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露帶著同東亞各國簽署的協議以及300名明軍俘虜回到廣東時已經是十二月份了。雖然已是冬季但比起遼東來廣東的冬天算不了什麼,這次東亞之行總的來說收穫頗豐。特別是那300名被解救的明軍俘虜根據調查他們大多曾是騎兵。這對孫露來說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塊大餡餅。在上岸後孫露馬上派人安頓好了這些俘虜並給予他們以極其優厚的待遇。這些死裡逃生的人怎麼都沒想到一轉眼自己已然換了一個身份了。不但得到了自由還被人當作英雄對待。其中不少人後來也加入了義勇軍。有些人還擔任了教官為義勇軍打造了一支真正意義上的騎兵隊伍。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彷彿按照孫露預定的計劃進行著。但歷史還是在岔路上稍稍偏離了一下。就在孫露周遊東亞各國的一個多月中廣東發生了一件對日後學術界影響頗深的事件。事情的起因是一篇發表於《香江評論》上的文章。文章的作者引用李之藻《名理探》中的論述「大抵欲人明此真實之理,而於明悟為用,推論為梯;讀之其旨似奧,而味之其理皆真,誠為格物窮理之大原本哉。」等等論述。批判了當時陽明學末流「汗漫空疏」的學風。尖銳地指出當時讀書的弊端:「學者之病有四:淺學自奓一也,怠惰廢學二也,黨所錮習三也,惡問勝己四也。」並極力推崇程朱理學的「格物窮理」之說。這樣一篇文章當然引來了一大批陽明學派人士的大力圍攻。一時間《香江評論》上口水仗打得是昏天暗地。
晚明是一個心學盛行的時代。無論是陽明學或是禪學,都是直指本心,以不讀書為著名。其實卻是在不讀書的環境中,潛藏著讀書的種子;在師心蔑古的空氣中,透露出古學復興的曙光。而心學理論體系的創始人王守仁倡學立說的目的則在於「上欲以其學輔吾君,下以其學淑其民。」想以次來挽救明中期以來「沉痾積瘺」、「病革臨絕」的統治危機。由於傳統儒學理論思辯之不足,於是便求援于思辯的宗教威信主義,以便化腐朽為神奇,把儒學進一步精緻化而以。當然經過後來的發展陽明學又分支出了多個學派。其中以泰州學派最為極端平民化。可以說是極端的實踐派。又以李贄為代表的狂禪最為激進。他們公開主張言「私」言「利」,把「好貨好色」作為人生的自然需求,對「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學教條提出挑戰。帶有極其強烈的「人文主義」。因此後世也稱陽明學可算是道學界的馬丁-路德。
但是心學畢竟是汲取禪宗的理論。所以心學帶有濃郁的玄學色彩。搞到後來往往帶著虛無主義。隨著這一時期西方邏輯的傳入。以徐光啟、李之藻為首的士大夫們在接觸了西方邏輯後又有了新的心得。他們認為西方的科學和邏輯有助於恢復程朱理學的「實學」、「實行」的精神。於是李之藻便特意花了五年時間翻譯了《亞里士多德辯證法概論》也就是《名理探》。希望借鑒西方邏輯來重塑程朱理學。他把西方亞氏邏輯與程朱理學的「格物致知,窮理盡性」的「大原本」相為比附,希望能達到「息異喙,定一真」的目的。但由於西方傳教士畢竟還是以傳教為目的的。所以當時傳入中國的還是以亞里士多德的演繹邏輯為主。並且這些傳教士還濫用三段式的演繹法,來為基督教教條和教義作辯解,並使這些教條和教義系統化。其實在同一時期的歐洲以培根為代表的一些哲學家已經認識到舊的邏輯學的不足與危害,從而在邏輯領域展開一場革命。培根認為,亞里士多德的演繹邏輯有其難以克服的缺陷,並進行批判。開始提倡歸納邏輯。也正因為如此李之藻的《名理探》並沒擺脫程朱理學教條主義的缺陷。
當然無論是心學的狂禪派還是李之藻等人的學說在當時的中國都不是主流思想。但在現在的廣東他們卻找到了各自賴以生存的土壤。一來廣東自由開放的言論環境十分有利於狂禪派人文主義的傳播。另一方面由於孫露帶來了不少後世的科學知識。使得自然科學在廣東有了發展的基礎。於是便就有了兩股學說的碰撞。而那篇文章也只不過是個導火索罷了。
