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孫首相誰都不會扶持。她只會扶持她自己。」
隨著這一聲語出驚人的話音落下,眾人的目光剎那時就聚集在了角落中的一個年輕人身上。此人約莫二十四、五歲的模樣。一席質地上成的青衫穿在他身上顯得儒雅而又倜儻。但從他的雙眸之中卻透著一種與其年齡及不相稱的老練與果斷。若不是他先前突然發話,在場的眾人甚至都沒覺察到他的存在。正當眾人交頭接耳著猜測眼前這個年輕的身份之時,卻見身為主人的王霖生尷尬地開口介紹道:「諸位莫要見怪。此乃犬子王罡。」
「哦,原來是王會長的公子啊。嗯,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啊。」離得最近的鄭蜒福,打量了一番王罡後,頭一個奉承道。
「那裡,犬子年幼不懂事,還望諸位多多見諒。」王霖生客氣的朝眾人拱了拱手。繼而他又把臉一唬朝自己的兒子呵斥道:「罡兒!為父先前是怎麼囑咐你的?你不乖乖的在一旁旁聽,反倒是當著眾位叔伯的面胡言亂語起來。還不快快給眾位叔叔伯伯賠罪!」
然而面對王霖生的呵斥與在場眾人異樣的目光,王罡本人卻顯得依舊鎮定自若。只見他起身朝著四周的眾人恭敬地行了個禮後,從容地開口道:「父親誤會了。孩兒深知今日聚會的事關重大。幾位叔叔伯伯也都是各地翻手覆雨的人物。孩兒又怎敢在諸位叔伯面前造次呢。」
「你還嘴硬。你剛才說什麼來著。那還不算是在胡言亂語嗎!」王霖生瞪著眼睛斥責道。對於自己這個桀驁不遜的兒子,他可又是自豪又是擔憂的。自豪的是兒子天資聰怡,無論是讀書還是做生意,都既有天賦。而讓他擔憂的同樣還是兒子那過人的天資。同許多天資過人的青年一樣,王罡似乎中有一些奇特的想法。然而這在王霖生看來卻並不是一個好兆頭。在商場沉浮多年的他經歷過了太多的東西。知道在大明無論在商場還是在官場,太過膽大妄為都是沒有好下場的。惟有格守中庸之道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因此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告戒過兒子王罡要收斂。
不過王罡似乎並不領自己父親的情。在他看來父親的那一套早就過時了。如今的時代是個充滿機遇的時代,只要你夠膽量一切都是可能的。而現在擺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卻見滿不在乎的王罡瀟灑地一笑道:「不就是說孫首相會扶持她自己稱帝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你……」氣急敗壞的王霖生當下就有了把兒子趕出去的念頭。而一旁的賈敏則等人則低著頭切切私語起來。眼看著眾人一副又是驚愕又是緘默的表現,王罡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顧不得父親吹鬍子瞪眼的他,這一次將話挑得更為明瞭起來道:「父親,您先別著急。其實您與諸位叔叔伯伯也已猜到了幾分不是嗎?北伐的大軍從北京到南京,算是爬現在也早該爬到南京城外了。但現實是咱們的孫首相不過才過了徐州而已。深知先帝駕崩後,南京無人做主的她,為何要如此拖拉行程?」
被王罡這麼一反問,在場的眾人頓時沒了聲響。這也是他們一直在納悶的事。其實在先帝駕崩之後,孫露只要派支親兵先行南下,那南京就不會亂成現在這副模樣。但她在這件事上卻一直顯得晦深莫測。難道真的是象王罡所言那女人早有不臣之心了嗎?眾人在心中雖然也有過象類似的揣測。但卻一直不敢往那個方向上想。畢竟女子登基稱帝的事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是難以想像的事。雖然歷史上也曾有過則天武後,但那位大周皇帝當得也並不消停。
然而王罡並不在乎這些,在他看來自己的分析比約定俗成更有說服力。於是他又繼續分析道:「諸位想必也已經知道南京不少官宦脫逃的事了吧。那孫首相既然能將自己的一家老小在第一時間轉移出城。憑什麼就帶不走一兩個藩王呢。害得那些個藩王各個被孝慈太后請進了宮。是她無力解救?還是根本就沒打算這事?各位叔叔伯伯都是明白人,就不用侄兒再多言了吧。」
