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譜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靈狐 之五
    和洛素允肆無忌憚的在行軍小床邊調笑一會,便被她拉著出門吃早飯,來的路上,帶了足夠的糧草,但是這段日子,士兵們大多愛上了漠北的烤牛羊,因此早間也有人生火,架了一排烘烤。

    楊宗志和洛素允走出帳外,見到春-光明媚,嶺南此時或許都已經濕熱的緊了,北郡倒是氣候溫暖,而漠北的暖日卻是遲遲綻放,抬眼見到忽日列和許沖等人圍坐在木桌旁,言談正歡,而丁嬈嬈穿著淡藍色的碎布花裙,包著柔順的秀髮,孤零零的坐在角落裡,雙手緊張兮兮的捧著一個熱滾滾的湯碗,抬頭見到楊宗志走出來,趕緊又低下頭去,對著湯碗靜默發呆。

    這些日子見慣了丁嬈嬈這副摸樣,楊宗志倒是不好計較什麼,洛素允的心底裡不禁暗暗憐惜:「哎……小師妹她犯了天大的過錯,難怪她會逃到這麼遠的天邊,每日活得惶恐不安,總要想個好法子,讓她自己回神玉山去向師父告罪,師父能不能原諒她這遭,哎……總好過她這樣惶惶不可終日呀。」

    兩人坐在朱晃和忽日列的中間,端起熱湯一併喝了起來,陽光暖暖的照在頭頂,極為舒適,席間許沖笑哈哈的說些幽州城內風月場中的趣事,他在幽州城當了一年多的守城官,平時也天下太平,無所事事,經常流連於花寨紅樓,這方面算是見多識廣。

    說起哪個窯姐兒為了賞銀,曾經當眾褪下一身衣衫,風-騷媚然獨舞,還有某個頭牌春夢一夜價值千金,許沖說的興起,到後來忍不住又要帶楊宗志等人去見見世面,這些人都是粗漢子,聽到這些風流話,大多是哈哈狂笑,唯有洛素允手足無措的坐在當中,抹不開小臉了,只得端起湯碗,沒命的逃到丁嬈嬈的身邊坐下,來個眼不見為淨。

    席上玩笑正歡,忽然外面急動匆匆的跑回來幾個披頭散髮的士兵,跪下道:「大人,不好啦!」

    楊宗志放下碗筷,驚道:「出了什麼事,慢慢說!」

    那幾個士兵戎裝凌亂,有人的額頭上都滲出了血絲,顯然是與人打鬥過,其中一人抬頭叫道:「大人,小的幾個早晨去塞夜河擔水,準備回來燒開飲用,哪知道碰見幾個蠻子刁民,抓住咱們不依不饒,他們說的話咱們也聽不懂,兩邊話沒多說幾句,便動起來了,他們人多,咱們人少,吃了不小的虧。」

    楊宗志急忙問道:「人都回來了嗎。」

    許沖抄起軍刀,跳起來罵道:「他,早就受夠了鳥蠻子的閒氣,竟然連一些該死的子民都不把咱們放在眼底,他們目下在哪裡,我們去把他們都綁回來。」

    忽日列拉住他道:「別急,聽清楚再說。」

    那士兵氣喘吁吁的道:「人倒是回來了,可是白老大聽說了這件事,又帶了幾個兄弟殺出去啦,走了有小半會,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小的們害怕白老大他們出事,所以才急著來報。」

    楊宗志蹙眉道:「白老大也殺出去了?」這段時間,白老大一直跟在他左右,原以為他把山賊的習性漸漸收斂了,沒料到正經時刻還是耐不住性子,楊宗志等人熱湯也不喝了,一個個站起來,叫人牽出戰馬,對報信的士兵道:「快帶我們去找找。」

    士兵點頭應諾,首先騎上戰馬飛奔而去,楊宗志剛剛跨上馬背,洛素允跑過來嬌喚道:「你小心些。」

    楊宗志點頭笑道:「我省的……」忽然心想:「為何士兵們去擔水,會和當地的子民打起來,照說我們這些人穿得如此顯眼,與北方四國禮儀言語不通,人家應當一眼便認出來才是。」

