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素允出門後,楊宗志和朱晃叫來了一壺熱酒,相顧對酌三杯,這些日子趕路趕得緊,他們多時沒有過足酒癮,今夜眼看幽州城近在眼前,提著的心思便也暗暗放鬆下來。
這一趟能夠平平安安的回轉幽州,實在說得彌足珍貴,楊宗志在神玉山險些命喪魏中廉的鐵劍下,每每想起,便覺後怕的緊,那一瞬間……若不是洛素允捨命撲在他懷裡,楊宗志相信自己早已作了鐵劍下的冤魂,談何借走神玉,又談何安然回轉。
出門前,一群丫頭玉人諄諄囑咐,讓他照料好自己,千萬不可逞勇鬥狠,他倒是一一記在心底的,可他不惹事,不代表麻煩便不會找門來,這會子和朱晃對酌三杯,口中吐了大股的酒氣,又覺得用小杯喝得不夠盡興,讓店家了大腕。
蘇瑤煙笑吟吟的陪在一側,對他們吆喝酒的舉動不聞不問,甚至在楊宗志快快的飲下幾杯後,蘇瑤煙還會給他淺淺的酌新盞,店家換了海碗過來,蘇瑤煙吃吃嬌笑道:「喝幾碗就是,千萬莫喝醉了,不然回去之後讓大家看到個醉貓,我可不幫你說話。」
楊宗志哈哈一笑,從她的小手中接過海碗,朱晃斟了酒,兩人相顧舉碗而碰,鐺的一聲碎響,正在這時,店門外傳來腳步聲,悉悉索索的走到身後,楊宗志回頭笑道:「回來了……」
晃眼見到洛素允一臉沉靜肅七穆,小手兒向身後一展,牽出一個嬌滴滴,身材窈窕纖瘦的玉人,楊宗志三人微微一愣,抬眼掃過去,見到那姑娘長髮飄飄,身穿段藍色的碎花格子淺裙,肩後背著一個小包袱,的臉蛋掛著一塊藍色方巾,只露出一雙晶瑩奪目的閃亮眸子,朱晃和蘇瑤煙瞥了幾眼,一起回頭望著楊宗志。
楊宗志蹙眉疑道:「你……丁,丁姑娘?」
這姑娘的裝扮和數日前在神玉山所遇丁嬈嬈一模一樣,若不是明知丁嬈嬈現下還在南海,幾乎便要脫口認出來了,楊宗志的酒碗下意識放在桌面,站起身道:「莫非我喝多了,認錯了人?」
洛素允輕輕搖頭道:「真是丁師妹呢,我方才在外面無意間碰見她,問她怎麼在這,她也低頭不答。」
楊宗志邁步走過去,見到面前的丁嬈嬈螓首低垂,小手兒緊巴巴的捏在裙角,將裙絲捏的皺成一團,眼神傻呆呆的漠視地面,便連眼角也沒有抬起來,掃過自己一下。
他沉吟片刻,延手道:「先坐,對了丁姑娘,你怎麼會也出山了?」
丁嬈嬈低著小腦袋,在下首尋了個凳子坐下,聽了楊宗志的話,忍不住抬頭掃了他一下,這一眼都沒看實,卻又飛快的垂下螓首,兩隻小手兒在身下互相,指尖透出一絲瑩白色。
洛素允柔聲歎息道:「丁師妹,你也向師父請辭了麼,那現在神玉山,豈不是……再也沒有多餘的人啦?」
丁嬈嬈聞言拚命的搖了搖小腦袋,小嘴緊緊咬住,痛苦的閉美眸,楊宗志和洛素允對視片刻,俱都在想,看來……這小丫頭十有也從神玉山逃出來了,當夜神玉山突發變故,祝憐兒等人向梵妙霓開口請辭,梵妙霓決絕的用腳在地面劃開界限,眾弟子當中,唯有丁嬈嬈一個人爬過了地線,扶著梵妙霓回屋歇息去了。
事後第二天拜別時,也是丁嬈嬈代替梵妙霓出來傳話,說師父再也不願見他們,大家聽了,便以為丁嬈嬈是真心期盼呆在神玉山,並不像其他的弟子那樣急於出山,這事說來也不稀奇,畢竟丁嬈嬈過去在江南自由出沒,見慣了人世間的繁華,和那干終日困守在海中孤島的弟子們,是全然不同的。
