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志對賽鳳沒有任何防備,他更是想不到賽鳳會偷偷向自己下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金衣老者身上,本待拉轉賽鳳逃命,下意識的擰腰轉身,賽鳳的尖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寒芒,逕直刺進了他的肩窩。
鮮血朝天冒起,楊宗志直到痛覺傳來,才發覺自己肩頭上彎彎的小刀,繼而看到一隻沾滿鮮血的溫柔小手兒,「你……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麼?」楊宗志慘笑一聲,心底的痛,比肩窩上的痛楚來的更深得多。
見到賽鳳迷茫的瞪大她俏媚的雙眼,楊宗志一咬牙,尖刀也不拔,轉而拉起她鮮血淋漓的小手兒,飛快的朝前奔跑,金衣老者嘿嘿冷笑道:「受死吧……」一刀橫著劈出,刀鋒將楊宗志和賽鳳罩在內側。
斜道裡有人衝出來,撞在金衣老者的身後,苦求道:「放他們走吧……」
楊宗志臉色蒼白,渾身上下失血過多,腳步微微變得虛浮,洛素允等人站在吊蘭上看到那把觸目驚心的尖刀,一個個嬌魘失色,慌忙大叫:「宗郎……宗志,快跳上來……」
距離吊蘭只不過十幾步遠,啊以楊宗志過去的輕功,一個起伏便能到達,可是他拉著硬如冰塊的賽鳳,另一隻胳膊上染滿了鮮血,舉步維艱。
金衣老者用刀在身後一挑,逼開了扎西哈多,挺刀再度向前揮出,楊宗志見已經無法避開,況且就算避開,賽鳳不聞不動,最後難免會被刀鋒割為數截,他狠狠的咬了咬牙,將神玉槍高舉過頂,朝後遮擋。
金刀石破天驚的一式砍在槍身上,金光四射,逼得槍身上的紫氣擴大了數倍,將楊宗志等人團團籠罩在內,口鼻中吸著大股大股清新滌人的紫氣,賽鳳晃悠悠的搖了搖小腦袋,撫住額頭,轉頭茫然道:「宗……宗志哥哥?」
楊宗志心頭大喜,回頭咧嘴一笑:「你想起我了?」
身上壓力陡然增長數倍,金衣老者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這一刀之上,楊宗志的身軀在金光之下蜿蜒扭曲,變成了歪歪扭扭的一束,洛素允等人一個個心頭大痛,從吊蘭上跳下來。
「叮咚……」楊宗志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肩頭上插著的匕首竟然騰空而起,鮮血如同泉水噴湧,賽鳳扶住他的背腰,哭道:「宗志哥哥,你快放手……」一股大力附體而來,隨即被推出三四丈遠。
楊宗志命在須彌之間,腦中一時不知為何,念起過去在北郡作過的一個夢:「哈哈……臭小子,你瞧清楚了,這些都是貨真價實的蠻子兵,你看著,我殺起他們來,毫不費吹灰之力,我的本事你學還是不學?」眼前金光閃過,一排排惡狼般的士兵朝天飛起。
「你是……你是……」楊宗志痛苦的大叫一聲,腦子裡渾渾噩噩的,如遭雷擊,腦後的玉枕穴奇癢難當,賽鳳跌坐在他的身後,可以清晰而又惶遽的瞥見,金光萬丈之下,楊宗志的腦後,漸漸鼓起了一塊膿腫,一根亮閃閃的細小銀針,從膿腫的中央冒出頭來,越變越長,接著叮的一聲落下了地。
「你是曹雄!」楊宗志大吼一聲,他記起來了,十歲前的記憶油然攀上心頭。
