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兩個月前的一場大戰,在這裡嘎然而止,戰火並未給這座城市刻下印記,反而卻是留下了數不清的英雄傳奇故事。
此時的幽州春暖花開,時日漸漸快到酷夏了,天氣悶悶的有些喘不過氣,一大早上,聚義樓前面廣場便被圍了個水洩不通,顧磊伸著懶腰走出酒樓,對眼前的陣勢見怪不怪,揮手趕走幾個圍坐在台階下的漢子,嘟嘟囔囔的坐下去道:「叫你們都回去啊,九哥說了,他不會收留任何的手下,更不要培植自己的親信羽翼,你們整天候在這裡,也是徒勞無功。」
那些漢子們訕訕的笑著,從前往後一數,合著大約有幾千上萬人,光人頭攢動,便能把人的眼珠子晃花了,顧磊翻著白眼看著眼前人群,這些日子他也算是苦口婆心,良言苦勸,可笑這些人聽說楊宗志的事跡後,竟然先後都來投奔幽州,他們以為這是哪兒啊,都督府,諸侯大營啊。
人群後方傳來一個扎呼呼的嗓音,喊道:「諸位……諸位,我剛剛得到消息,楊大人出使北方四國凱旋而歸,帶領兵馬和四國簽定城下之盟,據說啊……因為楊大人出使,突厥國的蕭太后和冥王教主都歸隱了呢,現在大軍正在回程上啦。」
人群中歡呼雷動,人人喜色連連,奔走相告,顧磊笑嘻嘻的掏出一根牙籤剔牙,他自來篤信九哥馬到功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信念,不過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倒是面色稍薺,面帶得色。
有人湊過來討好的道:「小直十四爺,楊大人都快回師了,您也給我們引薦引薦呀,日後我在楊大人手下謀個差事,必定為您鞍馬效勞。」
顧磊哈哈一笑,稚嫩的臉龐上滿都是快意,他吐出口中的牙籤,笑嘻嘻的道:「謀差事作甚,九哥他都要走了,你難道也要跟到……呃……」他一時口快,險些說出楊宗志要歸隱滇南的事情,這時候心頭自省,趕緊收住了話頭。
「走……?走哪裡去?」人群裡好像炸了鍋,無數人衝到顧磊的面前,驚訝的問道:「小十四爺,您可得把話說清楚,楊大人要去哪裡?」
顧磊緊閉嘴唇,死活不敢開口,害怕自己再說錯話,有人皺著眉頭議論道:「莫非……楊大人這是要去洛都了?中原戰火越來越慘烈,也唯有楊大人……才能去收拾殘局,主持局面。」
其餘人紛紛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
冷不丁的,人群中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傳來道:「你們懂個屁……」
前面幾個漢子怒喝道:「誰啊,誰在罵人?」
人群自發的從中間分開,顧磊這才看清楚,原來裡面站著一個三角鬍子的師爺,身材矮小,黝黑,站在人堆裡,可是一點也不起眼,顧磊笑道:「那位先生有什麼高見?」
他明知道在酒樓下喧嘩,會惹惱了樓上的一眾佳人,小師妹的身子骨愈發嬌弱,臨產在即,家裡人都忙著照顧她去了,所以才打發他下來把這些人趕走,但是聽到這些漢子們爭吵不休,顧磊卻是覺得有趣的緊,不禁頓時忘了自己的來意。
那師爺搖頭晃腦的指著自己的腦門道:「喔唷……你們這些人都是榆木腦袋,楊大人要像你們這麼想,早就給人幹掉多少回啦,哪裡還能活到現在這麼風光?」
顧磊聽得一怒,大聲道:「喂,你說話放乾淨點,誰給幹掉多少回了?」大步走過去,便要只手提起那矮子師爺丟出去,人群中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拉住了他,顧磊心頭一橫,轉身便要發怒,忽然嘴巴大大的張開,喉頭哽動,「九……九……」