她在江湖中頗有聲望地位,父親是北斗旗的老旗主,弟弟是當今北斗旗的掌門,人世間的種種,對她是沒有吸引力的,唯有鳳舞池出類拔萃的耀世神功,才能吸引這姑娘決然留下。
這一刻見她蹊蹺的出現在北郡,而且就在他們身邊顯身露面,無怪乎大家都沉吟不解,又想或許是梵妙霓眾叛親離後,性子忽然大變,丁嬈嬈一個人呆在她身邊,伺候的不小心,便與她翻了臉,被梵妙霓趕出山門也說不定。
總之楊宗志和洛素允只問了三四聲,丁嬈嬈忽然哇的一嗓子抽噎了起來,滑潤的清淚沾濕了面方巾,顯出一張千嬌百媚的小姑娘臉頰雛形,洛素允的心思一柔,哄勸她道:「罷了,你既然出山了,便別再想那麼多了,哦……對了,你這一天也沒有好好吃東西,快趁熱都吃了。」
洛素允只以為她乍然離山後,心頭充滿了委屈和傷怯,再加看到她孤零零的從草叢中走出來,衣裙凌亂,發角被寒風吹得左搖右擺,心思頓時便軟了個透,也不急著去逼問她出山的緣由,轉而給她端了一碗熱菜來。
蘇瑤煙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著,見到這小姑娘一身氣質打扮和洛素允有七八分相似,甚至……淚痕濕透的方巾下露出一張絕美精緻的素娥小臉,不禁心想:「她們鳳舞池中,全都是美人胚子的麼?」
雖然有些不服氣,但見這姑娘哭的梨花帶雨,嬌俏嫣然,倒不會再說什麼,丁嬈嬈突然出現後,楊宗志和朱晃喝酒的性質便淺了不少,這一海碗兩人喝了五六口,仍只喝下一半不到,幾番放下酒碗想要問話,臨到嘴邊卻又忍了回去,末了,見丁嬈嬈一直低著頭,稍稍放起一截酥巾狼吞虎嚥,看樣子倒真是餓的不輕。
洛素允自己並不多吃,而是招呼著丁嬈嬈吃了老久,大家匆匆在客店內用過了小菜,楊宗志站起身,沉吟說道:「我們……要往北繼續趕路,丁姑娘,你想要去哪裡,是回江南去嗎?」
丁嬈嬈祖籍江南的景村,從小就在大江邊長大,她既然從神玉山下來了,想來自然要回去投奔娘親和弟弟,洛素允轉頭一看,見丁嬈嬈聽了這話,眼神變得暗淡渙散,默默垂著頭不發一語。
不知怎的,洛素允卻是想起了禹盤翠和祝憐兒等人,這些小姑娘都是她們神玉山最最出眾的弟子們,現下猛然闖出江湖,在外面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而不自知,而師父梵妙霓趕走了所有弟子,整個神玉山,便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更是不知會如何傷心失望。
洛素允的心頭一酸,畢竟在神玉山生活了二十來年,念舊的心思總是抹不去的,看到丁嬈嬈那委屈無比的俏模樣,洛素允自己先落了淚,哽咽道:「丁師妹,你倒是說一句話呀,你要去哪裡,可是沒有盤纏了?」
丁嬈嬈抬起梨花帶雨的素娥小臉,抹著眼淚道:「楊……楊公子,我……我可不可以跟著你走?」
楊宗志微驚道:「你……你跟著我作甚麼?」
蘇瑤煙撲哧媚然一笑,狠狠的刓了楊宗志一眼,這傢伙不是在明知故問嗎,雖然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究竟發生過什麼樣的經歷,但是這小姑娘從神玉山逃出來後,巴巴的在身後面跟了千里之遠,要說這姑娘沒有將心思拴在他身,這話說出去誰會相信呀?
