在滇西,漢、藏、彝等等各民族都有不少家庭世代趕馬,並以此做為維持生活的主要手段。據說在太平的年頭裡每年有超過十萬馱的馬隊經過茶馬古道。就算是在戰火連天的亂世這裡的山澗依舊會蕩漾著馬幫特有的鈴鐺聲。至於像阿魯這樣的少年就更是數不甚數了。他們爺爺的爺爺都是趕馬的,所以他們也會在這條古道上繼續趕馬。當然在此之前這些少年必須學會茶馬古道上的規矩。
被老漢這麼一呵斥,阿魯當下便老老實實的將貨物背在了肩上。繼而他又以羨慕的眼光,望了望後面騎在馬上的一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約莫二十來歲的模樣,衣著整潔,面相白淨,腰間不但挎著把鱷魚皮鞘黃金吞口的彎刀,還插著一把象牙柄的火槍。他也是整個馬幫唯一一個有權騎馬過山道的人。阿魯知道自己羨慕了也是白羨慕,人家是木家馬幫的少東家羅桑少爺。當然不是自己這種小角色可以比擬的。不過阿魯依舊在心裡還是暗自下了決心,發誓等自己日後發達了也要買一支馬幫,作一作馬幫的大掌櫃。
馬背上的木羅桑自然是沒有興趣去瞭解一個趕馬的少年會有什麼樣的雄心壯志。此刻他最關心的是他的這趟買賣能否順利完成,期間又能賺取多少利潤。想到這兒,木羅桑不禁一夾馬肚來到老漢面前禮貌的問道:「阿崩代,照這個腳程,再過一天咱們應該就能進大理城了吧。」
「回少東家,這天時陰時雨的估計還得走上兩天才行。」阿崩代依照自己的經驗如實的回答道。
「兩天?那咱們到大理時該不就是十一月了嗎。」木羅桑一皺眉頭問道。在他看來馬幫的這次行程所花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少東家,咱這一路上雖花了不少時間,好在是有驚無險總算到了大理。正所謂正二三,雪封山;四五六,淋得哭;七八九,稍好走;十冬臘,學狗爬。等咱們去思茅進完貨後正好能趕上四月開山,也不算是耽誤了行程。少東家,不管怎樣現在滇藏道都是孫可望的地頭,這生意可不好做。只盼著朝廷能早日平定了雲南。這樣滇藏道也能像川藏道那般太平。」阿崩代寬聲安慰道。
原來這茶馬古道還分為兩條路線,一條是從雲南普洱茶的產地(今西雙版納、思茅等地)出發,經大理、麗江、中甸(今香格里拉)、迪慶、德欽,到西藏的芒康、昌都、波密、拉薩,而後再經藏南的澤當,後藏的江孜、亞東然後出境,世稱「滇藏道」。另一條則是由四川的雅安出發,經盧定、康定、巴塘、昌都至拉薩,再經後藏日喀則出境到尼泊爾、緬甸、印度,世稱「川藏道」。如今四川諸省均已平定,中央又在雅安設立邊茶總行,改良茶種,整頓茶政,在打箭爐(康定)設立分行,並在理塘、巴塘、昌都設立售茶分號,保證內地茶葉迅速銷往各藏區。而雲南大理等地此刻都在孫可望與沙定州的控制下之下,盜賊橫行,課稅甚重。以至於原先走滇藏道的大批馬幫都開始改走更為安全的川藏道。
「阿崩代,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正是應為孫可望等人佔據了大理,這普洱茶才能值千金不是嗎?」木羅桑回頭反問道。孫可望與沙定州佔據雲南一方面影響了滇藏道的對外貿易,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使得滇茶的價值隨之暴漲。正如木羅桑所言雲南的普洱茶此刻在拉薩已經能同黃金等價。這也促使木羅桑這樣的大馬幫會冒風險選擇走滇藏道。
「咳,普洱茶是價值千金,可那孫可望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主啊。」阿崩代歎息著搖頭道。
「阿崩代你放心,這孫可望在雲南也刮不了多久的地皮,朝廷早晚會來收拾他。或許咱們跑完這一趟買賣,滇藏道已像川藏道那樣為朝廷所控制。所以說咱們這『千金』茶的買賣也做不了多久,能多跑一趟就多跑一趟。」木羅桑望著四周綿延起伏的群山欣然分析道。