    這當兒無暇細想原宥,趕緊拉著馬追蹤而去,出了軍營,往北再騎四五里,來到銀緞子一般的塞夜河旁,塞夜河從鳳凰城下穿流而過,原是城中的護城河,冬盡春來,河水尚未漲起,還只是窄窄的一條。

    遠遠的便能看見河邊有幾十上百號人,各自作一團,慘叫聲和呼喊聲隔著老遠都能聽見,楊宗志看的眉心一皺,許沖卻是按耐不住,拉著戰馬狂奔而去,便想應援。

    騎近了仔細,原來白老大等人被一干身穿粗布胡服的漢子們圍在當中,瞧起來受傷不輕,就連威猛的白老大也被鮮血染紅了一條胳膊,其餘的弟兄更是叫苦不迭,許沖大叫道:「兄弟們別怕,我來助你。」說罷抽出軍刀便撲進了陣中。

    楊宗志叫道:「住手!」

    趕緊讓朱晃去攔下了許沖,他們隨行而來的有一百多烈騎,氣勢騰騰的圍在了四周,胡服漢子們的氣焰頓時怯了,漸漸收攏退開,白老大等人得以出圍,被人扶著擋在身後。

    朱晃跳下馬給白老大檢視了一番傷口,見到他胳膊內側被人用刀重重的砍了一刀,深可見骨,許沖氣道:「的,就連一些平頭百姓也是如此囂張跋扈,怪不得是蠻夷之人。」

    楊宗志蹙眉問白老大道:「怎麼回事?」

    白老大一臉鐵青,疼的咬牙切齒,說不出一個字來,他下面人怯弱的替他回話道:「我們來找他們算賬,沒想到他們人越來也多,而且悍不畏死,所以都傷得不輕。」

    楊宗志狐疑道:「突厥的子民也有恁的勇猛……」別人他不清楚,但是白老大的身手他是見過的,和神力無敵的朱晃也有的一拼,北郡多次大戰,白老大都是衝鋒在前,也沒見他受過這麼重的傷,卻是栽在了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子民手裡。

    回頭看了看那些胡服漢子們,見到他們並不散去,而是團聚在黝黑的塞夜河邊,有人領頭高聲叫喊了一句什麼,登時激起了他們同仇敵愾的義憤,居然衝著這邊大聲叫嚷了起來。

    不遠處的城頭上,和城門下站滿了圍觀的人群,有的是守城兵,有的是普通的百姓,這叫聲一起,竟博得眾人共鳴,城樓上和城門下也不時的傳來同樣的呼喊聲,遠近響成一片。

    楊宗志對突厥話只是粗懂幾個常見的字,其餘的便大多聽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們在叫嚷些什麼,只見到這些人的臉孔漲得通紅,聲音合在一起,震耳欲聾。

    隨口叫過來一個略通突厥語的士兵,問話道:「他們叫的什麼?」

    士兵側耳傾聽片刻,臉色難看的回答道:「大人,他們似乎叫的是……叫的是……」

    「叫的是什麼?」楊宗志再問一遍。

    那士兵無奈的學著說道:「他們叫的是……『南蠻狗滾回老家去!南蠻狗滾回老家去!』」

    楊宗志咬緊牙關點了點頭,面無表情的心想:「原來是白老大所為激起了民憤……」但是被成千上萬人合在一起,當面大罵「南蠻狗!」,心底裡還是頗為不好受的,又不能對著一群手無寸鐵的子民動武,況且這是在人家的地界上,一個鬧得不好,事情便弄大了,越發不可收拾。

    許沖等人聽著士兵的學話,恨不得拔出軍刀,向那側扔了過去,楊宗志歎了口氣,下令道:「回去吧。」

    白老大喘過了這口氣,氣道:「我們就這麼走啦?白被他們打了一頓。」

    楊宗志理也不理,逕自牽著馬走了,身後突厥人轟然喧嘩,忽日列走過來道:「打不得的,我們就這麼一打,人家馬上有了對付我們的借口,在這裡,咱們原本就立足不穩,時刻戰戰兢兢,這是外事,不像在南朝國內,一切都可以商量解決。」

