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顧炎武的話猶如在平靜的湖面上丟下了一顆石子。雖然有皇帝在場但底下的上議員們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嗡嗡聲。可是顧炎武卻絲毫沒有在意依然順著自己的思路闡述著他對朝廷在用人、興辦議會等方面的見解。而那矛頭則直指孫露以及那些個商會出身的上議員。可以看得出在座的不少上議員臉色都已經很難看了。他們很難容忍這麼一個狂妄的青年當著皇帝的面公開的羞辱他們。若不是礙於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這些個上議院大概早就暴跳如雷的將顧炎武趕出議政大廳了。一旁的幾個年紀稍大的上議員或大臣則歎息著搖著頭。而坐在龍椅上的朱聿鍵不禁偷偷的瞥了孫露一眼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很快的顧炎武就洋洋灑灑的發表完了自己的鴻篇大論。此刻的顧炎武覺得無上的榮耀。因為他當著那幫市儈小人的面大聲批駁了眼前的這個奸相。對於一個讀書人他現在可謂是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了。只見他瀟灑的向底下的議員們做了個揖,讓後又恭敬的朝龍椅上的朱聿鍵,既而便挺直了腰板冷冷的注視著孫露。等待著首相大人將他哄出議會或是乾脆直接將其投監獄。頓時整個議政大廳變得鴉雀無聲起來,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看著孫露和顧炎武二人。
這一刻時間彷彿就此凝結了。顧炎武的眼中閃爍著的是猶如殉道者般灼烈如火的目光。但與之相對應坐在皇帝身旁的孫露卻依然那麼的從容而幽雅。那雙明亮的眼眸由如玄武湖的湖水般清澈而又深邃。只見孫露慢慢的抬起了手率先鼓掌起來。那掌聲在安靜的大廳中顯得異常的響亮與堅定。明白過來的上議員連帶著皇帝與內閣大臣們也連忙跟著鼓起掌來。掌聲越來越響亮猶如排山倒海一般。這一變化反到是讓顧炎武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甚至他還從孫露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欣賞的表情。欣賞?自己在這女人一手創辦的國會中當面批駁她。她竟然還顯得很欣賞的樣子。
顧炎武忽然有了一種被羞辱、被利用的感覺。只見他冷哼一聲便走下了演講台。漲紅著臉握緊著拳頭想就此離開議政大廳。可他沒走幾步路便被底下坐著的一個人一把拽住了。顧炎武低頭一看原來是王夫之拉住了自己。王夫之冷靜的朝他搖了搖頭然後硬是將他拉回了座位。王夫之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這女人確實不簡單。以她今天所表現出的氣度足以同她現在所處的地位相匹配。當然也不排除這是她事先安排的結果。但無論如何這都不是當年的馬士英、阮大鋮之流所能比擬的。阮大鋮處理復社《留都防亂揭》時的手段同眼前這女子比起來簡直就像孩童般幼稚。不知接下來她代表內閣接受下國會請願時不知還會有什麼樣的驚人表現。王夫之發現自己越來越對首相大人感興趣了。
當看著顧炎武羞怒難當的走下演講台時底下的賈敏則和王霖生等人都異常的得意。對於這個不識相的顧議員他們早就盤算著怎樣將這麻煩的傢伙踢出國會甚至昆山議會。但是孫露在此之前特地告戒過他們不要動顧炎武。於是雖然氣得牙癢癢但他們還是得看著顧炎武大搖大擺著進了國會。還是上國會。可如今他們總算是想通了其中的原由。不愧是首相大人啊。想得就是長遠。讓那酸儒自投羅網好當著眾人的面羞辱於他。他若是真的敢就此出這議政大廳的大門那就是對皇上的「大不敬」。又可以治他一條罪名。越想越興奮的賈敏則不由用力的一個勁鼓掌。一副道後彩的架勢。
