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楊紹清帶著孫露參加南園集會的第二天。孫露又和楊紹清應陳子壯的邀請拜訪了南園。在僕人的指引下他們來到了南園的一個別院。出乎意料的是這次楊紹清被擋在了外面。原來陳子壯要求與孫露單獨談談。孫露看了楊紹清一眼。楊紹清卻滿不在乎的示意:「你一個進去吧。我就在外面等著。沒關係的,我還可以看會兒書嘛。」說著他指了指滿書架的書籍對著孫露會心一笑。孫露點了點頭便隨著僕人一起進去了。
書房中只有陳子壯一人。他身穿白色長袍頭帶綸巾正拿著本書仔細研究。但見孫露進來了於是便起身說道:「不知孫莊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啊,不敢。昨日孫露沒有表明身份。還請陳大人原諒。」孫露連忙受寵若驚的回禮道。
「孫莊主,不必多禮。陳某早已是行雲野鶴之人了。」說著陳子壯示意孫露坐下。
「那裡,久聞大人為官清廉,愛民如子。實為治世之能臣。如今只是龍游淺灘罷了。」孫露發現自己現在恭維起人來越來越順口了。
在僕人送上茶點之後陳子壯擺了擺手道:「孫莊主過獎了。要說愛民如子那子壯可比不上孫莊主了。」
「不敢,孫露只是一介商賈。只想盡己所能幫助百姓罷了。」
「哦?可陳某見孫莊主的志向遠不只此吧。」陳子壯撫鬚笑道。
「孫露的志向。昨天就已經告訴陳先生了。不知陳先生有何見教啊?」既然陳子壯這麼快就切入主題。那孫露也就不用再拐彎抹角了。
「孫莊主不覺得那樣做太偏激了嗎?」陳子壯意味深長的問到。
「何為偏激?大人熟讀歷史典故。也該知道中國歷史上的歷次變法都沒成功過。這是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那些推行新法的人才華不夠?還是因為當時的朝廷太黑暗奸臣做怪?亦或是帝王太昏庸無能?」孫露反問道。
「這?」陳子壯雖然對於歷次的變法都進行過詳細的推敲。自認為可以說出個名堂來。但被孫露這麼一問卻又一時說不出個因為所以來。
「因為當統治者在發現自己的統治越來越力不從心時。便會想到要進行變法。這時的天下就像是昨天的那張宣紙。已經被塗抹的不成形了。千百年來我們使用的制度已經越來越不適應我們的發展。而那些變法只是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不斷的修改罷了。可這就像是昨天我要趙公子給我改那張畫一樣。一張已經被抹黑的紙再怎麼改都是黑的。故中國的每次的變革都伴隨著改朝換代。而改朝換代必伴隨著大規模的戰亂。只有戰亂才能在一瞬間摧毀原來的制度。土地和資源才能被再分配。於是天下又變成了一張白紙。」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堆話。孫露不禁停下來暗暗觀察陳子壯的反應。
此時的陳子壯正低著頭思考著孫露剛才所說的話。忽然他抬頭說道:「可每次改朝換代後不久天下又會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啊。」
見陳子壯並沒有什麼過激反應孫露暗暗慶幸於是繼續說道:「那是因為每一個新的畫師也就是統治者。都會使用原來的方法將以前的那副畫再畫一遍。於是到後來白紙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所以說要想跳出這個輪迴必須要換一種畫法才行。這樣才能畫出與先前迥然不同的畫來。」
「換一種畫法?換一種畫法!」陳子壯不禁喃喃自語道。孫露的話給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著猶如讓一個一直在一間屋子裡冥想的人忽然走出屋子般。他會發現原來世界是另一副模樣。
「孫露今天的話太唐突了。還請陳先生見諒。」見此情況孫露連忙對陳子壯施禮道。
可是陳子壯並沒有在意孫露的話而是激動的一把抓住了孫露的手問道:「莊主可有這另一種畫法?」
