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5年四月的紹興平靜而又安詳。戰爭對於這裡的人來說彷彿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當然影響也不是完全沒有的。隨著左夢庚攻打南京,大量的難民夾雜著皇親貴族,士紳官員紛紛南下避難。往日寧靜的紹興城也越來越熱鬧了。還有就是從兩淮不斷傳來的義勇軍大勝「辮子軍」的捷報。關於義勇軍打靼子的故事也在紹興的大街小巷中傳得沸沸揚揚了。茶樓裡說書先生甚至將這次兩淮戰役編成了一個個段子。裡面當然少不了義勇軍陣前斬清將的精彩章節。說書的說的是唾沫飛濺彷彿是親眼所見,而聽書的則聽得津津有味彷彿已經看見了那金戈鐵馬的戰場。但這些日子紹興城的百姓又接到一個驚人的消息那就是南京陷落皇帝駕崩。不過老百姓對此並沒顯出有多麼的傷心。在他們看來朱由崧的死完全是罪有應得,就像馬士英和阮大鋮這兩個奸臣的死一樣。
但在紹興城西城一間不起眼的院落中此刻卻是另一副模樣。只見大門的兩側懸著兩盞白紗燈,門的匾額上披著黑綢。在這個院落前停著的馬車和轎子也都披著白布。院內已經被佈置成了一個大靈堂,大大的「奠」字被貼在中間,兩旁掛著一副白色的輓聯。中間的香安上供奉著大明弘光皇帝的靈位。此刻在香案前跪著一大片身著孝服的人。為首的乃是一五十歲左右的身著朝服的大臣失聲痛哭道:「先帝爺啊!請您保佑您的子民免遭塗炭,保佑我大明江山早日光復吧。先帝爺啊,您怎麼能就此拋棄您的子民啊…」隨著那人招魂似的痛哭,後面的人也跟著齊聲嚎哭起來。頓時,整個院內鬼哭狼嚎,悲聲震天。
過了許久,那人忽然起身,立於靈位旁掃視了在場的眾人。而後朗聲說道:「諸位請節哀,現在不是我們悲痛的時候,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當務之急是要確立國君。」
「蘇大學士,所言甚是。不過,如今我等該奉誰為君呢?」一個精瘦的中年官員連忙問道。
不錯,眼前的這個蘇大學士正是明戶部員外郎蘇觀生。由於他同馬士英等人不和就一直隱居在紹興。恰巧躲過了這次的劫難成為了南京內閣中少數幾個倖存的大臣。聽罷那官員的疑問蘇觀生對著上天拱手道:「先帝雖然不幸橫死,但天祐我大明。如今魯王殿下恰巧正在紹興。我等奉魯王為帝。一來是順應天命,二來也可安撫民心啊。」
蘇觀生的話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下面的眾人立刻就交頭接耳起來,魯王就在紹興!如果就此幫助魯王登基自己不就成了開國功臣了嗎。幾乎每個人的心中都開始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看著下面眾人的反映蘇觀生心中大喜。看來這些人多數是會自己的。自己當初選這步棋沒有走錯。當得知左夢庚繼續南下「清君側」的消息後他就知道這次福王和馬士英算是完了。這對自己來說是個天大的機會。當時蘇觀生已經同魯王聯繫上了。如今福王一死,朝廷大亂,只要自己這裡大旗一立。天下還不就此歸心?到時候自己這個宰相是跑不了的了。
就在蘇觀生幻想著魯王在登基後如何報答自己時,下面忽然有人擔心的問道:「可是,我聽說史督師和孫將軍已經將左逆趕出了南京城。我們這裡立魯王他們會不會有異議啊?」
這個人的問題無疑是給幻想做「開國功臣」的眾人潑了盆冷水。是啊,現在的藩王可不止魯王一個人。遠的不說,杭州潞王的呼聲也很高。再說還有那孫將軍的義勇軍。那可是消滅了百萬「辮子軍」的虎賁之師啊。若是他們不同意怎麼辦。蘇觀生厭惡的掃了那人一眼說道:「只要魯王即位大統就是大明的皇帝了。史督師和孫將軍均是忠良之輩到時候定聽令行事的。」