「曹雄……」金衣老者蹙著花白眉頭默念一句,神情間若有所思,手上勁力稍緩,扎西哈多爬到他們中間,抬眼,師父的臉色漸漸轉為慘白,不停的喃喃自語:「我是曹雄?我是……曹雄?」
扎西哈多喜道:「對,你是曹雄,千萬莫放過那個惡毒婦人……」說罷伸手一指,點向他們背後束手站立著的蕭太后,金衣老者回頭瞥了那邊一眼,又猛地轉過頭來,正好看見扎西哈多眼角一閃而逝的狡黠。
「你們騙我!」金衣老者怒聲大吼,隨手一刀劈出,刀鋒掃過楊宗志和扎西哈多,將這兩人高高的掃起,往山巔下跌落下去。
「啊……」賽鳳和秀鳳等人震駭的驚叫出聲,再想出手相救時,楊宗志和扎西哈多已經宛若流星一般快速的竄出山頭,朝霧氣茫茫的呼倫山下墜落而去。
……
「呀啊……」扎西哈多高聲慘叫著,他料不到師父方寸大亂的時候,會忽然對自己出手,因此毫無閃躲,陪著楊宗志墜下山崖,對面的楊宗志嘿的一聲,一槍向他刺來,扎西哈多目中大驚,雖身在半空,依然還是艱難的擰轉身子,將虛晃的槍尖踢了開去。
紫氣盎然的神玉槍劃過一道彩芒,快速墜下了山崖,扎西哈多回頭,後悔的腸子也險些青了,原來方才楊宗志這一槍刺過來,可不是要他的性命,而是希望將槍尖刺入石壁內,繼而兩人可以攀爬在槍身上,保住性命。
但扎西哈多倉促之下會錯了意,出腳踢飛了神玉槍,也將他們二人的性命踢到了閻王殿,轉念又復黯然:「活著有何意味,還不如死了拉住一個墊背的……」
楊宗志若能留下性命,身邊從來也不缺乏真心相愛的女子,一家和睦,而他扎西哈多煢煢孑立,又會是如何的孤單,兩人之間相差千萬里遠,現在卻是一道共赴黃泉。
扎西哈多仰天哈哈大笑,乾脆把臂拉住楊宗志的胳膊,生怕兩人離了遠去,山腰的雲霧迷住了他們的雙眼,楊宗志神思模糊,腦中若隱若現的追憶起,半年前和秀鳳一起墜下武當山崖,那個時候,山崖下面是滾滾流過的大江,呼倫山下卻是一片荒漠,人摔下去,無疑會砸成肉餅。
腦子裡面密密麻麻的浮現出若干個姣麗的身影,一個個是那麼清晰,漸漸變得如此模糊,就連十歲之前的那段記憶,也全數記了起來,又能徒歎奈何,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賽鳳總算在死之前,叫了他一聲宗志哥哥。
扎西哈多在耳邊「哈哈……哈哈……」的怪笑幾聲,楊宗志歎道:「你笑什麼?」繼而更加思念遠方的佳人,她們翹首以盼,若知道自己死了,將會何等的傷心欲絕。
扎西哈多哈哈笑道:「楊老弟,我們兩個自命不凡的人,卻是一同英年早逝啊,蒼天便是這樣不公……」狂風將他的說話聲吹得散亂,聽得見一句,又聽不見下一句,楊宗志忽然湧起強烈的求生意願,擰動腰身。
扎西哈多摁住他的肩膀,惡狠狠的道:「別動,還是死了的好,一了百了,省的活在人間寂寞孤苦,我們到了陰曹地府,還可以二王爭霸,永遠不死不休!哈哈哈……」
楊宗志失血厲害,氣力已然不濟,再加上扎西哈多好像繩索一般捆住他,他根本半點無法動彈,楊宗志的心底頹然歎一口氣,暗自悲呼:「爹爹,娘親,志兒……志兒來了。」
嗓子裡霎時哽咽住,狂風灌入他們的耳鼻眼裡,讓他們無法睜眼去看,用耳朵去聽,過了不知多久,聽到一聲巨大的卡嚓之響,似乎他們撞到了樹枝樹尖上,扎西哈多怪叫一聲,無力的脫開了楊宗志的雙肩。
楊宗志離開他後,繼續向下落去,背心裡火辣辣的發燙,也不知在樹幹和樹梢中來回撞擊了多少次,接著神智一麻,失去了所有知覺。
……
洛素允和賽鳳等人快速的從吊蘭上跳下來,沒命的到處找開,看到楊宗志跌下山崖後,嚇得她們手足酸軟,魂魄都幾乎跑掉了。
