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宗羲躍躍欲試於去北方大展拳腳之時,作為「皇夫」的楊紹清亦在為即將到來的遠行做著忙碌的準備。雖然楊氏宗族與內閣最終同意了他去歐洲的請求。然而關於使團在具體出發的時間上卻又再次出現了分歧。由於這個時代的海船航行主要依靠風力,夏季偏南的季風不利於船舶由大陸南下。只有在冬季偏北季風的指引下船隻才能順利達到南洋諸島。時值五月,正是北季風期的末期,也是船隊南下南洋的最後期限。一旦進入七月,那太平西岸便將進入南季風期。不但船隊難以遠行南下,更可能碰上危險的颱風或熱帶風暴。因此楊紹清希望能在六月之前起程南下,這樣到達馬六甲時正好可以趕上南季風期。藉著南半球的副熱帶高壓吹出之東南信風,船隊便能輕而易舉地穿越馬六甲海峽進入印度洋。如果錯過這次機會,那就得再等上個大半年才能出發。
然而,楊開泰等人則認為在五月起程太過倉促。楊紹清這個皇夫出行怎麼都得排場十足。之前的籌備絕不能草草了事。別說是等上半年了,就算再等上個三年五載也是正常的。對此楊紹清卻顯得頗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如此鋪張的遠行更本沒必要,德裡古斯神甫等人之前的籌備已經十分充足了。他去歐洲是想去瞭解當地文化風俗,以及同那裡的學者進行交流的。而不是開著艦隊去那歐洲耀武揚威,展現天朝聖德的。這麼做無疑會給他的歐洲之行帶來不少麻煩。對於政治活動本就覺得頭痛的楊紹清,自然是不願意因為自己的身份,而陷入不必要的應酬之中。他更希望自己能以平民的身份微服考察歐洲。
對於楊紹清這種想法孫露表現得十分理解。事實上她本人也認為這一次的歐洲之行不必搞得太過鋪張。目前的歐洲與中國對於對方的實際情況都不是很瞭解。之前僅僅是在通過傳教士、商人進行交流。而孫露對歐洲的瞭解也僅來自後世的書本或媒體。她本人並沒有去過歐洲,更不用說是17世紀的歐洲了。因此楊紹清的這次歐洲之行與其說是一次外交文化交流,不如說是一次刺探性質的考察。
正如孫露記憶中沙皇彼得大帝的西歐之行。那時一次為沙皇隨後的統治定下了基調的旅行。彼得大帝用一個假名混在了使團之中一同隨行。據說在這次旅行期間,彼得大帝為荷蘭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當了一個時期的船長,還在英國造船廠工作過,在普魯士學過射擊。他走訪工廠、學校、博物館、軍火庫,甚至還參加了英國議會舉行的一屆會議。不可否認,彼得大帝在這次旅行所考察到的文化、科學、工業及行政管理方法,直接影響了沙俄日後百年的發展。如果那時的彼得大帝不是微服考察,而是以皇帝的身份盛裝出遊的話,相信那些東西是他絕對不可能看到的。
17世紀歐洲的混亂與落後,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既然歐洲文明能從這時起超越其他古文明,那它自然就有它的過人之處。懷著一顆謙虛的心去觀察世界才能發現各種先進的東西。若是以泱泱天朝的自滿心態來傲視世界。那就算中國現在擁有了超越時代的科技、文化、制度,最終還是會被自己藐視的蠻夷給趕超的。自己帶來的科技與制度不過是延緩了這一進程罷了。因此楊紹清能以一顆平常的心態來看待歐洲,這在孫露看來是十分難得的。
想要挖掘瞭解這些過人之處,必須得像彼得大帝那般深入庶民生活中去考察。而不是從歐洲貴族盛大的舞會中得出的。在孫露看來歐洲的貴族已經沒落了。雖然他們還統治著那片大陸,卻已經不能再代表那裡的文化與思想。因此她著實不希望楊紹清將寶貴的時間耗費在那些頭帶假髮,塗脂抹粉,穿緊身褲的貴族老爺身上。有時間在華麗的宴會上向歐洲貴族演示怎麼用筷子,還不如在簡陋的屋舍中同貧困的學者聊聊自然科學。