聽了蘇觀生這中氣不足的回答。眾人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了。就是先斬後奏,先登基了再說。可是真能這麼順利嗎?看著底下的人還是這麼的猶豫不決蘇觀生不由的一咬牙朝著身後的布簾跪拜道:「臣蘇觀生恭迎魯王殿下。魯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就像實現排練好的一般蘇觀生這麼一跪,那面布簾立刻就被拉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面色清朗,神色莊嚴的中年男子。而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身材魁梧的武將。眾人定睛一看那兩個武將正是總兵方國安將軍、王之仁將軍。或許是被魯王本人的氣質所折服;亦或是因為他身後的兩個總兵。頓時整個院子變得鴉雀無聲了。剛才還在爭論不休的人連忙跪拜道:「魯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本來蘇觀生是想得到眾人完全後再把魯王抬出來的。可是偏偏出了這麼一個多嘴的傢伙搞得其他人猶豫不已。雖然這麼做效果差了些。幸好眾人現在均不再有異議了。可就在蘇觀生以為一切盡在掌握時,門外的侍從忽然喊道:「兵部侍郎沈猶龍大人到。」
沈猶龍?他怎麼來了?他不是一直在上海嗎。蘇觀生納悶的想到。不過一想到沈猶龍同孫露的關係蘇觀生的心中不禁打起了鼓。此人現在出現該不是那個孫露已經聽到風聲了吧。未等蘇觀生起身向迎。沈猶龍已經逕自走了進來。他瞧都沒瞧跪在地上的蘇觀生等人只是徑直走到香案前上了一支香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朝魯王跪拜道:「臣沈猶龍參見魯王殿下。魯王千歲,千歲,千千歲。臣此次受朝廷委派特來迎接殿下入京。」
「沈大人辛苦了。平身吧。」魯王點頭示意道。對於沈猶龍的突然出現魯王朱以海起先也頗為吃驚。但聽沈猶龍自稱是南京派來接自己頓時就眉開眼笑起來了。看來這次連南京也同意立自己為帝。
沈猶龍起身後又拱手道:「殿下,事不誼遲。還請殿下即刻隨臣動身去南京。船已經停泊在碼頭了。」
這麼急!魯王不由的看了蘇觀生一眼。就算是要他馬上登基也不用這麼急吧。正當魯王感到納悶時,原本跪在地上的吏部都給事中梁洪突然跳起來問道:「沈大人,這未免太急了些吧。既然要迎接魯王登基。也該讓我們準備一下。再說南京也不能就這草率的將儲君迎進京城吧。」
「梁大人誤會了。本官並沒說南京要奉魯王為帝。」沈猶龍解釋道。
「沈大人開玩笑了吧。不奉魯王為帝,南京又為何要讓大人來接魯王殿下入京呢?」這次連蘇觀生也聽出了其中的異樣。
「迎魯王入京不代表就要奉魯王為帝。朝廷的意思是先將各藩王一起迎入京。再由宗室討論立有德者為帝,這樣做也公平。」沈猶龍不卑不亢道。
「哼,什麼朝廷。如今南京城已被左逆洗劫一空,內閣的大臣死的死,逃的逃。沈大人這麼編造謊言騙走魯王殿下是何居心!」蘇觀生厲聲呵斥道。雖然知道沈猶龍確實是受南京的命令來接魯王入京。但從他的語氣來看南京好像並沒有立魯王的打算。如果是這樣的話魯王現在去南京無疑是危險的。於是蘇觀生一不做二不休連忙示意魯王身後的總兵方國安動手。那方國安立刻會意的拔刀大喝道:「來人!給我把這逆賊拿下!」
剎時,數十名侍衛將沈猶龍圍在了中間。周圍的鄉紳官吏見此架勢都不敢做聲了。可身為當事人的沈猶龍卻滿不在乎的掃了一眼那些侍衛。嘴角不禁掛起了一絲冷笑。只見他恭敬的朝魯王拱手道:「魯王殿下,事出無奈,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殿下恕罪。」話音剛落沈猶龍突然拔出手槍朝天開了一槍。隨著這聲槍響過後數十名荷槍實彈的士兵衝進了院子。帶有刺刀的火槍明晃晃的指著那些侍衛。立刻就有人大叫道:「是殺靼子的義勇軍!」
隨著這一聲驚呼,整個院子都沸騰了。那些個侍衛紛紛丟下了武器跪地求饒。而其他的鄉紳官吏更是嚇得不知所措抱頭亂竄。一時間哭喊聲,求饒聲弄得整個院子鬧哄哄的。沈猶龍見狀不由的皺了皺眉頭心想還真是麻煩。為什麼每次都要自己拔槍。上次「請」潞王進京時就簡單多了。原來潞王到了杭州之後戶部尚書黃道周等人也勸其登基監國。但被潞王給拒絕了。正巧此時沈猶龍去請潞王進京。於是潞王二話不說就跟沈猶龍上了船。也算是最乾脆的一個藩王。
「砰」的又是一聲槍響。這下整個院子總算是平靜下來了。那些本來還在哭叫的士紳們立刻嚇得魂飛魄散趴在地上動都不敢動了。沈猶龍冷冷的瞥了一眼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總兵方國安將兩把火槍收了回去。轉身對著聲旁已經嚇得呆若木雞的魯王拱手道:「下官剛才多有得罪,還請王爺見諒。那麼就請王爺即刻擺駕南京吧。」可現在的朱以海哪有能力反應啊。只好任由兩個戰士攙扶著將他請上了轎子。和他一同被「請」的還有蘇觀生、方國安、王之仁等數位大臣將領。當然他們現在的樣子比朱以海好不到哪兒去。特別是身為書生的蘇觀生此刻更是面如白紙神智不清了。