看清楚那個拉住自己的人,正是個英眉束髮的少年,一臉疲憊之態,顧磊心頭狂喜,恨不得馬上衝上酒樓,大喊三聲:「九哥回來啦……九哥回來啦……九哥回來啦……」
眼睛一轉,看清楚楊宗志的背後,由一個白衣長裙的瘦高女子攙扶著,那女子面容姣好,眉色恬靜,長得極為清麗迷人,偏偏顧磊一點也不認識,顧磊正待說話,楊宗志卻是笑道:「小十四,怎麼能動不動就出人呢,要以德服人……以德服人嘛,嗯,這位先生,你有什麼高見,無妨說出來好了。」
那師爺一聽口音便知是江浙滬上人氏,口音酥軟,他翻著白眼倨傲的道:「還是你這個小伙子懂些事理,楊大人他……切忌不能回到洛都去,這是至理。」
楊宗志笑道:「願聞其詳……」
師爺挑眉道:「你們想啊,洛都現在是什麼情形,十萬火急,三殿下已經破了一回城,又被打出去了,士兵鎧甲損傷無數,庸人必定妄斷,這時候回去,好坐收漁翁之利。那就錯啦,大錯特錯!」
人群中「哦」的一聲,好些個嗓音齊聲問道:「為何錯了?」
師爺搖頭道:「楊大人這時候回去,究竟擁戴哪一位好呢,三殿下呼?四殿下耶?否也……否也,自古江山有德之人居之,韓信作齊王,他幹了一件天大的蠢事,是什麼?便是他自己回去請罪,漢王對他說賜他三不殺,見天不殺,見地不殺,見金不殺,韓信便放心了,最後怎樣呢,還不是被呂後給殺掉啦,楊大人回洛都,又能被賜上幾個不殺呢?」
眾人紛紛滯納下來,垂頭思量,師爺左右,得意洋洋的道:「所以呀,楊大人現在索性……就在北郡自立為王,眼觀中原戰火,北郡原是天下龍脈發源之地,楊大人自身又是龍子龍孫,他作北地王,威高福厚,眾望所歸,何人能有異議?一旦中原戰局明瞭後,秋後算賬,楊大人進可得隴望蜀,退可憑借風雪渡頭,黃河的天險排兵佈陣,立於不敗之地,有何不可?」
眾人紛紛恍然大悟,點頭稱是,楊宗志卻是大吃一驚,手指著那師爺道:「你……你竟然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師爺奚然道:「何謂大逆不道,皇上無德,害死生母,殘殺忠臣,天下哪有人還會對他歸心,我等到此聚義,便是要推舉楊大人作天下的衣食父母,大事不成便是大逆不道,大事若成,我等都是開國元勳,功蓋社稷江山滴……」
楊宗志有氣無力的揮手大叫道:「來人……來人……」高聲喊了兩嗓子,猛地又咳嗽下來,賽鳳在他身後給他捶背,蹙眉道:「怎的了……」
顧磊叫道:「來人……」不過一會,跑過來幾個大軍的親兵,抱拳道:「大人……」
楊宗志緩過勁來,指著那個師爺道:「把這狗頭軍師給我押下去,重責三十大棍,然後丟進黃河,讓他自己游回江東老家去……」話還未說完,又大聲的咳嗽起來。
那師爺被幾個身高臂長的軍士押走,這才明白眼前這個病弱的少年便是楊宗志,不禁仰天大喊冤枉,顧磊在一旁訥訥的張了張嘴,終究是沒說出話來,賽鳳在身後忍不住撲哧一聲嬌笑起來,「剛剛還在說要以德服人……以德服人,這會子,怎麼又要武力鎮壓了?」
楊宗志頹然的歎了口氣,雙眼環顧四方,見到懲戒了那師爺,身邊的這群漢子們依然對自己目射崇敬的光芒,他拉著賽鳳自顧自的上樓去了,再也不敢多搭理這些人。
顧磊首先上去報信,楊宗志還沒走到樓道口,便被一群一擁而上的丫頭們堵住了,他這次出使費時一個多月,走的時候還天寒地凍,回來之際已經稍顯酷熱了,大家穿戴的也薄,人人湧上來前來拉住楊宗志。
商怡婷抹著淚珠兒道:「再不回來,連姨娘我都要生氣啦,壞志兒,你這一走,日子可真是難熬。」
楊宗志哈哈笑道:「再不走了,再不走了,便是打死我,我也哪都不去,每天就陪著你們。」話還沒說完,便又劇烈的咳嗽起來,他的內傷逐漸好轉,可沉痾未癒,不是一日兩日能將養好的。