孫露被他的這一舉動嚇了一跳於是扳開他的手說道:「先生請自重。」
「啊,對不起。陳某剛才一時衝動。還請小姐見諒。」反應過來的陳子壯尷尬的放開了手。
「陳先生不必自責。孫露這裡有本書。不知大人見過沒有。」說完孫露從懷裡拿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了陳子壯。
陳子壯連忙接過那本小冊子。一看上面赫然寫著五個鮮紅的大字——《復興黨宣言》
當孫露從書房出來時,日頭已經有些微微西落了。楊紹清還在外面的廳裡看書。見孫露出來了他馬上放下書對孫露溫柔的一笑問道:「結束了?」孫露點點頭。於是倆人就拜別了陳子壯一起回客棧了。一路上楊紹清並沒有問孫露剛才在裡面談了些什麼。只是默默的陪著孫露走著。這讓孫露又想起了第一次去楊家的情景。說實在的孫露對楊紹清還是帶著點淡淡的歉意。於是她問到:「紹清,你不想知道我們剛才說了些什麼嗎?」
「如果你覺得需要的話會告訴我的。不是嗎?」楊紹清笑著反問。
「若我不告訴你呢?」
「那也沒關係。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
「你就沒想過我和陳先生講得是不可告人的事情?」孫露進一步問到。
楊紹清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回頭注視著孫露的眼睛說道:「你和老師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相信你們的決定。也決不會懷疑你們。」
「謝謝你,紹清。」孫露低下頭感謝道。
「不,你不用道謝。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忽然楊紹清指遠處炊煙了了的村落對孫露說道:「看啊,那兒的風景多美啊。」
「是啊!寧靜著的美麗!」孫露也感歎道。看著身邊的楊紹清孫露心想或許紹清並不知曉她和陳子壯所商定的計劃是以破壞這樣的美景為基礎的吧。
當孫露和楊紹清回到客棧時他倆卻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王芸花。咦,王芸花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該和他的哥哥王興在一起嗎?就在孫露和楊紹清納悶時王芸花給孫露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報告司令!警衛員上士王芸花前來報到!」
「等等,等等。你說什麼?」孫露瞪大了眼睛問道。王芸花怎麼可能成為了她的警衛員呢!原來在整編時孫露發現不少農民軍中都有女兵。雖然孫露不同意「戰爭讓女人走開!」這句話。但她同樣也不認同以現在這種裝備讓婦女上戰場與敵軍肉搏這種事。於是她將所有的女兵進行了篩檢。留下的女兵都被分到了後勤部門、文藝部門和醫護部門。反正現在的義勇軍裡沒有真正用於戰鬥的女兵。這王芸花本來應該被分到一旅的後勤部的。怎麼會成了自己的警衛員呢。
就在孫露納悶時王芸花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孫露。孫露打開一看原來是王興給自己的。信中說對於上次自己妹妹的鹵莽舉動請孫露原諒。又說孫露現在的警衛員都是男人傳出去對孫露的聲譽不好。於是想讓自己的妹妹來當警衛員。孫露一想也對。光想到別人是婦女了,沒在意自己也是女人。用男警衛員總歸是要被別人說閒話的。於是孫露對著王芸花說道:「小王同志啊,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警衛員啦。以前的事就當沒發生吧。」
孫露這麼一說倒讓王芸花想起來上次誤傷的正是眼前的這個男子。不過幸好楊紹清識相得很馬上便告辭回自己房間去了。孫露他們下榻的客棧是香江商會名下的產業。這次孫露他們來。客棧特意不做別的生意了專門接待這些東家門。當然這天字號的房間也就歸孫露住了。而王芸花也被安排在了隔壁的房間便於保護孫露的安全。雖然說孫露到明朝也已經快三年了不過除了鳳兒、楊緋兒之外就再也沒接觸過相似年齡的女孩了。現在有王芸花這個和自己的年齡差不多的女孩陪著自己。孫露覺得心情也好了許多。