對於這樣的結果沈猶龍沒有絲毫的內疚或不安。在他看來自己同蘇觀生沒什麼區別。只不過自己押對了寶,現在擁有了絕對的優勢。而他們則因為實力不濟而失敗。「成王敗寇」這是歷朝歷代都信奉的道理。自己已是快花甲的年紀了,老天爺現在才給這麼一次機會。無論發生什麼自己也不會就此放棄。
當沈猶龍踏出大門時不禁望了望湛藍色的天空。此時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這讓他想起了伶仃洋上廣闊無邊的海面。「不知道蕭雲那邊幹得怎樣了?」沈猶龍低下頭喃喃自語道。
無獨有偶,此刻伶仃洋上的蕭雲同樣也在問:「不知道沈大人那邊幹得怎樣了?」鹹腥的海風吹開發稍露出了他那雙冰冷而又銳利的眼睛。這次在得知左良玉病逝左夢庚繼續南下的消息後,蕭雲立刻就意識到南京這次真的完了。但他並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當時還在同多鐸交戰的孫露。而是同沈猶龍商量了一下。他們一致認為弘光皇帝這次死定了。與其想著怎樣去救他,不如先做好立新帝的準備。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決定由沈猶龍負責江南諸王和大臣以防他們在南京出事後擅自自立為皇。以免江南出現割據情形。而由蕭雲南下廣東將唐王等人接到江南。並派遣第一艦隊在福建海域巡邏以防鄭家做出不軌的舉動。
但讓蕭雲沒想到的是自己前腳剛走,後腳義勇軍在圍殲行動中就被多鐸擺了一刀。讓其順利渡過了淮河。當然現在的蕭雲還不知道兩淮的戰役已經結束了。他還在考慮著如果這場戰爭曠日持久的打下去怎麼辦。若是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勸柬孫露同滿清休戰。
「參謀長,唐王說他想見你。」船長廖福運突然跑來報告道。對於自己船上的這個王爺廖福運還是很恭敬的。做了一輩子海盜的他怎麼都沒想過自己的船上會來一個王爺。那還真是祖上積福了。
「哦?知道了。我這就去。」蕭雲皺了下眉頭隨著廖福運來到了唐王的專用船艙。只見這個王爺正依在床上臉色難看的看著他倆。於是蕭雲恭敬的問道:「蕭雲見過王爺,王爺有何吩咐?」
「蕭將軍,這船幌得厲害。本王難受得很。能不能讓張公公到我們這艘船上來?本王想要他來伺候本王。」唐王朱聿鍵以略帶懇求的語氣說道。自從到了廣東後朱聿鍵才真正見識到香江商會的實力。但那些日子也使得朱聿鍵的銳氣磨去了不少。要知道朱聿鍵今年已經43歲了。43歲的他有24年是在牢裡度過的。12歲時朱聿鍵便被祖父軟禁在囚房中關了十六年。但朱聿鍵剛被放出來沒多久又因為犯了「藩王不掌兵」的國規再次被投入監獄。一關又是八年。這次蕭雲突然接他去南京。讓朱聿鍵不禁又燃起了希望。
「王爺要是暈船,可以找船上的醫生看看。」蕭雲說罷回頭示意廖福運去找醫生。
「可是本王想要張公公來照顧本王啊。」對於朱聿鍵來說張公公是無人能代替的。若是沒有張公公或許朱聿鍵現在還在牢裡呢。
此刻蕭雲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寒光。他順手鎖上門後徑直走到朱聿鍵的面前冷冷的說道:「王爺,張公公已經死了。」
「死了?他怎麼會死的?」朱聿鍵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叫道。
「張公公是為王爺死的。」蕭雲一字一句的說道。
但看著蕭雲鎮定的樣子他忽然明白了什麼。他一把抓住蕭雲的衣襟吼道:「為本王死的。你胡說什麼!一定是你殺了他!」
「王爺,我朝最大的弊端就是宦官專權。為了不使前朝的錯誤再次出現。我們不得不這麼做。王爺的前面有著一條更為光明的道路。相信張公公也希望您能順利的走上這條道路。您可別讓對您寄予厚望的人失望啊。」蕭雲撥開朱聿鍵的手說道。
朱聿鍵的心一下子跌到了冰點。他一個踉蹌跌坐在了地上,一瞬間船艙裡安靜的很只聽到窗外嘩嘩的流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