商怡婷等人看得臉色一呆,湊上前仔細的打量他,見到他消瘦了許多,嘴唇微白,筠兒惶然道:「大哥,你……你染上風寒了麼?」何淼兒搶出來給他把了把脈。
楊宗志笑著搖了搖頭,道:「沒事……」
商怡婷轉眉,秀美的賽鳳惴惴不安的站在他身後,一雙玲瓏妙目左右觀望著,商怡婷拉住楊宗志的大手,對賽鳳笑道:「標緻的丫頭呀,你是秀鳳,還是賽鳳?」
賽鳳甜甜的點頭應道:「婷姨,我叫賽鳳,秀鳳……是我的姐姐,她和洛姐姐,丁姐姐在樓下拴馬哩。」
商怡婷咯咯媚笑道:「你跟婷姨,這壞志兒是不是又受了傷,還是染了病,你可不許幫他敷衍。」
「啊……」賽鳳嬌暱的眼神怯弱的掃著楊宗志,支吾道:「宗志哥哥他……他不許我提這件事,唔……我什麼都沒有說。」
商怡婷聽得妖媚小臉一怒,柳眉倒豎起來,拉著楊宗志的耳朵,惡狠狠的道:「混志兒,你……你給姨娘進來,出門的時候,姨娘是怎麼給你囑咐的……」楊宗志沒好氣的掃了一臉無辜的賽鳳一眼,被商怡婷倒提著拉進房內,大家只聽見內門一關,楊宗志一聲慘叫傳來,大家相顧嘻嘻一笑,親熱的拉著賽鳳的小手說起話來。
夜裡吃飯的時候,話題也離不開此次出使突厥的梗概,楊宗志被商怡婷修理的不輕,他也明白自己這麼帶病回來,遲早要被家裡的丫頭們埋怨,無奈歸心似箭,一刻都不願久等,只有和她們呆在一起,才覺得心頭安定,萬事無憂。
席間他索性耍起了無賴,一會子逗弄逗弄嬌羞的十二娘,一會子又把史艾可和柯若紅抱在左右手,總之是不讓人挑他的話,商怡婷最後看的直翻白眼,咬牙切齒的放過了他。
席上大家對洛素允和丁嬈嬈倒是熟稔,只不過賽鳳,秀鳳姐妹便陌生的多了,好在賽鳳性子嬌純,秀鳳又極為懂得迎逢人心,不過多久,大家便相處和睦,談笑正歡。
費幼梅見丁嬈嬈滿臉嬌羞的垂著小腦袋,孤零零的坐在角落裡,她親熱的湊過去,拉住丁嬈嬈的小手兒問道:「丁姐姐,你在想些什麼?」
「呀……」丁嬈嬈羞紅雙頰,不敢抬頭見人。
費幼梅只看了一眼,便笑吟吟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說話間湊到她香噴噴的小耳朵後,低聲道:「你還記不記得,過去在北斗旗的時候,你問我和大哥,情之一字,是不是害人的魁首,那個時候我便在心底裡反駁你這句,情字最能讓人癡心無悔,這時候……丁姐姐,你也明白了麼?」
「嗯?……嗯!」丁嬈嬈用顫抖的嗓音的回了一句,稍稍抬眼見到席上一片喜色,因為楊宗志的歸來,屋子裡的暖意足以沖掉人心底最深處的堅冰,想起楊宗志追上她那一句:「走什麼呢,跟我回去吧,我陪著你……一道去神玉山請罪。」丁嬈嬈便甜蜜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心下有著感動,幸福,也有著呼之欲出的酸澀。
夜裡由於楊宗志身子未好,印荷給他暖好了床鋪後,他便孤身睡下了,便是腆著臉想抱著香噴噴的印荷入睡,那丫頭也死活搖頭不肯答應,自認識以來,印荷對他可謂是千依百順,從不拂逆他哪怕是無理的要求,只有這一回,她為了楊宗志的身子著想,狠下心來拒絕了一次。
睡到半夜,做夢又做醒了,想起那師爺口中說:「見天不殺,見地不殺,見金不殺……」
楊宗志卻是越發思念虞鳳,枕邊孤寂,心想著據傳聞,三皇子已經破過一次洛都城,只是未能大軍開進,又被頂了出來,如此看來,洛都城破人亡,只怕是遲早的事情,虞鳳留在洛都一天,便要經歷一天的兵荒馬亂。
前些天呼倫山之亂,讓他記起了前塵往事,有記憶的時候,便是這般天下大亂,父王……爹娘,無不死在內耗當中,南朝的江山不過百餘年,戰火卻是一刻也沒止息過,他心裡面充滿了厭倦和煩惱,只希望能夠早一天回到師父,師娘的身邊,孝敬膝下,臨走之前,最後一件事情……不做不可。