「這麼說來。那孫露真是想借太后之手除去藩王。再取朱明皇室而代之?」對這種事極其敏感的朱統銳頭一個試探道。他雖與明宗室血統疏遠,但在名義上也算是一個皇親國戚了。如果孫露真的想取代朱明。那自己會不會因為身份特殊而受到牽連呢。
「朱爵爺是怕城門失火,殃及漁池吧。」早就看出朱統銳心思的王罡一語點穿道。
「咳,閒侄有所不知啊。這年頭皇親國戚可不是那麼好當的啊。」朱統銳尷尬的苦笑道,也算是默認了王罡的說法。
「小侄倒認為朱爵爺太過多慮了。孫首相一向對朱明皇室禮遇有加。就算這次南京的太后宣佈其為叛逆。她也沒有直接扯旗造反,而是先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可見孫氏還是很注重自己名聲的。她的意圖應該是學那宋太祖,也來個皇袍加身才是。」王罡欣然補充道。
「皇袍加身?」聽到這兒的江元奇皺著眉頭搖起了頭。他到現在都不肯相信一個女人能做皇帝,敢做皇帝。於是他當下便嘲弄地一笑反詰道:「這都是閒侄你一相情願的揣測罷了。那孫首相真有這膽量冒天下之大不違篡明嗎?再說以她一屆女流的身份又如何能君臨天下。如何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她難道忘了則天武後的前車之鑒了嗎。」
「江會長此言差矣。那則天武後出身後宮,靠著魅惑天子耍弄權勢獲得高位。如何能同孫首相相提並論。如今的孫首相掌握天下軍政大權。這次又驅除了韃虜,收復了中原故土,如此功績足以使其在百姓當中擁有難以比擬的威望。武氏既然能在李唐盛世時篡取大統。孫氏又怎不可能在這亂世開創一個新朝代呢?」王罡不置可否的笑道。
然而王罡的話語才講到一半,坐在首座的王霖生便用手杖狠狠地敲了敲青石板斥責道:「好了!你到底鬧夠了沒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是你一個小小的平頭百姓該講的嗎。竟然還想慫恿在場的叔伯同你一起瘋。你是不是象就此氣死你老爹啊!你,你現在就給老夫回房去,好好面壁思過!」
眼見王霖生突然就發起了火,在場的眾人也搞不清楚,他這究竟是真發火呢,還是只是給人做個樣子。於是一旁的賈敏則等人當下便打圓場勸解道:「王會長息怒。世侄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年輕人嘛,總是激進的。」
然而面對父親的斥責,王罡卻絲毫沒有退卻的意願。卻見他傲然地上前一步對著自己的父親拱手道:「父親,孩兒並沒有頂撞父親的意思。相反孩兒現在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家族的利益。是為了光大我王氏家族的門楣。」
「光大門楣?我看你是想給祖宗抹黑才是!常言道民不與官鬥。我等雖擁有萬貫家財,可說到底不過只是一屆草民而已。什麼樣的命就該做什麼樣的事。這朝堂上的爭鬥是你我這樣的草民該參與的事嗎?」王霖生朝兒子啐了一口責罵道。
「草民又怎樣?商賈又怎樣?那孫首相也不是一屆草民商賈出身。她現在還不是成了堂堂天朝的首相。將來還可能成為一國之君。憑什麼同為商賈,我等就不能參政了呢!」王罡不服氣地反駁道。
「孫首相?你以為你能同孫首相相提並論嗎。人家可是擁有槍桿子的實權人物。你呢?你除了有錢之外還擁有什麼?人家只要動一根手指頭就能讓你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啊。所以我等商賈只能夾起尾巴做人。否則只會將自己送上絕路而已。」王霖生痛心疾首地說道。眼見自己的兒子依舊是一副不屑的模樣。於是他又長歎了一聲道:「兒啊,爹不是想在眾位叔伯面前不給你台階下。只是你今日的想法實在是太讓爹不寒而慄了。無論孫露是繼續做首相,還是自立稱帝。我等切不可太過招搖,更不能捲入朝堂的爭鬥中去。難道你忘了當年沈萬三的前車之鑒了嗎?」
隨著王霖生的一聲長歎,這次王罡似乎也跟著動容了。其實不止是王罡,在場的眾人隨之保持起了緘默。對於這些商賈來說沈萬三的故事再熟悉不過的了。這個江南第一富商的故事充滿了太多的傳奇與悲情。而王霖生在這個時候提沈萬三的典故,無疑給躍躍欲試著的眾人潑了一大盆涼水。頗有感觸的江元奇當下便跟著附和道:「是啊,當年的沈萬三富可敵國。南京城有一半都是他出資建造的。除此之外他還向朝廷捐獻了大量的糧草。可到底卻落得個家破人亡,發配充軍的結果。太祖皇帝只要一道聖旨就能讓一個江南首富變成身無分文的乞丐。」