其實賈敏則倒是高估了孫露。對於後面那條「大不敬罪」孫露是看見顧炎武走下演講台時才反應過來的。當時她還真有些後悔自己鼓掌的行為。不錯,顧炎武是在針對自己。但不可否認的是他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太理想化了。許多事情理想同現實是有著很大差距的。許多儒生在面對這種巨大差距時往往會選擇所謂的「隱世」來逃避現實。但他卻敢站在這裡當眾斥責強權。這種勇氣正是國會靈魂中所缺少的東西。而那些治國方略其實在很多方面都同自己有著相似的見解。這次的演講無論是在內容上還是在詞句上確實精彩。因此當面對顧炎武那充滿挑戰的目光時孫露也很興奮。這種興奮類似於當年在戰場上同多爾袞對峙時的感覺。於是表面上波瀾不驚的孫露還是忍不住鼓掌了。結果她這才發現這個時代書生的面子薄以為自己在羞辱他呢。幸好底下的一個年輕的議員拉住了顧炎武。才沒讓事態朝著麻煩的方向發展。
那個議員好像很眼熟啊。孫露瞇起了眼睛仔細打量一番後才發現原來那人就是剛才發表演講的湖廣議員王夫之。他對農商關係的闡述也很引人注目。特別是他的一系列觀點是建立在湖廣當地現實狀況上的。對於朝廷恢復湖廣江西等地的農業和商業很有借鑒價值。顧炎武、王夫之都是那麼的不同凡響。哦,還有現在已經是戶部侍郎的黃宗羲。他們當然很優秀。要知道這三人可是被後世並稱為明末三大思想家。不過目前這三人平均年齡還不到30歲。看來這網撒得不錯拉上來不少大魚兒啊。
文淵閣內網進了不少大魚,文淵閣外面躍躍欲試的小魚兒同樣也不少。孫露還不知道她這裡的掌聲剛停歇不久。外面「顧寧人當面斥首相;孫首相擊掌贊寧人」的話語就已經傳遍了東角門外的每一條街道。此時,學子們正激動的四處打聽從文淵閣內傳出的消息。四五人紮成一堆的討論著從裡面傳出的各種零星理政觀點。
「你說那昆山顧寧人當面斥責孫首相了?孫首相反而鼓掌稱讚顧寧人?」離文淵閣最近的一個酒肆內身著青衣的夏完淳回頭向自己的書僮問道。
「是的,少爺。我聽人說文淵閣裡頭鼓掌的聲音連外頭買茶水的小販都聽得真真切切。不少人都說是那顧寧人演說的太精彩了。以至於就算冒犯了首相大人。首相大人還是忍不住鼓掌讚揚他。大家都在傳『顧寧人當面斥首相;孫首相擊掌贊寧人書僮擦了擦汗回答道。
周圍的學子聽罷又是一陣嘩然。本來以為這次國會召開能見識不少精彩的治國之論。沒想到還會出現這樣的事情。眾人又是好奇又是惋惜的。好奇的是不知那有膽量當著皇帝面斥責首相的議員究竟是何方神聖。惋惜的是如此精彩的場面自己竟然無緣觀看。不過能如此近距離的感受這次的國會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光是這次顧炎武的事情就夠這些學子回去好好吹吹的了。
「好,好。好一個『顧寧人當面斥首相;孫首相擊掌贊寧人』。世澤兄說得沒錯。孫首相雖為女流。但其胸襟和肚量絲毫不遜於堂堂七尺男兒啊。」夏完淳在聽罷書僮的解釋後,不由的聯想起前幾日同袁世澤的一翻對話。此刻他對孫露更是無限的崇拜。滿心期望著能同位女首相見上一面。更希望能親眼看看她在國會中發言的情景。
「是啊。朝廷這次能聚集如此的多士人議論朝政足見當今皇上和首相大人的胸襟啊。」這次說話的卻是一手持折扇帶有寧波口音的白面書生。原來正是那「寧波五狂生」之一的董志寧。他身邊的另外四個書生當然就是同他形影不離的毛聚奎、王家勤、華夏和張夢錫。此五人原本乃是一介窮秀才。不過為「神策門事變」嫌犯的辯護卻讓他們名聲大振。雖然只是順水推舟的舉動卻還是讓那幾個鄉紳感動不已。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他們資助了董志寧等人進京趕考的路費。使這五個窮書生能有機會來到京師見識隆武王朝召開的第一次國會。