照理說這件事情和孫露並沒有多大的關係。對於這些學說孫露可以說是一竅不通的。更不用說什麼哲學思想了。到目前為止孫露就帶來些後世的發明以及一些後世的科學定理。就連那本《復興黨宣言》都是陳邦彥代寫的。走的還是下層平民路線。孫露沒有這個精力也沒這個能力去搞什麼啟蒙運動、什麼文藝復興運動。
可是事情往往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雖然孫露從沒想過搞啟蒙運動。可啟蒙運動還是就這麼悄悄的發生了。在廣東的學者當中出現了一種新的學說。他既保留了程朱理學的「格物致知,窮理盡性」的務實精神。這其中的「理」更接近於西方的邏輯思維。並列舉了大量的科學定律了進行解釋。在此基礎上則大肆宣揚了陽明學「致良知」、「知行合一」等學說。特別強調了「知行合一」。特別是後來幾天在《香江評論》上發表的《七日談》更是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文章總共分七篇一日一談。正是這種學說最好的範本。這一看似兩邊都得罪的文章卻引起了不少人的興趣。人們將這種新興的學說稱之為「南學」或是「陳學」。原因很簡單《七日談》的作者正是孫露的老師陳子壯。
當看完最後一份《香江評論》後孫露不禁揉了揉太陽穴。對她來說這些文章實在太晦澀難懂了。不少人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論引用了不少的典故。若不是一旁的陳邦彥給孫露耐心的做著解釋。相信孫露看不了一篇就會昏昏欲睡了。
「這麼說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老師很拉風咯?」孫露放下報紙問道。
「何止啊。陳議長現在可以算得上是嶺南學派的宗師了。」對於陳子壯能有這樣成就陳邦彥也很是高興。畢竟如此一來在廣東的學派在儒林也算有了一定的地位。
「那老師,現在一定很忙吧。」孫露知道這個時期的學者們最喜歡到處遊說講學了。自己的老師應該也不會例外。但願他別為了講學而忽略了議會的事情。
「這個啊,陳議長這段時間除了處理一些議會和雲山學院的事務外。就一直待在他的雲山別院裡。其他書院多次請他去講學。都被他婉言謝絕了。說是要專心著書。」
「專心著書?老師在寫書嗎?」孫露驚訝道。想不到還這麼的低調。
「是啊,聽說好像叫《理鑒》。」陳邦彥側著腦袋想了一下回答道。
「《理鑒》?」真是個奇怪的書名。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師在想什麼。但孫露覺得不管怎樣以自己這個學生的身份都有必要去拜訪一下。
在孫露回廣州後的第三天,她獨自來到了雲山別院拜訪陳子壯。出乎她意料的是出門迎接自己的竟然是張玉喬的貼身侍女席芸。原來自從陳子壯來到雲山別院著書後張玉喬便經常來這裡幫忙整理一些資料什麼的。果然一進門就看見一身素衣淡狀的張玉喬捧著幾卷書出來了。見孫露來了便對著她淺淺的一笑道:「啊,孫妹妹來啦。是來找老爺的吧。」
「哦,恩。是的。」面對張玉喬的微笑孫露不經意間臉紅了一下。雖然同是女人但她仍被張玉喬迷人的氣質給打動了。已經30出頭的張玉喬看上去依然像個20歲的妙齡少女。特別是在服飾裝扮上處處顯露出高貴的氣質。這在孫露所遇到的其他貴婦人中也是很少見的。
「孫妹妹這麼了?」發現孫露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張玉喬問道。
「啊,沒什麼啦。突然發現姐姐好漂亮。作妹妹的還真的很羨慕。」孫露不好意思道。
張玉喬「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於是放下了手裡的書本撫摩著孫露細滑的臉頰感歎道:「其實該是姐姐羨慕妹妹才是。」
孫露抬起頭看著張玉喬略微有些落寞的眼神想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嚥了下去。忽然張玉喬問道:「孫妹妹好像從不化裝啊?不喜歡化裝嗎?」