蘇瑤煙可不認為這位姑娘是巧合出現在北郡的,從南海往北走,幾乎有成千條岔道,任是其中的某一條,便能叫兩個不同方向之人背道而馳,相距千萬里遠,他們從南海出發後,也沒怎麼在路耽誤功夫,這位姑娘能夠一絲不差的趕來此地,只能說明她一直悄悄的輟在後方,不遠不近的緊跟著。
要不是方才洛素允出門把她給揪出來了,她或許能一直跟到幽州城去的,她的目的是什麼,這還需要問嗎?
心中這麼酸酸的盤算著,小嘴裡卻是嘖嘖連歎,要蘇瑤煙說,楊宗志還真是命中注定艷福不淺的,那些屬意他的女兒家,一個個瞧起來都是恁的出眾,漫說洛素允那樣的絕代芳華,便說眼前她這楚楚動人的小師妹,便是越瞧越能讓人愛煞了。
長得一副勾死人的狐媚胚子,氣質卻又是那麼楚楚迤邐,哪個男子不想把這樣嬌媚的女兒家捧在懷裡,好生撫弄安慰一遍呢。
丁嬈嬈垂頭怯怯的答道:「我……我……」小嘴緊緊的咬著唇角,貝齒從方巾下透出來,印出一排細細的牙印。
楊宗志溫言笑道:「我不是不想讓你跟著,只是……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罷了,照理說你從神玉山下來,怎麼都應該回北斗旗去看看,你卻徑直來了北郡,這個……這個總是……」
洛素允柔聲道:「人家是心裡難過,所以跑到北郡來散散心嘛,宗志啊,要不然,我看……我們就帶著丁師妹,或許她在北郡呆一段日子,心情好轉一些後,自然會回到江南家中去呢。」
楊宗志茫然的點了點頭,心想這麼說也沒大錯,但是總覺得頗為突兀,他從神玉山離開時,也沒有和丁嬈嬈專程話別,似乎覺得這次相遇後,這位姑娘和自己生疏冷淡不少。
轉念又想,或許是因為自己輕薄過她師父的原因,使得她對自己起了鄙夷悲涼之心,那天夜裡費滄前來索仇,楊宗志一個急切,抱著梵妙霓狠狠的舔吻了一口,丁嬈嬈就在一旁近近的眼看著,楊宗志深知她的心思柔善,見不得人世間的醜惡,所以自那以後,她便與自己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話,甚至連眼角也不願掃過自己了。
楊宗志當然不會特別去解釋什麼,正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人家要怎麼看他,他有時候也顧及不到了,不過這位小姑娘就算看不起他,又有什麼原因……要千里跟來北郡,這可讓他百思莫解了。
稍稍猶豫了片刻,楊宗志緩緩的皺眉道:「丁姑娘你別哭了,哎……你,你要跟著便跟著,要是喜歡,便在幽州城住一段日子,反正幼梅兒也在幽州城裡呆著,你不如讓她陪你左右轉轉,權當散散心。」
當下眾人一齊出門,在馬槽中取出駿馬,見到丁嬈嬈將一匹暗紅色的大馬拴在遠遠的樹幹後,在月色下,不仔細留意的話,根本是發現不了的,他們四人一道順著官路向北,疾馳而去。
路蘇瑤煙將楊宗志拉到了身前,俏麗的眼眸向後面瞅了瞅,回頭咯咯小聲嬌笑道:「壞傢伙,帶了一個洛姐姐你還不滿意,還要勾回來一個這麼我見猶憐的小妹子,咯咯……我看你今晚回去,怎麼向其他人交代喲。」
楊宗志無奈的搖了搖頭,以他所想,這一路本是不該有情絲糾葛的,對洛素允就算他心軟,見不得人家為他那麼苦守空房,對丁嬈嬈卻又截然不同了,他明白丁嬈嬈這麼跟來,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可人家不願意說,他自然不能強自相逼。