「在下松江夏完淳。請問諸位可是寧波五狂生?」夏完淳也猜出了他們的身份於是上前拱手道。
「公子莫非就是『四歲能屬文,誦群書數十萬言』的松江夏存古。久仰久仰,在下寧波董志寧。這是我的同窗好友毛聚奎、王家勤、華夏和張夢錫。狂生二字可不敢當。」董志寧一合紙扇回禮道。夏完淳號稱「神童」的名號董志寧也是早有耳聞。如今當面見得真人只覺夏完淳氣宇軒昂果然不同凡響。當下就有結交之意。可就在此時卻一聽一旁一中年男子冷哼一聲道:「哼,什麼『顧寧人當面斥首相;孫首相擊掌贊寧人』。純屬收買人心的做作之舉。」
眾人連忙將目光移到了那人身上。只見那人絲毫不介意其他人異樣的目光。只是將水酒一引而盡後便戴上斗笠離開了酒肆。當他從董志寧身旁走過時。董志寧只覺對方斗笠下的目光異常銳利。看來也絕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卻聽他身後的夏完淳感歎道:「咳,陳世叔還是那麼的固執啊。」
「夏公子認識此人?」董志寧皺了皺眉頭回頭問道。
「何止認識啊。此人就是復社四公子之一的陳貞慧。」夏完淳點頭解釋道。
「陳貞慧?他就是當年與貴池吳應箕和無錫顧子方等共同起草《留都防亂檄》,揭發閹黨阮大鉞罪狀的陳貞慧?」眾人驚訝的問道。
「正是。」夏完淳肯定道。在復社四公子中陳貞慧一向是以愛憎分明,嫉惡如仇的氣節受人尊敬的。也難怪眾人這麼激動。
「可是,我聽說復社四公子中侯方域、方以智、冒辟疆均已入朝為官。怎麼這陳貞慧還在野嗎?看樣子還很討厭孫首相哦。」直來直往的毛聚奎疑惑的問道。
「是的。陳世叔這段時間一直隱居鄉里不過問朝政。人各有志吧。」夏完淳一邊解釋一邊看了看已經鑽入人群中的陳貞慧。只聽他又喃喃的加了一句道:「本來以為他不會來的,沒想到終究還是來了。」
對於這樣的一個小插曲,酒肆中的學子們並沒太在意。畢竟對朝廷冷嘲熱諷的人也不少。他們更關心的是那文淵閣何時能對他們開放。眼見那日頭漸漸升高眾人的心也越來越激動。好不容易熬過了午時,卻聽有人飛奔出東角門大聲喊道:「開了!開了!文淵閣的大門開了。」
這消息很快的就傳遍了文淵閣外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頓時人們蜂擁著朝文淵閣湧去。按照規定只有下國會召開時才允許百姓進入文淵閣旁聽。參加的旁聽的百姓還需持有官府發的「會帖」才能進文淵閣的。為了維持秩序在文淵閣外的廣場上錦衣衛已經用布條拉了一條長長的警戒線。面對這些荷槍實彈、配刀掛劍的軍爺好奇的人群總算還守秩序。像夏完淳這樣持有「會帖」的人則從另一側的偏門經過層層檢查後方可被允許入內。而像董志寧等人那樣沒有「會帖」的人就只能站在廣場上過過乾癮了。不過這時文淵閣面向廣場的所有大門都已敞開。站在前面的人甚至可以看見議政大廳裡的擺設,聽到裡面的發言。
接受完檢查的夏完淳激動萬分的隨著人群進入了文淵閣。這個15歲的少年好奇的觀望著眼前的一切。文淵閣裡的每一根柱子、每一塊雕花乃至每一塊地磚在他看來都是神聖的。當夏完淳踏進議政大廳時他不禁瞥了一下議政大廳最上方那張金色的龍椅。讓他失望的是上面並沒有皇帝。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只出席上國會,上國會一結束他便起駕回宮。但這些個學子總在心裡巴望著會出現奇跡什麼的。就在夏完淳東張西望時議政大廳的西側響起了三聲沉悶的鼓聲。緊接著國會的議員們紛紛魚貫而入。比起上午的上國會,現在的下國會氣氛明顯要輕鬆得多。相互作揖,相互拱手的人可不少。大家彷彿又找回了在地方議會時的感覺。議員們剛剛坐定卻聽司儀大聲喊道:「首相大人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