「這個嘛。說實話我不大會化裝啦。與其化的不好適得其反。還不如一張素臉朝天。」孫露解釋道。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孫露對於這個時代的化妝品可不怎麼放心。
「一張素臉朝天?咳,年輕可真好啊。敢素臉朝青天。」張玉喬淡淡的一笑道:「不過,不管怎樣女為悅己者容。學會打扮自己不但能討得男人的歡心。更能討得自己的歡心。這樣吧,妹妹要是不嫌棄的話姐姐倒可以為你指點一二。」
「真要是這樣。那就太好了。是去姐姐那兒嗎?」對於張玉喬這個提議孫露還是很感興趣的。
「怎麼能去我那兒呢?還是在這裡好了。每過兩天我就會來一次的。」張玉喬以大大姐姐似的口吻說道。
「你們在聊什麼呢?」不知不覺的陳子壯已經從書房裡出來了。
「能聊什麼。還不是些女兒家的事。」張玉喬對著陳子壯說道。
「子慧見過老師。」孫露則禮貌的行了個禮。
「這麼說來到是我打擾二位小姐的交談啦。」陳子壯撫鬚道。
「不,是奴家打擾了你們兩位談論國家大事了。」說完張玉喬欠了欠身子捧了那幾本書對著陳子壯柔柔的一笑便離開了房間。
看著張玉喬遠去的身影陳子壯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問道:「子慧,聽說你剛從朝鮮回來。這次可有什麼收穫啊?」
面對陳子壯的提問孫露很快的整了整心情將自己的思緒從化妝品轉到了東亞之行上。她詳細的講解了自己這次東亞之行所得到的心得。以及同朝鮮、日本、琉球簽定協議的整個過程。包括了先前同英國東印度公司簽定的協議。陳子壯則靜靜的聽著孫露的陳述。直到孫露講完他才緩緩的問道:「子慧,這麼說你們是同英國人也簽定了協議?」
「是的,老師。怎麼老師認為香江商會同英國人的協議有什麼不妥嗎?」孫露小心翼翼的問到。如果連陳子壯這樣開明的學者都不能接受《香港協議》的話那自己以後的麻煩可就大了。
陳子壯沉默了許久才會心一笑道:「看來子慧的志向不小啊。」
「老師,過獎了。學生也只是以一個商人的角度來處理這件事而已。」
「你就不要過謙了。《香港協議》的意義遠大於他的商業價值不是嗎?」陳子壯似笑非笑的看著孫露道。
「還是瞞不過老師的。聽說老師這些日子在寫書。」
「嗯,這些年在廣東所發生的變化讓為師感觸頗多啊。而子慧你從西洋帶來的那些書籍也讓為師開了眼界。可謂是學無止境啊。我們以前做學問總是框定在一個很小的範圍。誰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謂夷?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思想。每種思想都有它的精華。自以為是上等文明便不屑於外來文化。這種做法必定會使自己變得僵化。總有一天會被那些被我們不屑一顧夷超過。這也是這段時間為師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啊。」
聽了陳子壯的話孫露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禁為陳子壯能有這樣的思想暗暗吃驚。其實不止是中國人。就連歐洲人對於比他們落後的文明大多也是不屑一顧的。可是就是這些被人稱為「野蠻人」、「韃靼」的民族卻不止一次的讓擁有高度文明的東、西方國家遭受劫難。蒙古人能建立的橫跨歐亞大帝國這本身就是一種諷刺。
見孫露並沒有搭話陳子壯又說道:「從這次同英國人簽定《香港協議》就可以看出。子慧,你其實對於那些地區的土著是很不放在心上的。」
確實孫露對於那些非洲土著、美洲印第安人乃至印度人都沒放在心上。不可否認孫露在心底裡和這個時代的士大夫們一樣擁有著所謂「天朝上國」的自傲和自信。被陳子壯說中心事的孫露抬頭看了看陳子壯。只見陳子壯異常嚴肅的告戒道:「子慧,不要小看任何一個民族。」
「是的,學生謹尊教誨。」孫露起身深深的做了個揖。
許多年後當人們談起孫露和陳子壯時往往都搞不清究竟是孫露影響了陳子壯;還是陳子壯影響了孫露。但一致肯定的是孫露創建了復興黨。而陳子壯則是復興黨思想上的教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