此外,孫露楊紹清微服出行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她並不想過早地向歐洲人展現實力。畢竟中國本土剛剛結束長達數十年的戰亂,民生、經濟均急需恢復。朝廷的主要精力依舊還是要放在本土上的。因此目前中國對外擴張的基本策略還是逐步蠶食為主。這種蠶食策略主要是通過控制海上重要據點,來以點帶面的發展殖民地。當然這種高性價比的擴張,並不是中國人創舉,早在之前的二百多年歐洲人就已經用同樣的方式征服了非洲和美洲。然而他們在亞洲卻進行得並不順利。這一來是因為亞洲各國實力遠高與非洲和美洲。二來則是因為歐洲本土戰亂不斷,延緩了歐洲殖民者的步伐。而這兩點恰恰成了中國人最有優勢的地方。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中國這條「地頭龍」利用歐洲諸侯之間這些年的明爭暗鬥,撈了不少好處。因此在本土恢復元氣之前,孫露不想讓歐洲人過早地意識到一個東方強國正漸漸崛起,從而使他們心生提防。
於是在孫露的一番安置之下,楊紹清終於如願以嘗地在六月初的一個早晨,踏上了開往歐洲的船舶。依照這次外務部的安排此次出使歐洲的使團由五艘艦船組成,共500餘人,其中正副使及隨行文官25人,另有德裡古斯神甫等五名耶酥會神甫一同隨行。使團由外務部左侍郎龔紫軒充當正使,南京耶酥會士王志林出任左副使,賢親王楊紹清出任右副使。並由鄭森出任使團所屬艦隊提督,負責使團安全。
在使團眾多的隨行人員之中,有一人雖未列入正式名單,卻擁有著副使一級的身份。此人便是顧炎武。自從那日與孫露交談之後,顧炎武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復。一方面處於對孫露的厭惡,他並不想照著那女人的安排行事。而另一方面顧炎武對歐洲之行卻也充滿了興趣。前些年他還在野研讀時,便已經同紅夷傳教士有了些來往,並使他對自然科學有了一些涉獵。因此他雖認為歐洲是未開化的蠻荒之地,卻也覺得至少比去寧古塔等地來得有意義。因此他便一咬牙應下了這份沒有選擇的差使。
由於身份特殊,顧炎武不能像其他使臣那般露面參加送行儀式。於是在同家人告別後,他便早早地來到了旗艦上。透過船艙的窗戶冷冷地看著碼頭上互相道別的人們,顧炎武也不禁感歎此次出使的路途遙遠。船隊一旦出港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中原了。因此無論是對正使,還是對船上的雜役來說,他們的家人似乎都不希望自己的親人去那麼遙遠的地方。
因此當顧炎武發現賢親王楊紹清也在出行人員名單中時,便著實地吃了一驚。起先他還以為是孫露故意要打發走自己的丈夫,故兒才命令自己的丈夫出使歐洲。但他很快就被告知發起此次旅行的正是這位賢親王殿下。這下顧炎武可就更搞不懂了。他不明白身為皇夫的楊紹清為什麼要放棄當前舒適的生活去那蠻夷之地。也不明白為什麼身為帝王的孫露會同意自己丈夫的決定。難道說歐洲真有什麼魅力能吸引皇夫拋棄家庭何權利前去周遊嗎?還是另有什麼原因?對此不敢枉下結論的他此刻只覺得碼頭上的那對身份高貴的夫妻,確實是兩個極品怪人。
其實不僅是顧炎武,就連孫露本人也清楚自己同丈夫在他人眼中是多麼的異類。但饒是如此此時的她亦不能免俗,就像周圍其他送行的妻子一般關切地叮嚀著自己的丈夫。一旁膝下的兩個孩兒似乎還沒有明白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直生活在王府深院的楊禹軒與楊念華還未曾見識過如此熱鬧的場景呢。更別說停泊在碼頭上的那五艘碩大的帆船了。因此兩個小傢伙只是瞪著兩雙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向四周張望著。然而正當皇帝一家在做臨行道別之時,一身戎裝的鄭森與正使龔紫軒突然匆匆地跑了過來。卻見鄭森瀟灑地朝孫露敬了個軍禮,報告道:「陛下,艦隊已經準備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哦,艦隊已經準備好了嗎。龔大人,使團是否也已經準備妥當了呢?」孫露順手回了個軍禮道。雖然做了皇帝,但她依舊該不了敬軍禮的習慣。對此史可法、沈猶龍等人也曾多次提醒過她。可孫露卻覺得這個習慣並沒什麼不妥,而且還代表著她同軍隊的那種難以割捨的感情。因此她不但保持著回敬軍禮的習慣,更在不少場合仍舊會以一席戎裝出現。