    ……

    回營後給眾人包紮了傷口,白老大氣得傷口也不理,便回去小帳躺下了,楊宗志帶著洛素允,提著藥箱給他親自看了傷處,又陪著他說了好一會話,才將他平息下來。

    出帳後,楊宗志對洛素允說道:「這幾日-你多看著他一些,不要讓他再出去惹事了,現下時刻敏感,讓他這麼一鬧,大事要敗。」

    洛素允嬌媚的橫了他一眼,撅著嫩紅的小嘴道:「我看他們的主帥也不比他好多少呀,最愛惹是生非,他的所作所為,說不得都是跟著主帥學得嘛。」

    楊宗志聽的哭笑不得,現在的洛仙子,哪裡還是過去那戴著方巾,一舉手一投足都是仙氣凜然的姑娘啊,分明是個嬌滴滴,孺喏喏的刁蠻小丫頭,真實的緊,不過這時候還真是沒心思調笑這丫頭,在異國呆的久了,總是有些心神不寧,賽鳳還沒有任何的消息,偏偏大營中總又事情不斷,頭疼了這頭,頭疼那頭。

    在秀鳳的面前拍了胸-脯,定要將她們姐妹倆捆在身邊一輩子,這話說起來容易,作起來可就不簡單了呀,漫說現在沒有賽鳳的消息,就算是聽到了她的消息,又怎麼能將她從高高的呼倫山巔,冥王教中救出來,更何況他現在連踏進鳳凰城的機會都沒有,一旦走進去,無不是前呼後擁,成百上千雙眼睛死死盯著,哪容他迂迴做這些事。

    有心回帳內和洛素允,丁嬈嬈打打紙牌,可是心思亂了,出牌顛三倒四,大違常態的輸的一塌糊塗,就連嬌怯的丁嬈嬈都贏不過,洛素允大獲全勝,拍拍小手兒,吩咐楊宗志去給她沖茶,然後與丁嬈嬈溫婉的端坐在小床邊,細細的品茗。

    小嘴裡含著甘苦的夷陵茶,茶香撲鼻,口齒和嗅覺頓時變得靈敏了起來,身邊環繞著好幾個香噴噴的氣味,其中有自己身上的甜甜味道,也有丁嬈嬈秀髮末端那清新的味覺,洛素允嘶的抽了一口氣,忽然蹙起彎彎的秀眉,表情怪異的道:「什麼味道呀……?」

    楊宗志的腦子裡掛著賽鳳,聞言奇道:「什麼……?」

    洛素允嬌媚的瞥著他,淡淡的輕笑道:「我說這味道好奇怪的呀……」

    楊宗志緩緩走過來,俯身道:「是麼,難道是茶衝錯了,或者是水沒燒開?」低頭看了看洛素允和丁嬈嬈手中的茶盅,都只是淺淺的啄了一口而已,在素白的茶杯邊緣,留下了兩個同樣細小,卻又同樣粉紅的唇印。

    楊宗志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就要接過她們手中的杯子,洛素允屈指在他的手背上輕彈了一記,玩味的盯著他道:「我說的不是茶水,而是……身後你的被窩裡,怎麼有股似乎陌生,又好像熟悉的香味呀,對不對,丁師妹?」

    「啊……」丁嬈嬈驚慌的轉過頭來,拚命搖頭道:「不是我,洛師姐,我……我沒有……」滾燙的茶水險些撲了一袖。

    「噗嗤……」洛素允嫣然嬌笑一聲,歎氣道:「我也沒說是你呀,這味道可不是咱倆身上的,壞東西……你說呢?」

    楊宗志嘿嘿嘿嘿乾笑幾聲,昨晚秀兒那小狐狸在這被窩中纏綿了一宿,自然會留下她髮膚的脂粉香,這三個鳳舞池弟子中,洛素允的體香輕盈,而丁嬈嬈素淡,唯有月秀鳳的體香濃烈馥蜜的多,多時縈繞不去,自然能聞出分別來。