楊宗志笑道:「這一個你可冤枉我了,煙兒,你回去得要給我作證,我可沒有主動出手。」
蘇瑤煙嬌哼一聲,香噴噴的小腦袋湊過來,促狹道:「誰信你呢,在神玉山發生了什麼事,你到現在也說的不很詳細,你有沒有勾引人家,人家現在癡怨無悔的跟來啦,這還不是明證?」
楊宗志苦笑一下,搖了搖頭,神玉山之事因為涉及到幼梅兒的二叔,所以他才願不宣諸於口,暗想對費二叔的醜態和死訊,能夠瞞過幼梅兒最好,不然,也叫幼梅兒抬不起頭來見人。
回頭看看,月色下,洛素允和丁嬈嬈相伴而騎,月光幽幽的照射在她們的頭頂,這兩個姑娘都是出塵般美麗的仙子,一個略微高挑些,另一個嬌小玲瓏,要是丁嬈嬈這般跟了回去,大家不會像蘇瑤煙這般胡思亂想,恐怕是說不過去的。
一切只能留待時日過去後,丁嬈嬈自己回轉江南才行,當下也不多說,一行人沿著官道趕路,兩個時辰後,便趕到了幽州城寬寬的城門下,一到城門,心下不禁又是溫馨,又是感歎,城門早已被閉住了,楊宗志向守城軍亮明身份。
城頭人只要聽見楊宗志三個字,忙不迭的下樓來將城門打開,知事范蘄大人有過吩咐,只要楊宗志一回來,便速來回報,而且統領軍官許沖和楊宗志等人交情不錯,他們自然不會留難,趕緊放了楊宗志等人入內。
來到聚義樓下,時日到了中夜,一輪明月掛在當頭,月光揮灑在街面,聚義樓中燈火通明,樓下面的木檻,有兩個嬌小的身影撐著小腦袋蹲在面,楊宗志等人的馬蹄聲剛剛響起,那兩人聞訊跳起身子,飛快的迎了過來。
楊宗志低頭一看,見到是柯若紅和小嬋等在樓下,現下雖然是春天來臨,但是入了深夜後,氣溫還是很低的,她們倆便穿著厚厚的棉襖,柯若紅的小腦袋甚至還戴著一個殷紅色的裘帽,露出一截白兮兮的小臉蛋。
抬頭看清楚馬人後,柯若紅狂喜的跳起小身子,一手拉住馬韁,想也不想的撲進楊宗志的懷中,輕輕嗚咽道:「怎麼才回來呀……怎麼這麼晚呀,師哥啊,若兒等你,等得心兒都苦了哩。」
楊宗志低頭哈哈一笑,將她肥美的小身子緊抱在內,用力的捏了捏她那肥潺潺的美臀,笑道:「這麼夜了,你們怎麼還不進去睡覺?」
柯若紅向身後努了努粉紅小嘴,膩聲道:「小嬋一直不願進去呢,這一個月來,她天天候在樓下,有時候也會摸著到城門外等著,婷姨她們擔心小嬋的安危,所以便讓我守著她,害怕她眼睛不方便,出門了找不回來。」
楊宗志哦的一聲,轉頭看向她身後的小嬋,見到這丫頭穿著寬大的棉襖,神色乖巧而又寧定的瞥著自己這邊,月光撲灑下來,照進她那恰似一汪清潭的眸子中,在她眼底也印出同樣一彎銀鉤,楊宗志暗自歎息一聲,輕輕走過去拉起小嬋冰涼的小手兒,一時竟無語凝噎。
這段日子左思右想,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不管這位姑娘的身到底藏著什麼,只要她這麼開心的跟在身邊,楊宗志便萬事都滿足了,她的眼睛看得見也好,看不見也罷,何必又要去細細追究呢。
以楊宗志的聰明精幹,見到離去前那晚,小嬋瘋狂的舉起一把剪刀刺向她自己的水眸,他便什麼都想清楚了,只是這麼一來,心裡面的疑問全都被強行摁下去,也不願意別人去猛然挑開。
楊宗志對她哈了一口寒氣,笑道:「不怕凍壞了麼,我讓你等著你回來,可不是叫你每天挨凍受罪,快跟我一道回去。」
小嬋聞言溫婉一笑,他拉著小嬋向酒樓內走去,柯若紅早就興奮的衝到了裙樓,銀鈴般的嬌嫩嗓音從樓道中不斷傳了下來,「婷姨……筠兒姐,岳師姐,師哥他回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