心裡面唯一還有一個信念,便是寄望楊宗志福大命大,就算是留下殘肢斷腿也好,他若死了,這幾個姑娘當真不知活不活的下去。
吊蘭還未落地,她們四個人便從吊蘭上跳下去,跌跌撞撞的到處去找,唯有秀鳳還記得盤算方位,確定一下大概的落處,其餘三個姑娘,早已嚇得清淚盈盈,慌慌張張的方寸大亂。
秀鳳攔住她們道:「這邊……」一邊嬌聲寬慰著說:「去年我和宗郎也一起跌下了武當山呀……他呀,福大命大,從來不會有事的哩……」嘴上面雖這麼說,可是小臉煞白,手腳冰冷,一點也不比其他三個姑娘嚇得輕。
賽鳳放聲大哭道:「我害死宗志哥哥啦,我若不刺他一刀,他也不會送命,都是我鬼迷心竅,他若死啦,我……我也給他殉葬。」
秀鳳蹙眉輕叱道:「別說這等喪氣話,誰說他一定死了,他那麼聰明的人物,一定會想辦法的……」說話間走到一片漠北極為罕有的樺樹林邊,丁嬈嬈忽然滿面驚懼的盯著頭頂樹巔,尖聲大叫了起來。
其他三個姑娘也隨她一起向上仰望,這可不打緊,直叫她們四個人天旋地轉,在那根高高伸出的主幹上,有個人四肢攤開的矗在上面,樹幹已經將他完完整整的刺穿了,猶如噩夢裡才能看到的恐怖時刻。
「宗志哥哥……」賽鳳沒命的撲了上去,跑到樹枝下,便想往上攀爬,此時天色尚黑,啟明星未出,天空中泛著一層淡淡的白暈,若非如此,她們也看不見樹尖上的人,秀鳳拉住她,拚命吸氣道:「別慌,那是扎西哈多,宗郎和他一道跌下來,必定落在下面不遠,我們分開找找看。」
冬盡春來,去年的落葉已經變成了腐泥堆在腳下,厚厚的漫住了腳脖子,四個姑娘分成東南西北,洛素允牽著裙角,彎著細腰到處尋找,在看到扎西哈多恐怖的死狀後,她的心兒彷彿也被抽走了,強忍著沒有讓自己像賽鳳那麼放聲大哭出來。
四人分開後,只能聽見幾個腳步落在枯枝上的嗤嗤響聲,洛素允心頭一鬆,暗暗念誦:「宗志啊,你……你可不要嚇我……」偷偷抹了抹自己濕熱的淚珠兒,臨來前的一幕幕在心底裡流轉著,她已經小心翼翼的跟著楊宗志了,最後還是出了事,一切只能怪她不好,每到最後關頭,都是楊宗志出面應付,她若是早些跳下吊蘭,去將楊宗志救下來,便不會像現在這樣傷心欲絕。
但她是個弱女子,無論武藝有多高,心志有多堅定,這種時刻總是會甘心的依附在心愛男子的身後,讓他為自己遮風擋雨,這也是習慣使然。
仰頭看了看蒼茫的呼倫山頂,上面金光四射,照的當頭的星雲都起了白暈,洛素允想起自己看到的最後一幕,幽幽然歎了口香氣,腳下面不知道踩了個什麼軟綿綿的東西,洛素允嚇了一大跳,慌忙低頭去看,這時候左手邊樹林裡,賽鳳大哭著叫道:「宗志哥哥,你……你怎麼樣啦?」
……
從鳳凰城向南走,一天之內可以到達撅布離,撅布離是一個很大的販馬場,到處都是腥臭難聞的馬兒糞便味道,這天一早,來往的馬販子便將街道堵得水洩不通,街面上不時穿過一排排的高頭駿馬。
時而也會有馬車走過,但是這玩意南朝人用的多,北方人可就少見了,說起來南朝人還是嬌貴的緊,受不得風霜,挨不得雨淋,北方人都是放牧為生,狂風烈日見得多了,膚色可不像他們那麼白-皙,也更加吃得苦頭。
唯有一些北方四國的貴族,也會學南朝人那樣,紮起寬大的馬車,坐在裡面一邊趕路,一邊和侍妾們飲酒作樂,此時……熙熙攘攘的街面上正好跑過來這麼一輛。
老實巴交的牧人都會閃避開,約束住手下的馬兒,不至於衝撞了人家貴人,也有一些見不得人家富足的痞子,將馬兒橫在路中間,就是不願意讓路。