「回陛下,使團上下均已準備完畢隨時都可以出發。」龔紫軒恭敬的回復道。
「這麼說來,倒是朕耽誤了起航的時間了。」孫露一邊打趣的說道,一邊又向龔紫軒囑咐道:「龔大人,賢親王等人都是第一次出國。此次出使歐洲之行就拜託你了。」
「陛下放心,臣定當全力完成您交予的任務。」龔紫軒恭身領命道。作為使團的正使,龔紫軒是唯一一個同歐洲人打過多年交道的外交大臣。他不但熟悉歐洲各國間的關係,還通曉拉丁語、荷蘭語、西班牙語、印度語、英語、阿拉伯語等多種語言。當然孫露任命他做正使並不是因為他能充當「好譯通」。而是另有極其重要的任務需要他來完成。
龔紫軒除了外務部左侍郎的身份外,還有另一個身份,那就是香江商會理事。其實早在他進入仕途之前,便已經為香江商會處理殖民地適宜了。而哪次對倭國的教訓更顯示出了他那強勁的手腕。因此他比外務部的任何一個官員都清楚該如何同那些紅毛夷打交道。也知道在從中國到歐洲的一路上要做一些什麼樣的打探,要聯合哪些勢力,迴避哪些勢力。因此就算孫露不提醒他也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眼見龔紫軒一副從容的模樣孫露也很是滿意。於是她點了點頭,又回頭向鄭森開口道:「鄭公子,你這次可算得上是如願以嘗了吧。朕可是把一支艦隊交到了你的手上哦。」
「末將謝陛下栽培。末將一定會將王爺和眾位大人安全地送到歐洲,再毫髮不損地送回中原。」鄭森自信滿滿地拍胸脯道。
「你先別忙著打包票。這印度洋、大西洋可不比咱自家門前的小水窪。那裡可是出了名的海盜窩。別說是普通的商船,就連天王老子的船他們都照搶不誤哦。」孫露微微一笑試探著說道。
「陛下放心,末將等在外絕不會墜了咱中國海軍的名頭!不管是海盜也好,紅毛夷也罷,只要敢動咱使團一根毫毛,末將就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是海狼。」鄭森一個抱拳保證道。
「好!朕要的就是你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孫露一邊誇讚,一邊又意味深長地說道:「這樣吧,朕與你打個賭。如果你這次能成功完成任務,朕就賜你國姓如何?」
「行。那到時候末將就將名諱改為『成功』。如果失敗了末將也不會有臉面在來見陛下。」鄭森爽快的答應道。孫露的這個賭,無疑激起了眼前這個25歲年輕人心中的戰鬥欲。此時的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入那充滿挑戰的旅程中去了。
眼見眾人都是一副凌雲壯志的模樣,孫露知道是該是出發的時間了。恍惚間她將目光又移向了楊紹清。然而當著眾臣的面,她心中雖有千言萬語想要道白,最後卻只是囑咐了一句:「一路走好。」
「陛下,那麼臣就出發了。」意識到自己馬上就要出發的楊紹清,以同樣恭敬的態度向孫露拱手道。隨著孫露登基稱帝,楊紹清便再也不能直呼妻子的名諱了。甚至連日常的親密言語都成了禁語。雖說他也已開始習慣向妻子稱臣,然而這樣的對話早在無形當中拉開了他倆的距離。於是,楊紹清說罷便轉身隨著龔紫軒等人上了船。
眼看著父親登上了大船,底下的兩個小傢伙這才意識到究竟將要發生什麼事。楊禹軒頭一個便扯著嗓子大哭起來。一旁的楊念華瞅了瞅哥哥也跟著不明就已地哭了起來。見此情形孫露不由蹲了下來,擦了擦孩子臉上掛著的淚珠,然後柔聲問道:「怎麼了?」
「爸爸,跟大船走了,不要軒兒了。」楊禹軒指了指碼頭上的大船哽唁道。
「他會回來的。到那時候後我們的軒兒和華兒就長大了。」孫露說罷,微笑著牽起了他們的手迎著海風,望著漸漸鼓起的風帆,問道:「喜歡大船嗎?」
「喜歡。」兩個娃娃異口同聲的說道。
孫露聽罷,欣然地點了點頭,像是回答孩子,又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喜歡就好。記住總有一天大船會讓整個世界臣服在你們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