「其實歷來的朝廷不都是如此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官家想要的東西,你不給也得給。就拿這次南京的事來說吧。太后的一道懿旨就抄沒了各家銀行與交易所。我等辛苦經營的血汗錢瞬間就被充入了那女人的腰包。」朱統銳皺著眉頭搖頭道。
「是啊,同朝廷是沒有什麼道理和信用好講的。誰叫他們是官,咱們是民呢。所謂民不與官斗啊。」賈敏則黯然地說道。
「咳,依老夫看咱們現在還是老老實實地窩在太湖靜觀其變吧。不管是誰做主子都行,到時候咱們只要笑臉相迎就行了。」王霖生最後做了句總結道。而此刻書房裡的氣氛也隨之跌到了谷地。
眼看眾人一副沮喪的模樣,王罡目光卻顯得更為灼人了。只見他冷笑了一聲開口道:「就怕咱們笑臉相迎,人家還不領情。末了還落個熱臉貼冷屁股。」
「罡兒,你又胡說什麼呢!」王霖生吹鬍子瞪眼道。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兒子總喜歡同自己抬槓。
「不是嗎?剛才朱爵爺都說了,太后的一道聖旨就能輕易地抄沒銀行與交易所。若是讓她日後真的權頃天下,那抄沒我等家產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王罡說到這兒不禁以嘲弄地目光掃了一眼江元奇,又繼續說道:「諸位叔叔伯伯或許曾經得到過隆武爺的許諾。小侄也相信隆武爺是個守信用之人。可他屍骨還未寒,他的女人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搜刮咱們的錢財了。」
「閒侄所言甚是。所以說咱們才不能讓孝慈太后掌權。只求能從藩王中另扶持一個開明點的皇帝,這樣一來咱們的身家才有保障啊。」賈敏則跟著附和道。
「另立藩王又能怎樣?試問在諸多藩王之中,論才學,論氣度,論膽識,有誰能比得上先皇。連隆武爺都不能保證的東西。咱們憑什麼相信藩王一旦登基後不會反悔,不會像當年的太祖皇帝那般過河拆橋。」情急之下王罡的言語也變得越來越無顧及起來。
然而包括朱統銳在內的眾人並沒有在意王罡的大逆不道之言。此刻的他們正認真回味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話。眼見眾人一副眉頭緊鎖的模樣,王罡又趁熱打鐵道:「如今惟有一人登基才能保證我等的利益不受損害。保證朝廷之前頒布的多項政令依舊奏效。」
「你是說孫首相?」賈敏則抬頭明知故問道。
「正是。如今也只有孫露登基稱帝,才能保證的我等的身家。諸位叔伯可別忘了,開海禁、設海關、鼓勵工商均是出自孫氏之手。而她本人更是夥同嶺南縉紳起草《乙酉憲誥》,其目的就是為了逼迫皇室承認我等縉紳的權利。因此,侄兒堅信只有讓孫氏登基稱帝才能讓《乙酉憲誥》真正發揮實效。至少孫氏不會像孝慈太后那般冒天下大不韋,做出殺雞取卵這樣的蠢事。」王罡斬釘截鐵地說道。
「可是閒侄你又怎能保證孫氏登基後不反悔呢?畢竟做皇帝前,與做皇帝後是有很大差別的。」朱統銳憂心忡忡地問道。現在的他已經沒心思去管宗室的事了。此刻的他更關心的是自己日後的走向。
「這一點兒,侄兒也不敢就此打包票。但俗話說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孫露能走到今天這地位,除了有軍隊的外。也離不開嶺南縉紳商賈們的扶持。若論財力,人力,物力,江南都不是嶺南可以比擬的。但偏偏就是被咱們視為蠻荒之地的嶺南出了一個商賈丞相。而我等卻只是終日惶恐不安地做草民。依侄兒看來,這完全不是誰的錢多,誰的錢少的問題。嶺南商界能做到今日的地步完全是因為嶺南士紳團結的結果。他們往往同氣聯枝一同抵禦外界的侵擾。甚至還敢逼迫皇帝簽下契約。這難道就不值得我等深思嗎?」王罡傲然地說道。
而周圍的一席人聽他這麼一說,也都紛紛點頭稱是起來。王罡的話語無疑是到了他們的心坎裡。就連一直反對著的王霖生也忍不住低頭思考起來。見此情形王罡再一次湊近到自己父親的面前一字一頓地說道:「父親!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就讓世人瞧瞧我等江南縉紳的實力吧。」
王罡的聲音就像鼓錘一般敲打著王霖生的心扉。當他忍不住抬頭之時,卻直對住了兒子灼熱的目光。從兒子那炯炯有神的雙眸之中,王霖生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