「少東家說得是。想來用不了多久中華朝也會像前朝那般在川藏道與滇藏道上重設茶馬司與茶課司。」阿崩代心悅誠服的附和道。所謂的茶馬司與茶課司就是中原政權用來壟斷茶葉貿易的官方組織。歷來明政府在西北地區設立茶馬司,實行「金牌信符」的茶馬貿易制度,每三年一次,發放金牌,按照金牌字號,收納馬匹,發給茶價。貫徹官府對茶馬貿易的壟斷。同時嚴禁私茶出境,凡發現有將私茶出境的,即拿解赴官治罪。又設置茶課司,對茶戶徵收茶課。商人不得私自去茶園收購茶葉,茶戶也不得私賣茶葉,而必須有官府發的「茶引」、「由帖」為憑證。官府就是利用自己的壟斷地位,肆意擴大茶馬比價的剪刀差。
「阿崩代,茶馬司與茶課司都是老皇歷了。現在朝廷在雅安設立的是邊茶總行。」木羅桑搖頭糾正道。
「咳,少東家你有所不知。什麼茶馬司、茶課司、邊茶總行,還不都是換湯不換藥的一回事。漢人官府歷來都是獨佔茶葉買賣的。花費些銀兩,打通些人脈,搞塊『金牌字號』,日後咱們還不是想販什麼就販什麼。就不知二老爺、三老爺他們隨三江土司去雅安那裡打點得怎樣了。」阿崩代略帶擔憂的說道。正如阿崩代這般,茶馬古道上的茶商們也早就習以為常了中原政權對茶葉貿易的官方壟斷。有道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官方壟斷帶來的必然結果就是官商勾結。因此,無論中原的朝廷頒布多麼嚴厲的法令,設立再多的官方機構都,茶商們總有辦法讓這些法令,這些機構為其所用。
「阿崩代,這中華朝可不比從前的大明朝。我聽那些從四川那邊回來的人說了,現在的雅安、康定等地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那裡不但設有邊茶總行,還開設了銀號。雅安的邊茶總行雖為朝廷所設,但據說卻是由漢人那邊的商會控制的。朝廷對茶葉買賣的限制也不似前朝那般嚴格。聽說茶葉、布匹、馬匹的價格,朝廷只給一個參考價。真正的交易價格可以跟據貨物的實際供需上下波動。」說到這兒木羅桑的眼中露出了嚮往的神色。正如年輕人總是嚮往新事務一樣,木羅桑對於川藏道上發生的巨大變化亦充滿了憧憬。
「那不是同咱們現在私下裡的買賣差不多了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阿崩代半信半疑著向木羅桑告誡道:「少東家,漢人換新皇帝的時候總喜歡搞些事出來。但這些事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用不了多久茶馬古道上又會一切照舊了。咳,這種事少東家你日後自會明白的。」
「我倒覺得這次漢人並不是在新瓶裝舊酒。本來嘛,就算新朝廷現在硬定了茶葉的價格,不許販私茶,有門路的大茶商照樣有辦法疏通關節,拿到茶引,販賣私茶。那還不如像現在的中華朝那般直接開放茶市來得乾脆。說實話,我倒真想去一次雅安看看那裡漢人的商會,聽說那些商會的大東家就是現在中原的女皇。」木羅桑早就聽說中華朝的皇帝是個女人,還是個做大生意的女人。他雖然不能理解漢人怎麼會讓一個女人做皇帝,但他也很好奇一個買賣人統治的國家究竟會是個什麼樣子。
「少東家莫急,等二老爺、三老爺拿到茶引後,咱們去雅安的機會多得是呢。」雖然阿崩代笑著撫鬚道。他知道木羅桑還在為不能去雅安的事耿耿於懷呢。
其實,木羅桑也知道阿崩代同自己的父親一樣對自己的這些想法頗不已為然。事實上,木羅桑在出發前曾向自己的父親要求前往雅安。一方面是去向新朝廷申請「茶引」,另一方面他也想藉著這次機會去新朝廷控制的漢地開開眼界。看看雅安、康定那裡是否真像人們說的那樣發生了眾多新奇的變化。然而可惜的是父親終究沒有答應他的請求。隨三江土司一同去雅安的是他的兩個叔叔。父親的決定讓木羅桑覺得很沮喪,在他看來自己去雅安要比他的那兩個只知投機倒把叔叔要合適得多。但實事已然如此,他也只好乖乖帶著馬隊來滇藏道同那只知刮地皮的孫可望打交道。當然此刻的木羅桑並不知曉,在他的前方正有一個去雅安府更為難得的機遇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