雖然已過二更,可陳子壯卻在書房裡徘徊了好久。現在的他一點睡意也沒有。孫露給他的那本叫《復興黨宣言》的小冊子陳子壯已經看了好幾遍了。白天孫露的話也不斷的在他的腦中浮現。「要建立富強民主的中國。」「要再現漢唐雄風。」「復興黨的每一個黨員,都要熱愛自己的祖國,凡是有利於國家、民族最根本的利益事要積極,主動去做,反之要堅決反對。」「我們要效忠的是整個國家,整個民族,而不是某個神仙皇帝。」可最讓陳子壯感到吃驚的是孫露中關於議會的一段論述。「我們必須運用議會的財政權蠶食王權、用戰爭打敗王權、用架空術改造王權。」
身處廣東沿海地區的陳子壯也曾遇到過那些從西洋來的紅毛夷傳教士。和這個時代的許多士大夫一樣他對於這些傳教士所傳播的思想很感興趣。甚至希望從中尋找新的治國之道。當然所謂的議會制度他也是略有耳聞的。按照傳教士的說法議會更像是為了皇權服務而存在的。讓君主能夠聽到下面百姓的聲音等等之類的。但就是這樣仍讓許多的士大夫們覺得這種君不君臣不臣的做法是不成體統的。可孫露對陳子壯所闡述的議會制度就顯得更荒唐了。按照她的說法封建君主們都是傾向專制,有的是十足的專制君主,與議會的權力不共戴天。因而議會要在天下只知有王權而不認議會權的時代約束王權,就不能不遍用各種方式與王權鬥爭。議員們向皇帝請願、申冤;借皇帝的徵稅要求而指點朝政,抨擊罪臣和惡君。當和平的議會鬥爭不能制止皇帝的專制行經時,議會就會指揮大軍,與君主的軍隊一決死戰。議會最終會戰勝君主制,架空王權,將君主改造為無自主行為能力的國家象徵,使之為議會至上制服務。
如此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卻並沒有讓當時的陳子壯有多大的反應。相反的他竟像著了魔般的被孫露的這些理論給吸引住了。面對孫露那滔滔不覺的演講陳子壯甚至在心裡還有很強的認同感。這種表現讓他現在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難到自己早就有了這種不臣的想法了嗎?怎麼可能呢?做為一個受傳統儒家思想熏陶的士大夫陳子壯為自己竟會有這種想法矛盾不已。被這份罪惡感折磨得喘不過氣來陳子壯不禁渡到了窗邊。在深吸一口氣之後,陳子壯覺得自己冷靜了不少。看著窗外清朗的月色他的思緒忽然飛到了崇禎初年的那些個日子。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袁崇煥。
陳子壯和袁崇煥是同科中進士。陳子壯是那年的探花。他在作浙江主考官時出題目諷刺魏忠賢,因而被罷官。袁陳兩人同鄉同年,又志同道合,交情自然非同尋常。當時與袁崇煥時常在一起聚會的,還有幾個會做詩的和尚。袁崇煥應崇禎的徵召上北京時,他在廣東的朋友們替他餞行。當時趙藹夫便畫了一幅畫,圖中一帆遠行,岸上有婦女三人、小孩一人相送。陳子壯在圖上題了四個大字:「膚公雅奏」,「膚公」即「膚功」,祝賀他「克奏膚功」的意思。圖後有許多人的題詩,第一個題的就是陳子壯。「膚公雅奏圖」上的題詩,大都是稱譽袁崇煥的抗清功績,預料此去定可掃平胡塵、燕然勒石,麟閣題名等等。但也有不少人提到了黃石公、赤松子、圯上、素書的典故。這典故是說張良立了大功之後,隨即退隱,才避免給猜忌殘忍的劉邦所殺。在這次餞別宴中,大家一再的強調必須「功成身退」。對於皇帝的狠毒手段大家都深具戒心,所以在詩中一再警戒。可很不幸的是大家最不願發生的事還發生了。陳子壯覺得自己很無奈。無奈的接受好友的死、無奈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國家繼續的沉淪。可若真的象孫露所說的建立那樣的機制呢。這樣的悲劇會不會重演呢?「或許真的該換種畫法了。」想到這裡陳子壯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