    低頭看到丁嬈嬈一臉慌亂的煞白,恍惚是做賊心虛的模樣,楊宗志不禁又啼笑皆非,他與丁嬈嬈沒有什麼牽涉,雖然偶爾丁嬈嬈會和洛素允一道,盤腿坐在小床上打牌,留下些氣味也很尋常,但是她驚慌個什麼,自己都沒有覺得羞赫害臊,反而她這個事外人倒好像犯了過錯一樣。

    洛素允同樣看著丁嬈嬈可憐兮兮的垂著小臉,精美的臉頰上渲染欲滴,她心下不由得暗暗歎氣:「傻姑娘呀,你只敢每天晚上偷偷摸摸的爬到他的床邊,對著他低聲呼喚,不停垂淚的麼,大哥啊……大哥啊,這會子怎麼又叫不出口哩。」

    ……

    下午正要用飯的時刻,外面來人傳喚,說是博祖裔等候在營門口,楊宗志帶著許沖迎出門口,見到博祖裔穿著精美的胡服絲袍,鄭重的負手而立。

    想起今早發生的事情,便以為他是來代表王庭質問的,沒料到剛剛走過去,博祖裔便恭恭敬敬的施禮道:「大人快請更衣,在下等候多時了。」

    楊宗志回頭和許沖對望一眼,狐疑的道:「更衣作甚麼?」這種時刻,暮色已經在晚霞邊微微沉落,即便是重啟和談,時辰也並不恰當。

    博祖裔抱胸道:「為了歡迎遠來的貴客,我王庭貴族特意設下了精美的酒宴,款待各位大人,還望各位大人能夠賞臉,隨在下一道赴宴。」

    「哦……」許沖笑道:「賠罪酒是吧,我就說嘛……你們再怎麼野蠻,也該懂得遠來是客這種道理啊,招呼怠慢了,主人家的臉也沒地方擱呀。」

    博祖裔尷尬的笑道:「那是……那是。」

    楊宗志思忖道:「貴主上今夜是否要列席呢?」

    博祖裔趕緊回話道:「時機還未成熟,還請楊大人稍安勿躁,多等待一兩日。」

    楊宗志聽的不禁失望,這神神秘秘的背後人,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千方百計的吊住他們,卻又遲遲不肯露面,忽然心頭一動,想起月秀鳳所說,那位蕭太后正在回朝的路上,不由得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大羅便代表的,正是蕭太后的懿旨,怪不得他總說時機還未成熟,那位蕭太后正在極北的故土納福,匆匆趕來,因此露不得面的。

    想清楚這一節,楊宗志只覺得堵在心田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這便是最好的局面,在四國內,扎西哈多面臨蕭太后的針鋒,兩虎相鬥,他才有機會從中牟利,多等一兩日,便多等一兩日吧。

    他和許沖急忙回去更換了正式的朝服,楊宗志還是穿著寬帶儒衫,而許沖卻是一襲武將做派,帶領朱晃等人,跟著博祖裔入城後,天色剛剛黑盡。x.

    整個鳳凰城籠罩在霧色裡,這裡三面靠山,城下一條蜿蜒的大河穿過,可謂是一塊風水寶地,楊宗志的心頭頗有感慨,一年前,他與莫難趁著天黑摸進鳳凰城時,四周也像現在這般的漆黑,他去尋找秀鳳,而莫難偷偷打開了南門,二人在塞夜河畔分道揚鑣,再會面時已經是陰陽兩隔了。

    此刻再度舊地重臨,心情和身份完全是兩樣的,唯有鳳凰城中肅殺的黑夜不變,城內刮起了冷風,楊宗志的雙手漸漸握緊,莫難被固攝間接害死,這仇總算是在幽州城外報掉了,可憐莫難死在戰場上,屍骨也沒留下,有心想要告慰他在天之靈,也不知該對著哪個方位朝拜。

    楊宗志抬頭看了看天空的夜色,星光燦爛,前方的夜空中驟然亮起了燈火,歌吹緩緩隨著冷風入耳,曲子是異族的小調,聽著頗為蒼涼,也不知是不是城中的百姓在飲酒作歌,博祖裔展手豪聲道:「大人請快走一步,王庭就在前面不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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