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席上傳來一陣驚呼,楊宗志和朱晃等人左右看看,俱都能瞧見對方臉上的驚色,看范蘄義正言辭的模樣,應當不是假傳上諭,況且假傳聖旨乃是掉腦袋的大罪,范蘄估摸著是萬萬不敢做的,那麼……真的是洛都城傳來聖旨了?
楊宗志他們方纔還密謀著要出走,卻沒料到計劃剛剛定出來,仁宗皇上的聖旨也跟著到了,他是仁宗欽定的大反賊,皇上給他傳旨還能有什麼不過將他捉拿歸案,押到菜市口候時問斬罷了。
朱晃和吳鐸拔出腰間的兵器,並肩擋在了楊宗志的外側,楊宗志伸手一阻,抬眼向范蘄看去,見到范蘄一臉淡淡的微笑,對朱晃等人的異動毫不動容,楊宗志思忖片刻,走過去跪拜下來道:「罪民楊宗志接旨。」
「公子……」蘇瑤煙輕輕的走到他旁邊,跟著他跪倒在地,馥香的小嘴湊到他耳邊低喚了一句,「你要小心,那小皇帝又要害你了。」
三皇子和鮮於無忌在洛都城謀反之夜,蘇瑤煙曾親耳聽見仁宗過往的醜事,因此她對仁宗實在沒有半分好感,只有無比的厭惡,雖說她被楊宗志強迫著,去勞廣手下救了仁宗一命,可她偏偏不要仁宗領這個情,也不要仁宗對楊宗志心懷感激。
范蘄對朱晃等人道:「怎麼似,見了聖旨如見皇上,你們竟然還不跪下?」
楊宗志轉過頭來對朱晃等人打了幾個眼色,他們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跪拜在地,嘴上卻是不說話,整個堂中就連史敬也跪下來,只有忽日列一個人背身坐著,毫不動彈,他的模樣一見就知不是南朝人,甚至還被人誤認為北方蠻子,許沖跪下大聲喊道:「臣恭迎聖駕。」
范蘄踏前一步,從衣袖中取出一副軸卷,攤開喝道:「楊宗志,朕問你三件事,你要好好想想,第一:你跑什麼,朕要把風兒許配給你,你為何抽身跑了?就算你私自放走了趙虞修,放走了鮮於無忌,一刀殺了朕的心腹圖滿,朕可有留難過你嗎?朕說過要殺你嗎?你為何要跑,你心裡坦蕩的話,為何不敢來見朕,對朕稟明緣由?」
楊宗志聽的腦袋嗡的一響,暗道:「我……我為何要跑?」皇上還是像過去那樣,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別人的頭上啊,戶部尚書瞿芣苢違抗他的命令,他便下令勞廣陷害瞿大人,深夜在瞿府中埋藏珠寶,勞廣這些事情做多了,心頭暗暗害怕,跟著三皇子謀反,皇上又反問勞廣為何要反,心裡沒鬼的話,為何不能坦坦蕩蕩的,他哪裡又會知道下面人的苦楚。
他一聲令下,自己便得捨棄十幾位傾心相交的佳人,作他征戰天下的武器傀儡,他自以為自己仁德,實則是壞事做盡,我為何要跑?哈哈……我為何要跑?我不跑,現在還有命在麼?還不是變成了另一個瞿大人。
范蘄低頭看了看楊宗志的臉色,見到他俊逸的臉頰上湧起激憤的神采,范蘄瞇著眼睛道:「第二:你還要不要回來?朕被你氣的緊了,賜了你家一門反賊之名,但是朕的左右從來都留了你的位置,你要是自甘墮落,日後願與山賊賤民為伍,朕實在無話可說,只當朕自己瞎了眼,你若是還想回來,還想見到癡戀著你的,日漸消瘦的可憐鳳兒,你便給朕辦到第三件事。」
楊宗志聽到皇上說什麼,朕的左右從來留了你的位置,不禁牙關一咬,奚然發笑,若是他貪念權勢的話,也不會捨棄大將軍之位,來到北郡做一個反賊了,皇上這是將他看得太輕啦。
再聽到那句:「日漸消瘦的可憐鳳兒……」時,楊宗志的心頭驀地一痛,肝腸寸斷,想起和虞鳳最後分別之前,牛再春將虞鳳帶走,風中傳來虞鳳焦急的呼喚聲:「相公……鳳兒……鳳兒在宮裡面等你,你……你辦完這裡的事情,便來御花園找我,我……我一直等著你來。」
可自那一別後,楊宗志注定和虞鳳天涯相隔,當時他狠下心腸沒有答應,這時候回想起來,才覺得自己深深的傷害了一個純真浪漫的少女芳心,這天下間,能讓他如此愧疚的,除了虞鳳……沒有別人,特別是在聽見唐小婕說,虞鳳她為了自己,不惜去懇求皇上,讓自己過上三妻四妾的生活。