……
翌日大早,楊宗志便起床,叫來了朱晃和忽日列等人,大家聚在一起用早飯,忽日列的夫人烏卓瑪孕身與秦玉婉相仿,因此他一臉喜色,早飯吃的呼嚕嚕直響。
楊宗志卻是吃兩口,又放下筷箸思量,喝起粥來默默無聲,朱晃問道:「楊兄弟,你有心事了,還是身子又痛了?」
楊宗志搖頭歎了口氣,心裡面壓著虞鳳的事情無法排解,皇上倒是親口允諾過要將虞鳳嫁給自己,但是這事情終究沒有個定數,皇宮內烽煙四起,皇上哪裡還顧得上嫁妹子,能保住性命便是極為難得的了。
但是這件事對於楊宗志來說,又是迫在眉睫的,早一日將虞鳳接到身邊,也好早些放下心來,那天在風雪渡頭分別時,虞鳳站在舟頭嬌聲大叫:「相公,你若還願意要我,鳳兒……鳳兒會在御花園等著你來……」
那時候楊宗志覺得自己的心也碎了,魂魄隨著虞鳳漸漸離去的身影飄蕩到了洛都,在那裡……或許正有個單手支頤,妙曼遐思無限的小丫頭,撐在瑤琴上,一手捧在心口上,等著自己前去相會。
就如那位狗頭軍師所說,自己這時候……是萬萬不能去洛都的,局勢不明,自己乍一出現,只能引得多方猜忌,帶來一連串的動盪,怎麼找一個由頭,能夠光明正大的接走虞鳳呢。
正想到這裡,外面有人大叫:「楊大人起來了嗎?楊大人在不在?」
楊宗志等人抬頭,見到許沖穿著鎧甲快步走入,幾人相識哈哈一笑,拉著許沖便要坐下道:「許統領一起用飯吧。」
許沖急忙擺手道:「不了,不了,范大人也一齊來了。」說罷他身後走出來一個威怒的老者,正是幽州府知事范蘄,楊宗志等人微微一愣,范蘄倒是有些日子不見,自從上次傳過旨後,他時常隱身在知事大人府邸內,足不出戶。
楊宗志幾乎漸漸忘了他的那些醜惡事,他不來得罪自己,自己正好樂得清閒,楊宗志輕輕點頭道:「范大人好久不見……」
范蘄穿著官服,強笑道:「楊壯士凱旋回朝,揚我國威,可喜可賀呀,本官前來道喜了。」
楊宗志道:「此事許沖大人出力更大,范大人倒不如多多謝謝許統領……」
許沖慌忙臉紅著搖手道:「不是我……不是我,還是楊大人領兵有方……」
范蘄笑道:「諸位此次出使漠北,和四國簽訂互不進犯之約,實乃我南朝子民之大幸事,范某曾經答應過楊壯士,事成之後,願意親赴洛都去給楊壯士作個說項,目下就該兌現,楊壯士,本官決議今日就起程,帶著許統領到洛都面見聖上,一來嘛……諸位勞苦功高,急需嘉賞,二來嘛……楊壯士和鸞鳳公主的婚事,本官作個大煤,為你們盡早操辦了。」
楊宗志聽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喜道:「果真……?」
范蘄捻著鬍鬚道:「本官在楊大人面前豈敢說大話,本官連車馬都備下了。」
許沖點頭大笑道:「不錯,我們此來……是來向楊大人辭行的,范大人說,我們這一去,快則三五天,遲則十天左右,必定為楊大人將鸞鳳公主求來,楊大人最好是親自率人去迎娶,以示誠意。」
楊宗志笑道:「如此甚好,多謝范大人……」他雖對范蘄不甚待見,可是見到他一把年紀,居然要為了自己的婚事奔波操勞,不禁稍稍有些釋懷,畢恭畢敬的拜了一個禮。
范蘄扶起他道:「何需多禮呢,我們即將同朝為官,日後還要仰仗楊大人幫扶才對。」說罷帶著許沖大步走出酒樓。
楊宗志送出門外,見到門口果然停了數輛寬大的馬車,許沖登上了頭馬,回身向他們揮了揮手,帶著馬車堂皇而去,楊宗志心下不禁暗暗浮動:「莫非好運將來,心想事成了?」
連發兩章,大家的鮮花是不是也能夠扔的爽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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