這時候,馬車的車廂裡便會彈出一根細長的馬鞭,抽在對方的馬尾上,馬兒吃痛,放足奔了開去,馬車得以繼續前行,賽鳳抽回自己的馬鞭,讓馬車繼續向前趕路,眼神……卻是一刻也無法離開馬車中央,楊宗志的身上。
他此時蓋了厚厚的被褥,雙眸緊閉,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除了肩窩上被賽鳳刺了一刀,背脊摔在樹枝和地面,五臟六腑都被震移了位,氣若游絲,只是僥倖吊住了一口氣。
突厥缺醫少藥,對楊宗志的傷勢越發不利,她們沒日沒夜的向南趕去,期望早早的回到北郡,尋訪名醫給楊宗志看病,雖然明知這一道希望渺茫,楊宗志此時候也就一息尚存,昏沉沉的一直都沒醒來。
他的肋骨斷了數根,洛素允和月秀鳳咬著牙,都給他接好了包紮住,外傷好醫,內傷卻是難以根治,只要想一想……他從數千丈高的山崖上跌下來,即便被樹枝稍稍阻住跌勢,也無法將那萬鈞之力盡數抵消掉。
楊宗志這唯一的一口氣,便成了四個姑娘心頭最後的希望,她們四人不顧疲累,輪換著給他渡入真氣,可無論怎麼不惜內力,真氣就像石沉大海,全然不起作用,楊宗志的臉色反而愈發慘淡,甚至透出一股青青猙獰。
僅僅一天過後,楊宗志的呼吸就開始越來越輕,越來越慢,甚至有時候若不湊過小耳朵仔細的去聽,幾乎便以為停止了,四個姑娘沒有心思互相寒暄,就連梳妝打扮也沒心思弄了,一個個花容慘淡,疲累欲死。
到了撅布離的市集,秀鳳嬌聲道:「總要去吃口飯的,宗郎也要喂點稀粥,你們等著,我去買來。」說罷隻身跳下了車廂。
賽鳳坐在車廂角落裡,低聲緩緩抽泣了起來,她這一哭,立刻將另兩位姑娘的心兒也哭碎了,洛素允雖還不至於放聲大哭,但是晶瑩剔透的淚珠子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不斷滾落,丁嬈嬈乾脆把自己的小臉死死摀住,絲絲抽噎透出指縫。
過了一會,月秀鳳端著熱飯,掀開車簾,車廂內就好像祭堂裡一樣哭個不休,氣氛沉悶,她心頭一驚,趕緊矮下身向楊宗志臉上看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雖然微弱,但還並未斷絕,月秀鳳沒好氣的歎氣道:「哭個什麼呀,宗郎還好端端的呢。」
賽鳳大哭道:「姐姐,你說我們是南朝人,我們從小便和宗志哥哥認識了,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我現在好後悔啊,小時候的事情,為什麼我不早點記起來,我為什麼會去聽那冥王老頭的鬼話。」
月秀鳳歎道:「怪不得你,我不是也忘記了麼,你想想,小時候那麼血腥恐怖的事情,我們都不足三歲大,誰敢記下來,若非我們肩頭各有一處雁北飛胎記,哎……」
洛素允哽咽道:「月師妹,我可怎麼回去交差呀,出門的時候答應婷姨,也答應了各位妹妹,一定會將宗志完好無損的帶回去,別說我此刻傷心欲死,還會害的人家流盡眼淚,我……我實在罪無可恕。」
月秀鳳搖曳著細細的腰肢,咯咯攏發嬌笑道:「洛師姐這樣的人兒,也方寸大失了麼?」
丁嬈嬈忽然放下掩面的小手兒,尖聲嬌叱道:「不許笑,大哥……大哥變成這樣,你……你怎還笑的出口?」
補上欠下的一章,能否換回來幾朵鮮花?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