她是個何等驕傲的千金公主啊,如此放段的委曲求全,自己負了她,真真是豬狗不如的,在他和虞鳳之間,橫亙了仁宗這座大山,若沒有仁宗,楊宗志就算拼著性命不要,也一定會找到虞鳳,將她帶在身邊寵著。
可惜他現在沒有這種身份,也沒了這個資格,虞鳳沒有他,日後必然會重新擇配良婿,召個更加滿意的駙馬爺,無論是三皇子還是皇上坐位,虞鳳應當都不會受到貶嫡衝擊,畢竟虞鳳身為姑娘家,和他們沒有任何權力上的衝突。
一想到虞鳳將來嫁給別人,成為他人的新婦,楊宗志的心底又隱隱作痛起來,面色變得微微猙獰可怕,腦袋低垂著,呼吸急促,蘇瑤煙偷偷伸出一隻小手兒,握在他青筋直冒的手背上,酥嫩的滑軟觸覺能讓他稍稍安定。
范蘄再道:「第三:聽說你在北郡大敗蠻子,很好!很好!你……你總算沒有忘了自己的身份,要不是有這個情由,朕一輩子都難以原諒你,你既然打敗了北方四國,便去把後面的事情做完,突厥派人飛鴿傳書,讓朕派出使節去鳳凰城和他們議和,你去領朕的旨,官拜北方道黜置使,別給朕丟了臉,要人要糧,范蘄都會為你準備妥當,你記住……辦完了這件事後,便給朕趕到洛都來,朕依然給你和鳳兒完婚,宗志兄弟,將來何去何從,你自己好自為之。」
范蘄話音一落,眾人俱都是大吃一驚,首先想不到蠻子竟然要同南朝議和,而且還是派了使節投書,接著更加想不到的是,皇上居然會派楊宗志出使,口中言辭鑿鑿,只要他完成出使的任務,皇上不但原諒他,而且還會重新將他召為駙馬。
仁宗最後口風一轉,悵然叫了一句「宗志兄弟」出來,可說是意味深長,這一聲……已經多時沒聽到了,楊宗志甚至險些忘了皇上會這般親暱的喚自己,這一道詔書可謂是像足了仁宗的語氣,他一會子威逼利用,一會子又許以好處甜頭,無非還是要楊宗志為他賣命。
楊宗志呆呆的跪在地面上,雙眼發直盯著地面,彷彿想的癡了,朱晃等人卻是暗自著急,皇上歷來最會過河拆橋,他們實在擔心,楊宗志會重新入了他的蠱,楊兄弟這人什麼都好,可惜卻有那麼點迂腐,乃至愚忠,他的養父是這樣子,被人逼死也毫無怨言,而在這一點上,他更是像極了楊居正,換了其他人,說不定早就借勢起兵反了,他卻能一直苦苦忍耐著。
朱晃和裘仁遠左右看看,目光都彙集到楊宗志身上,蘇瑤煙的小手兒一直在輕點著楊宗志的手背,范蘄闔住軸卷道:「楊大人,皇上說,讓下官為你準備好一切營具,擇日出使突厥國,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下官就是,哦對了……你還是先領旨謝恩吧。」
楊宗志一動不動,身子如同被泥塑封住,頭也不抬起來,恍惚想什麼想的癡了,范蘄又叫一聲:「楊大人……?」
朱晃等人頓時心情緊張起來,手中握緊了兵器鐵杵,手心冷汗涔涔,心中暗想:「楊兄弟快快下命吧。」
他們本來都打算回鄉隱居了,沒料到忽然發生這等波折,和蠻子一戰艱險之極,現在想想還是後怕不已的,有什麼理由,要再為狗皇帝效犬馬之命。
楊宗志本來就是反賊,接不接這道旨都是死罪,他們可不盼望仁宗真的能說到做到,赦免了他的死罪,重新召楊宗志入贅的,到時候去了突厥,是否有命回來還是兩說,現在只要楊宗志一聲令下,他們馬上便會暴起,拿下這個傳旨的狗官,以他作要挾,護送大家出了幽州城再談。
范蘄的眉頭微微蹙起,這大反賊還在多想什麼,天大的好事臨頭,他有什麼可猶豫地?這事要是攤在自己頭上,忙不迭的就會叩頭謝恩,再看到魁梧的朱晃等人跪在地上,躍躍欲試的模樣,范蘄若有所思,心中猛地驚起,這一趟來傳旨,他心想是不會遇到什麼阻礙的,因此也沒有準備人手在外面。
只要大反賊接了旨,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了,沒料到堂中此刻劍拔弩張,氣氛詭異的緊張起來,范蘄的腳步哆嗦著,悄悄向後退了一步,楊宗志忽然大叫一聲:「罪民……楊宗志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范蘄沉沉的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軸卷輕飄飄的交到楊宗志的手上,強笑道:「還是楊大人識時務,日後咱們可就同朝為官了,一切事宜還望大人多多照拂,下官感激不盡。」
……
送走范蘄後,堂中一時議論紛紛。
吳鐸首先跳出來振聲道:「少主人,你為何要答應他們,咱們轟轟烈烈的打敗蠻子,為天下百姓做一件實在事,大家自然沒有半句怨言,但是要為那狗皇帝效命嘛,弟兄們,說不得就不會那麼心甘情願了。」
楊宗志歎了口氣,手裡拿著明黃色軸卷細細把玩,蘇瑤煙嬌滴滴的嘟著粉紅小嘴道:「他們說的對呢,那狗皇帝不是個好人,你是不是看他又要將妹子許配給你,所以動了心思哩,咯咯……北方道黜置使,這名頭倒是好聽,可坐起來,就沒那麼好玩哩。」
楊宗志心頭一動,口中暗念:「北方道黜置使……北方道黜置使……」過去他曾做過西南道黜置使,欽差大臣,負責總領南朝與吐蕃國內務,這一次,沒想到又當上了北方道黜置使,他的嘴角自嘲的一笑,心裡也明白吳鐸等人必有不滿的。
他們自來受到的訓斥都是從惠宗的後人那裡奪回皇位,在朝中重樹敬王爺的血統,他們忠心耿耿的跟在身邊,都是以這個為目的,現在雖然嘴裡不說了,但是心中的信念是抹不掉的,老道長過世了,將他們交到自己手中,便是期望自己繼續帶領他們,去征戰天下,這時候……怎麼能向仁宗低頭呢?
朱晃猶豫的道:「楊兄弟,你有沒有想過,皇上這是設的一個陷阱,我總覺得他這麼無緣無故的封賞你,動機似乎不是那麼簡單的。」
忽日列一直背身坐著,此刻轉過身來,點頭道:「當然是不簡單的,你們想想,我們打敗蠻子不過短短數日功夫,蠻子便已經向洛都求和了,而洛都也答應派出使節出塞,這事情會不會來的太快了些啊,耽誤在路上,也遠遠不止這幾天功夫啊。」
忽日列話音一落,吳鐸等人趕緊接話道:「不錯!不錯!少主人,這事情不尋常的,忽日列兄弟說的很有道理,那狗皇帝召你,是想繼續害你呢。」
史敬蹙眉說道:「害字或許還談不上,畢竟他如今自身難保,但是這招乃是防著你的,楊賢侄,你現在手上有兵,只要帶兵向南邊一撲,洛都城便是腹背受敵的局面,皇上他頒這道旨,便是要來看你領不領,敢不敢受,順便試探試探,你若堅持不領,那便說明你有出兵的打算,他便要早作籌謀,防止你們這路人奇襲過去。」
史敬說到這裡,歎了口氣繼續道:「你若是領了聖旨的話,這路人馬便會被帶到漠北荒灘,遠遠的離開中原戰場,這對皇上和三殿下來說,都是樂於見到的局面,等你再回來時,天下說不定都已經大定了,他這麼作,還是擔心你到中原去攪亂局啊,至於……他許諾給你的官爵和婚典,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時機成熟的時候,皇上要翻臉不認也是很平常的。」
史敬說的言辭在理,眾人聽了紛紛點頭附和,論見識,這裡人誰也比不過史敬,他在江湖上浸多年,早已經是老得成了精的人物,這事情經過他推說下來,慢慢變得合情合理了。
楊宗志默默坐在席位上,心底裡一片亂麻,身邊人吵得他頭暈腦脹,吳鐸的身子矮小,可是嗓門卻是奇大,他這一鬧起來,整個聚義樓上或許都能聽得見,楊宗志的眉宇一蹙,站起來想要說話,卻又沉沉的坐子。
如此反覆兩三遍,朱晃急道:「楊兄弟,你還是說句話呀,只要是你的主意,哥哥我便聽著,一一照做。」
忽日列道:「不急,蠻子新敗,要出使也不在一天兩天,我們倒是好好想想再算。」
楊宗志一咬牙,站起來走到紙窗邊立下,雙眼淒茫的看著窗外的亮色,手指緩緩叩擊窗欄,得得……得得幾聲,他輕聲道:「我意已決,既然領了這道旨,就一定要去鳳凰城赴會。」
「什麼……」眾看V請到人聽得一齊大驚失色,吳鐸訝然道:「少主人,你……你不帶我們回滇南啦?」
楊宗志回過頭來,輕笑道:「你們行程不變,明日一早,你們便分散開五路,我帶不了人,我這一路便讓煙兒為我領隊,回到滇南後,等我的好消息傳來。」
太睏了,碼著居然睡著了,只有這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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